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聽泉展開一個潦草的道歉假笑。


    “區區不才,正是在下。”


    何月朗更加不可置信,眼睛瞪大,在瘦脫了形的臉上愈發猙獰,身體也跟著搖晃了幾下。


    虞聽泉沒管他,找來後勤總管給他安排住處。


    先前他還做白鹿山掌門的時候,住的是大殿後麵那個院子,高度僅次於師叔祖占去釀酒的山頭。


    他被朱雀神帶走,那個院子就用來放置香燭了。


    後勤總管恰好也是女修,年輕貌美,因為受過鍾小暖的編排,對於何月朗這個名義上的鍾小暖親爹,她當然沒什麽好臉色。


    “遵命,掌門,我一定好好照顧何長老。”


    她不懷好意地打量著何月朗,口中輕嘖,仿佛在嘲弄他的潦倒。


    前後兩個稱呼的差別,又把何月朗的心紮了一次。


    虞聽泉含笑走遠。


    一句掌門就讓他懷疑人生了?


    這才哪到哪。


    修為被廢的痛苦如今他已經嚐到了,接下來該是什麽呢?


    虞聽泉不會殺他。


    她要誅心。


    誅心,要從三方麵著手。


    這第一件,是把他接回來,讓他進入弟子們的視線。


    用太上長老這個稱號把他高高架起,但是不給他實權,並且不阻止弟子們討論他。


    嗯,當麵罵他也可以。


    虞聽泉就當不知道。


    何月朗會旁觀著宗門越發的欣欣向榮。


    而他,垂垂老去。


    過去他一句話能讓整座山抖三抖。


    現在,弟子如果禮敬他,那完全是看在秋水掌門的麵子上,不然誰稀罕搭理一個幹壞事被抓到的老廢物?


    個中滋味,自己慢慢品去吧。


    晨曦門一直在吸收新鮮血液,那些新來的弟子難免就要打聽了:


    這位太上長老,是什麽來頭?


    知道內情的弟子會熱心為他們答疑解難。


    宣揚何月朗當年是如何推卸責任,以閉關為借口把他們這些弟子全部扔給大師姐,哦,也就是當今掌門人。


    再比如他是如何偏疼小師妹,為了小師妹又是如何犧牲其他人的利益。


    小師妹竟是他的親生女兒,至今沒找出生母是誰,以此推出一個結論:


    清心寡欲都是假象,私底下玩得可花了!


    再到後來,這對父女對掌門不知怎的起了殺心。


    好在掌門她機敏過人,不但從熔岩秘境中生還,還拿到了小師妹害她的證據,更是當眾揭露老掌門勾結凶獸的惡毒嘴臉!


    真是可怕,想想如果這件事沒被發現,白鹿山這麽多條活生生的人命,說不定哪天就被何月朗拿去喂蛇了!


    這些繪聲繪色的傳言,從來沒避著何月朗本人。


    所有弟子,包括山下的凡人都知道:


    從前那個傲骨錚錚、目無下塵的鶴骨真人,與凶獸結契,謀害弟子,現在丟了靈根又沒了本命靈劍,已經是個廢人了!


    隻有新入門的小妹妹才會對他心軟。


    “啊,太上長老也挺可憐的,他自己不能修煉了,還要跟咱們這些能修煉的生活在一起,多難受啊。”


    一旁的師兄笑嗬嗬地呸道:


    “那是他活該!也就是咱們掌門人美心善,不計前嫌,還肯接他回來養老。要是換成我,早把他大卸八塊扔到山下喂野狗了。”


    養老……


    暗處的何月朗差點吐血。


    哪裏老了?!他這個年紀,放在同級別修士裏分明應該是青年俊傑!


    可是他們說的也沒錯,他確實是個廢人了。


    調動不了靈力,再高的境界也沒用。


    他就像一根即將燃盡的蠟燭,一天比一天接近衰老和死亡。


    ……


    虞聽泉的第二計,是用實打實的成績打臉。


    準確說,她是認真搞事業,順帶刺激一下何月朗。


    在她的帶領下,新生的晨曦門發展勢頭極好。


    丹部推出的新品丹藥一麵世,立刻顛覆了人們的固有印象。


    過去的丹藥吃了容易在體內積攢丹毒,影響修行。


    晨曦門售出的丹藥多了幾道過濾程序,更幹淨,更高效,價格隻比同級丹藥高五分之一。


    要不是晨曦門現在人少,吃不下太多貨,也不會售出那麽多。


    虞聽泉提前給大家下了封口令,絕對不能告訴外人——那些出售的丹藥,其實都是丹部弟子練習過程中的附帶產物。


    他們嘴巴都刁了,不樂意吃低品的,都賣給散修和小門派了。


    還有一些大門派拋來橄欖枝,想訂購一些品質好一點的丹藥,對此虞聽泉當然不會拒絕。


    宗門蓬勃發展是好事,可是這一切在何月朗看來,就分外憋屈。


    因為晨曦門跟白鹿劍派沒關係。


    晨曦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看不順眼的大徒弟帶著他看不起的普通弟子和雜役一起打拚出來的。


    跟他何月朗,更是一點關係都沒有。


    ……


    誅心的第三件事,是何月朗突然發現鍾小暖的命牌碎了。


    事發時,虞聽泉在靈植空間裏,剛抹殺了穿書者的靈魂。


    當她出來,聽說何月朗吐血昏迷,口中一直念著小暖小暖,醒來後癡癡呆呆,衣衫不整地到處亂逛。


    他常去的那幾個地點,別人不懂,虞聽泉一聽就明白了,都是他和鍾小暖以前私會的地方。


    倒是癡情種子。


    虞聽泉嗤笑。


    來報信的後勤總管一臉為難。


    “掌門,近來時常有別的門派來拜會,還有跟咱們談生意的,想並入晨曦門的……他這個樣子,要是被外人看見,有損宗門聲譽啊。”


    言下之意,他如今隻不過是個急劇衰老的糟老頭子,把他圈起來安度晚年就好了,可不能再讓這種人拖累宗門。


    這也是很多人的想法。


    借著後勤總管的口,央求掌門處理太上長老。


    虞聽泉嗯了一聲:“不必管他,我自有打算。”


    她已經安排人在外麵傳揚小道消息,暗示昔日的鶴骨真人和小徒弟有過一段風花雪月。


    最近何月朗的異常就是證據之一。


    此外,虞聽泉在等一個好日子,等到賓客上門,最熱鬧的時候,她會放出全部證據,讓何月朗身敗名裂。


    ……


    虞聽泉把這次煉製的高階丹藥發了一些給弟子,剩下的拿去拍賣行換成發展資金。


    回到白鹿山已是繁星滿天。


    她剛躺下,櫃子門動了,裏麵閃出一個男人,持劍就要行刺她。


    虞聽泉早就聽見了櫃子裏的呼吸聲。


    黑暗中,她淡定地用手指夾住那把劍。


    一觸即知是凡鐵。


    那把被何月朗花了幾百年心血滋養的本命靈劍,在別人手裏用著呢,她想起這事就想笑。


    “小暖死了,小暖死了!一定是你下的手,我要你給她陪葬!”


    虞聽泉雙指交錯,折斷了他的鐵劍,噙著玩味的笑意:“低聲些,前師尊夜闖女弟子閨房,傳出去難道光彩嗎?”


    何月朗氣息一滯,她好厚的臉皮!


    “我殺了你!”


    他持著斷劍依然喊打喊殺。


    虞聽泉閑著無聊,將他那把劍一段一段地折了,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她還給每一段都念出一個有意境的名字。


    問鶯,折柳,繁花,長相守,相攜歸。


    每一個,都是第二世何月朗贈給鍾小暖的佩劍之名。


    她是個小心眼又記仇的人,自從見過秋水前輩的記憶,這些細節就忘不掉了。


    能當麵還給仇家,這感覺當真是極好的。


    何月朗被她羞辱過,亦知道二者如今的實力有如雲泥之別,憤然離去。


    這次失敗的行刺,或許給他帶去不小的陰影。


    聽說他常在夜間嚎哭,房中掛了幾十張畫像,床頭擺滿了刻著鍾小暖麵容的小木人。


    虞聽泉冷眼旁觀,心裏納悶。


    他懷念的究竟是沒有得到的心上人,還是在這種處境下,愈發思念那個從來隻對他恭順的人?


    答案很快就出來了。


    她沒有限製何月朗的自由,一次下山後,何月朗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他救了一個賣身葬父的可憐少女。


    幫女孩埋了父親之後,何月朗讓她上山做了貼身侍女,取名,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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