當兩人在屋內談話之際,鄭和在外麵已經屏氣凝神聽了個仔仔細細、清清楚楚,不由得是又驚又怕。驚的是多日來相伴相隨的葉承竟然是當今皇上的親生兒子,怕的是如果再次讓寧國公主抓到葉承,恐怕是決然不會讓他再活下去了。


    “師父,若是寧國公主讓您去抓葉承,您可千萬不能答應啊。葉承幾次三番救我,如若我再去害他,我何有顏麵再立於世!”鄭和雙掌緊張的揉搓在一起,心中默默念叨,盼望師父回絕。


    果然不出鄭和所料,寧國公主又開口道:“說到此,以法師的智慧,恐怕不難猜出奴家的心意了吧。”


    “您讓我捉葉承?”道衍平靜地說道。


    “誰不知道這朝野之上,江湖之中,若論武功修為,法師可是數一數二的高手,再者葉承是鄭和引來的,鄭和又是您的高徒,於情於理,都是由您出手才最合適不過。”寧國公主微笑道。


    鄭和在外麵手心已經全是汗水,他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去替師父一口回絕了寧國公主的要求,但他知道現在絕不能這樣做,他隻能努力讓自己克製。


    “怎麽,法師是沒有把握還是難以下手?”寧國公主見道衍沉吟不答,於是問道。


    “茲體事大,貧僧認為還是應該讓皇上知道的好。”道衍說道。


    寧國公主一笑道:“這就不勞法師費心了,自會有人去對皇上說的,但這個人不是我。”


    道衍心中飛快的思索著,他知道如果今天不能給寧國公主一個明確的回答,她是絕不能罷休的。


    “既然如此,貧僧盡力而為就是。”道衍回答道。


    鄭和在外麵聽到此言,不禁有種想立刻衝入製止的念頭,當下隻好努力克製自己。


    道衍和尚是什麽樣的人,寧國公主再清楚不過,他一般是不會輕易開口的,一旦開口,承諾的事情就會竭力去辦,如果再行追問就顯得疑神疑鬼,對其不敬了。於是寧國公主心滿意足的點點頭,不再說一句話,而是重新披上了黑紗,緩緩起身離去。


    此時的黑夜趁機從敞開的廳堂門外溜了進來,讓道衍的心也籠罩在了這片黑暗之中,他緩緩地坐在了椅子之上,右手不住地揉搓起來。正在這時,一直在後院隱藏著的鄭和又來到了廳前,眼見師父如今這般模樣,不禁小聲關切問道:“師父,您老人家還好嗎?”


    道衍苦笑一聲:“我有什麽不好的,不好的是葉承那小子。


    “師父,您不會真的答應寧國公主的要求去對付葉承吧?若是如此,其不讓天下豪傑寒心,以後誰還敢去幫助朝廷做事呢?”


    “葉承不是一般的江湖中人,他是成祖皇帝的私生子,寧國公主所說的話並非全無道理。況且我是了解成祖的,為了皇位,他可以放棄一切,不理會世人的唾罵。”道衍緩緩道。


    鄭和聽罷頹然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之上,神情中充滿了絕望。


    此時在皇帝的寢宮之中,朱棣也沒有入睡,而是在接見一位深夜前來的大臣,這個人就是自己的姐夫,寧國公主的丈夫梅殷。


    梅殷學富五車,為人儒雅沉穩,從不唐突妄言,如今卻深夜到訪,令朱棣也是頗感意外,但是當梅殷說出那一段話之後,朱棣的心情,就不是一句意外可以簡單形容的了。


    他看著掛在牆上的“晴日”和“綠衫”兩柄寶劍,腦中快回憶著當日在應天府郊外以及慶功宴上的情形,最後他想到了今天白天在明澈園中所生的一切。


    “原來,他是想殺我......”朱棣想著想著,不由得笑了起來。


    “葉承想暗害皇上?”梅殷驚道。


    “我朱棣戎馬一生,什麽樣的事情沒有見過,在那園中的時候我已經嗅到了殺氣,寶劍的寒光都已經照耀在了我的臉上,我當是沒有去懷疑他的原因是我沒有懷疑的理由,一個素味平生的江湖少年,一個為朝廷出力,攻陷匪巢的遊俠,有何動機來刺殺當今的皇上呢?如今聽你說完我才知道他之所以如此大費周章的真實原因,沒曾想他就是我那四子。”朱棣一邊苦笑著,一邊摸了摸綠衫劍那低垂的劍穗。


    “皇上,今日臣鬥膽,不已臣子之位進勸皇上,而是以姐夫之身份,萬望皇上莫以一時之利,而害得骨肉分離,天倫盡喪。”梅殷突然叩說道。


    “你們夫妻好有意思,一個恨不得替朕殺了我那四子,一個卻要冒死進諫讓我不要殺他,這也可算是同床異夢了吧。”朱棣微微一笑道。


    “皇上,不管出於哪種考慮,臣都認為不該殺了葉承,別說他並沒有什麽過錯,還為大明立下了汗馬功勞,就算退一萬步來說,有些小的過失,也畢竟是您親生的兒子啊,正所謂虎毒不食子,您可不能一錯再錯了!”梅殷用急切的聲音說道。


    “看來,當初我命人放火時,你就是不讚同的了?”朱棣問道。


    梅殷點頭道:“不錯,本來這是皇上的家事,為臣雖未皇上親戚,也絕無插手之理,但為臣不能不替皇上的皇位著想,為大明基業著想。試想皇上若是殺了一個剛剛還在沙場上為大明浴血拚殺的有功之人,天下人豈能不寒心,豈能不心灰意冷,以後大明這江山又如何能夠穩固呢?”


    朱棣付之一笑道:“姐夫你過慮了,不過還是要謝謝你,這些話別人是說什麽也不敢對朕言明的,我並沒有說要殺葉承,已經有過一次了,再怎麽說他也是朕的兒子,朕又何能忍心再害他一次呢?”


    梅殷聽到朱棣如此說,那顆懸著的心才算有了著落,不由地麵露喜悅之情,長出了一口氣。


    “好了姐夫,你就不必再多慮了,此事朕已經知道了,你也早些回去安歇吧。”朱棣走到梅殷身旁撫其背道。


    梅殷謝過皇恩,這才放心退去。


    此時偌大的寢宮之中隻剩下了朱棣一人,他目送著梅殷離去的背影,臉上的喜悅漸漸轉化為沉靜,繼而轉化為一種令人可怖的神情。這時他猛然回頭,現掛在牆上的兩柄寶劍被燭火照射出了長長的劍影,仿佛在向他襲來一樣,再聯想起今日葉承手握寶劍與他飲茶時的情形,不禁打了個冷顫。


    “沒想到今日與我對飲的人就是我的孩子,怨不得他是如此像葉秋雪。他當時是想殺我的,就像我當時想要殺他一樣,也許這就是我們父子逃避掉、避不開的孽緣吧。秋雪,你現在身在何處?如果你知道了也請不要怪我,身為一個君王,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非是我薄情寡義,隻是我隻能如此去做。”朱棣一個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此時正好有一陣風吹了進來,吹的燭火搖曳,帶動的牆上的劍影也可是飄搖起來,朱棣望著劍影出神,一時間心中一顫,仿佛又另有了主意。


    今晚注定是一個讓人無法入眠的夜晚,一座在世人看來令人無比羨慕與向往的皇宮之中,住著一群無法睡去的人,世人隻看到了繁華,卻觸摸不到那種寂寞,令人窒息的寂寞。


    此時葉承的心中雖然有了釋然,但想起兩個人時,依然充滿了忐忑,一個是自己的母親葉秋雪,另一個就是霍然。


    “母親一生顛沛流離,四處謀生並養育我成人,可她本來是大戶人家,可以有一個不錯家庭,過著無慮的生活,這一切不都是拜我那父親朱棣所賜,才會讓她的人生如此困苦嗎?可她沒有怪過他,從她的嘴裏從未聽到過一句怨言,他希望我找到父親,不是為了複仇,而是為了團聚,這樣說來我並沒有辜負母親的遺願。但是母親並不知道那場大火的主謀是誰,若非霍然將軍相助,此時我們母子早已經命喪黃泉,霍然將軍也為了我們被燒成那般模樣,如若我就此放過主凶,豈不又是對母親的不孝和對霍然將軍的虧欠嗎?”葉承的心中仿佛有一團解不開的繩索,每當他感覺自己將要解開時,就又纏繞到了一起。


    夜晚的沉寂很快散去,翌日的應天府卻如同過節一般熱鬧起來,因為今日三佛島匪陳祖義就將被午時問斬,現在正遊街示眾,在滾滾囚車之側,兩旁百姓接踵而至,紛紛想要一觀這傳說中的海上巨大盜,究竟長了一副什麽模樣。


    當囚車駛過之時,兩旁聲音更是達到了頂點,人們議論紛紛,很是興奮。


    “我說楊大哥,這就是那匪陳祖義啊?我以為得有三頭六臂呢,聽人說他身高過丈,如同天神一般,怎麽如今一看,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模樣嗎,不會是抓錯了吧?”一個賣肉的張屠戶對旁邊一人說道。


    “張屠戶,你可管住你這張臭嘴吧,那鄭和將軍出海那麽久才好不容易抓到此賊,你竟敢說是假的,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不要命可也不要牽連到我們啊!”一旁的老漢嚷道。


    張屠戶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言語了。


    與眾人的興奮與熱議不同,在囚車之中隻露出個腦袋的陳祖義卻顯得極為平靜,他不屑理會這些世人愚昧與對自己的妄斷,他隻是覺得這一路走的好長、好辛苦,想快些抵達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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