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巷裏餘家舊宅的後園,有一座三層的小樓,那是一座‘鳳樓’。隻見每層樓簷尖角處都雕出一個鳳嘴,口銜銅鈴,極為精巧。小樓翼展如翅,那樓上的舊匾上卻還是禦筆親提的三個字:“美人恩”。


    韓鍔怔怔地看著那三個字,隻覺筆意溫柔,架構纏綿。他識得那落款是當今聖上的落款。是當年餘皇後在世時他給她題的妝樓匾額嗎?他心中一時也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滋味。他推開那扇咿呀直響的門,就上到了樓頭。


    樓頭的窗卻有一扇還開著,樓內灰塵久駐,想來久已無人來過了。——為什麽,那餘姑姑說他查清輪回巷裏的事後就可以找出所尋的人的下落了?這輪回巷中究竟又出了什麽樣的事?


    韓鍔今日卻是有備而來,他的長劍‘長庚’與短劍‘含青’一在腰側,一在袖中。他直覺自己此夜的經曆會很不尋常。他從那扇開著的窗中注目後園,隻見那園中的一亭一榭都建構得極為奇怪,初看似清晰,再仔細一看,卻似測不準任何兩座建築之間的距離一般。而其間之小石花徑,俱顯特異。韓鍔輕輕吐了一口氣,手搭窗沿,這裏布的有陣!他的手指才觸及窗沿,就象被燙了一下似的猛地往回一縮——他的手指竟觸到了一個人的手上!


    他大驚,抽身一退,果見那窗沿上正扒著一個人的手!那手幹幹枯枯,全無血色,五指緊縮,看似極有力道。韓鍔眉毛一挑,緩步重又向前欺去,倒要看看是什麽人能無聲無息欺近他的身側!可他眼睛向窗下一望時,卻立時呆了,所見景象讓一向凝定的他也大吃一驚——那隻手下,竟什麽也沒有!——那是一隻斷手!手腕斷處斬截,分明已斬斷有好多年了,那隻手卻並沒有腐爛,依舊那麽有力地抓著木頭窗沿,似要在那窗沿上抓出一道痕跡來。那隻斷手的手指上套了一隻銀戒,韓鍔凝目看去,卻見那銀戒上居然有字,依稀似是‘紫宸’二字。


    韓鍔一愣,他知道這銀戒的來曆——“紫宸”是當今朝廷大內侍衛中絕頂好手組成的一個組織的密稱,所謂“紫宸銀戒,聲震九重”。在長安城中,技擊圈內,可謂無人不知。能當選‘紫宸’之人,必是在某一項技藝上已是不得了的高手。這樣一個人怎麽會慘遭斷腕?而且是在這樓上?這樓中究竟發生過什麽事?紫宸中,以他所聞,並不知道有哪人隻餘獨掌的。


    而那手分明斷日已久,卻絲毫沒有腐爛,這分明就是隻聽過傳聞的所謂‘止水不腐、廢樞不蠧’之術,那可是隻有‘法華宗’才有的秘術,為‘優曇真氣’所凝,卻又非佛門子弟所宜修習。這個小樓,究竟藏有什麽秘密?韓鍔眉頭深擰——隻見那手裏露出白色的一角,卻是握著一張舊絹。韓鍔輕輕抽出那張絹帕,絹質極好,曆經風霜,居然未朽。隻見絹上,黑跡淡淡,他還不及看那絹上寫畫了什麽,忽有警覺,一抬頭,隻見院牆外麵,人影一翻,竟有個輕巧人影翻了進來。


    看人影那來人似是個女子,她分明已經受傷,傷在肩胛。隻見她才進園來,似是對這園子頗為熟悉一般,並不四顧尋路,一躍一躍,正向這樓下池邊躍來。天上隱有鉤月,池水泛光,微現瀲灩。等她躍近時,一點微光照出了她臉上一塊青記。韓鍔一愕——已認出來人正是天津橋頭刺殺了於自望的那個女子。


    隻見她肩上黑了一片,那卻是血色在這暗夜裏呈現的顏色。韓鍔一驚,他當日一會,已知那女子身手不俗,卻不知今夜怎麽受的傷?


    這時隻聽得一聲冷笑,院牆外又自翻進了一個人影。那人身高背闊,手裏仗了一柄厚背腰刀,正是那日天津橋上也曾現身的七品帶刀捕快‘厚背刀’候健。隻見那候健進了園子並不急追,反慢慢靠前,冷冷道:“姑娘,看來我猜的果真不錯,你果真與這輪回巷大有關聯了。”


    那帶傷女子慘笑了下,麵容在這月色下看來頗為淒厲。隻聽候健又道:“你要以為躲進了這輪回巷中的‘十詫古圖’就可以安然無恙那你可就錯了。要知,這‘十詫圖’雖然厲害,可在十六年前就已經被破了。”


    ‘十詫古圖’?——那是什麽?韓鍔腦中似有印象。難道和發源自大荒山的川西‘排教’有關?——十六年前?那是餘國丈遇害的日子嗎?


    韓鍔心中正自躊躕,那女子已停身池前,隻是撫肩喘息,並不說話。


    隻聽候健道:“餘國丈當年的這件案子已積壓有年,原來也是在我手裏經過的,可惜後來被刑部奪去了。這案子顯然別有內情,可惜他們查了一番,毫無結果。這事雖然一直未能查清,但據我所知,洛陽城裏近幾年來一直潛流暗湧,猶有人執意要來徹查此案,以報當年之仇。這一黨人以‘來儀’為號。嘿嘿,‘來儀’、‘來儀’,那是‘有鳳來儀’了,隻怕和當年莫名而死的餘皇後也有些關聯吧?——近日聲勢頗盛的‘來儀’口令看來和姑娘是大有幹係了?”


    他說著,雙眼直盯著那女子,厲聲道:“據說當年那凶手之所以能破這‘十詫古圖’布成的‘輪回密陣’,就和前日遭姑娘刺殺的於自望大有關聯。姑娘刺殺於自望,可就是為此嗎?”


    那女子輕聲冷笑道:“你別問了,我雖受傷,可還不是傷在你的手下。如果我不是在杜家偷窺失手,中了一箭,憑你,也未必能躡得住我的行蹤,你又裝什麽勝算在手?枉你身為洛陽捕快統領二十餘年,當年一出血案,你究竟又查出幾分端倪?可笑、可笑,現在還在我麵前大言不慚。”


    候健臉上一燙,一振手中之刀,正容道:“姑娘,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我管轄下動手犯事,我候健雖官品低微,但你已亂朝廷法度,無論你背景如何,聲勢多盛,隻為此一點,我就不能不拿下你了。”


    他說完並不多言,反後退了一步,人影就如虎踞犬坐一般。韓鍔一見之下,已知他已允稱技擊名手——這一番架式,分明已極精通北派‘臥虎居’之‘鋸銼刀’。‘鋸銼刀’招式雄猛,以‘犬坐’為守,‘虎踞’謀攻,輕易不動,動必傷人。那候健麵色凝肅,用手指撫了下他手中的厚刀之背,喉裏就低哼了一聲。那女子似頗忌憚,伸手在袖中一抽,就抽出了一柄她當日曾用的短刀,依舊是左手執著。她刀身輕窄,看來用的是招術險惡的近身搏擊之技。韓鍔也呼吸一緊,他雖為技擊名家,算得上海內精通此道之人中的翹楚,但深知技擊一道,說起來其實是並沒有什麽高下之分的,任何偶然因素都可以幹擾看似強弱已判的一局。哪怕是別人臨場,他在場外都不由不感到一點緊張激動。


    那候健這時卻動了,隻見他走中宮,踏坎入離,一刀直直而來。這一刀毫無花巧,勝就勝在力勁刀疾上。刀未到,那刀風已蕩開了那女子額前之發。那女子神色一變,似沒想到候健一把厚刀居然可以使得迅捷至此。她扭腰一避,手中刃短,卻還不出招來。候健喉中又低吼了一聲,第二刀變劈為抹,分明‘鋸銼刀’一十三路他已可以指揮如意,不必再縛手縛腳地順套而發。韓鍔眼中一亮,已來了精神——尋常俗手,往往為招路所縛,一經動手,隻知依套路而行,不知這才是搏擊大忌。看這候健如此出手,分明已得刀中三味。那女子腰功極好,腳下不動,擰腰一避,就待還以顏色,候健第三刀已變抹為削,直擊向她肩胛。那女子這時再原地避讓不得,隻有聳身一退,讓出了她適才謀就的最佳地位,手中短刃卻也尋隙而進,一脫手——她刃上居然有索,飛擲而出,一擊而收。候健麵色凝肅,‘嘿’聲道:“沒想到十餘年後,居然又看到了魯夫人當年所創的‘輪回刃’。”


    他兩個刀中好手俱已不敢大意,樓下隻聞風驚刃響,兩個已拚殺在一處。韓鍔見那女子處於弱勢,知她為傷勢所限,今夜,無論如何,怕是也逃不過候健之擒了,心中卻閃電般地想起下午‘玉鉤斜’邊那餘姑姑的話:


    “如果你能查清輪回巷裏的事,你就能找到她的出處了;如果,你能幹一件俠義的事,你就能查出她的出處了;如果,你能幫助一個弱女子,你就能查出她的出處了。”


    她說的弱女子,是不是就是眼前這個善用‘輪回刃’的女子呢?


    韓鍔正自凝思,卻見樓下局麵又變,隻聽候健喉中低沉道:“姑娘,原來你藝業如此精湛!候某要是在你沒負傷時拿你,隻怕倒頗為難了。沒奈何,候某隻有傷你了!”


    他口裏‘傷你了’三字才出,手中刀法已是一變,竟倒轉刀鋒,以刀背向那女子擊砸。那女子容顏慘變,驚叫了聲:“厚樸刀!”


    “厚樸”本為中藥,為落葉喬木,性幹,葉呈長圓,花大而白,以樹皮入藥,有燥濕利氣之用。用名在這候健刀法之上,果然幹燥爽烈。候健這時以‘厚樸刀’心法行‘鋸銼刀路’,就是才名如韓鍔,也不由不對他刮目相看了。隻見那女子忽仰天歎了一聲:“老天,老天,你居然如此不公!”


    她聲音悲憤,韓鍔心中一動,隻見她臉上胎記之下,一張容顏竟也頗有可憐之處。不知怎麽,那張臉上的某些東西就打動了他,讓他想到了方檸。所謂“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韓鍔隻覺心中血氣一湧。那‘厚背刀’候健已得空隙,一招‘倒逆銼’就已向那女子肩上劈下。那女子閃避無及,隻聽樓上韓鍔大喝了一聲“慢!”手裏隨手抓斷一根窗欞,直向候健擊去,他這是用的攻敵所必救。


    那候健眼看要得手,刀背已砸到那女子肩上,那女子肩上已有一聲輕微骨響之聲傳來,這時卻隻有閃身收力,退步疾避。隻見好候健,避暗器之餘,猶有餘暇一抬頭,衝樓上喝道:“誰人?”


    韓鍔也不想就此陷身入這洛陽城中他不明白的一局爭鬥,心頭一轉念,已退身暗影。伸手一捋,已從那隻枯手上卸下了那枚銀戒,抖手一擲,變聲低喝道:“接著!”他這一擲,為顯已威,雖隻一枚小小銀戒,卻也如暗器般聲勢驚人。候健一翻腕,看來勢料對方無傷己之意,當場接住。然後他張開手掌,凝目一看,麵色就一變:“紫宸?怎麽,宮中也來人了?”


    韓鍔本不善說謊,隻有隱身於窗後閉口不言。那候健卻以已意忖度對方意思,想了一刻,才一跺腳:“好,你們要插手,我候某人不管了。”說著,他就已轉身而退。


    可那女子卻忽叫道:“慢走!”


    候健一怔,想:你不巴望我快些走還要攔阻?那女子已道:“表記留下。”


    候健愣了下,喉裏‘哼’了一聲,一張手掌,那枚銀戒脫落於地。一聳身,人已飛躍了幾下,翻牆而去。那女子撿起了那枚銀戒,不知怎麽,一望之下,似頗有失望之色。定了定神,才回頭向樓上道:“多謝恩公。”


    韓鍔當此情形,本不願與她朝麵,無奈心中記掛要尋之人,猶豫了一刻,才一躍而下。那女子看他躍下的身法,輕輕一歎道:“果然是韓公子。”


    韓鍔一怔——怎麽,這洛陽城還有人認得他?


    那女子已明他所想,開口道:“這提縱一術支脈雖多,但藝出太白的‘踏歌步’,當世之中,本已罕見。至於能用到這等清剛矯健地步的,怕也隻有‘太白劍客’韓鍔韓公子能為了。”


    韓鍔不知怎麽回答,隻聽那女子道:“何況我也知韓兄已至洛陽。韓兄該還記得有個臉上有青記的小孩兒,名叫‘小計’的那個吧?”


    韓鍔點點頭。


    那女子已輕輕一歎:“我就是他姐姐。我叫於婕。”


    她這時卻抱膝在一塊山石上坐了下來。她負傷不輕,先中箭創,後來候健的一刀也讓她肩骨輕裂。隻聽她笑道:“我知道韓公子所為何來。沒錯,我已得了那副圖。”她側顧了一下韓鍔的身影,目中一亮,一亮後居然微泛憂怨之色,唇角卻微微含笑道“真是個好美的女子——也隻有她,才配得上韓兄這等高才吧?難怪韓兄憂切至此了。”


    她抬抬眼,似是頗有自傷身世之感:“人生富貴多如意,沒想她出身如此家門,生來如意,就是找個體己人,也強過我這薄命飄蕩的無根之女多多了。”


    不知怎麽,韓鍔望著她的神情,心裏不由就幾近升起分憐惜來。這於婕他雖僅隻初麵,也見過她‘輪回刃’一擊之利,但不知怎麽,還是讓他有一種由弱生憐的感覺。這感覺,他在方檸身上從沒體會到過。他搖搖頭,心裏暗想:韓鍔呀韓鍔,你可別胡思亂想,人家姑娘隻不過偶爾自傷身世罷了,和你可沒什麽相幹。但他畢竟是個年輕男子,聽到對方這麽話裏分明暗讚自己,還是不由得心裏掠過一絲竊喜。隻見那女子對他的神態似頗喜愛,輕笑道:“她,該就是韓兄近年來一同名傳,人稱‘索劍為盟,神仙眷屬’的‘索女’方檸了?”


    她手中這時已掏出了那副畫,那畫上炭筆草就的人兒在這月光下似展現出一種說不出的靜好。於婕輕笑道:“當真是‘靜女其姝’,也難怪韓兄這般‘愛而不見,搔首踟躕’了。”


    她麵上隱露調侃,韓鍔隻覺羞澀尷尬,一時說不出話來。他麵皮微紅,雖還為這夜色遮著,但一隻腳已忍不住地在地上輕輕蹭著,狀極不安。那女子似很愛見他這般羞窘的男兒模樣,有意看看那圖,又看看他,分明拖長時間故意延挨,賞鑒他那副我見猶喜、很男兒氣的羞窘。


    她這裏看來看去,可把韓鍔折磨慘了。直到韓鍔已被她折騰夠了,她才笑道:“韓兄當真要知道她下落?”


    韓鍔紅著臉點了下頭。


    那女子揚脖一笑道:“那好,韓兄你先答應我一件事。”


    她這一揚脖,雖臉上為青記所妨,頗礙姿容,倒也別有一種韓鍔從未在別的女子身上看到的爽落瀟灑之態。韓鍔有些扭捏道:“什麽事?”


    那女子道:“反正不違俠義,不悖私德,韓兄你答應嗎?”


    韓鍔脫口道:“我答應。”


    那女子麵上微微一黯,輕歎道:“我知韓兄不是一個輕諾之人,這麽快答應,想來對這方檸可是真心關切了。她可真……好福氣。”


    她麵上又有一種自傷的神情。韓鍔哪懂得女孩兒們那千回百轉的心思,隻覺她那麽雙眉一蹙之態,實在……實在……因為心生暇思,他麵上不由又是一紅。那女子已笑道:“我要是要韓兄答應——隻要你答應娶我,共此一生一世,我就幫你找那方檸,那韓兄你也照辦嗎?”


    韓鍔幾乎大驚而倒,那女子已爽朗笑道:“韓兄放心,我於婕還不至於那般殺風景,我隻要……”她麵色一肅:“我隻要韓兄答應,從今日起,無論如何,全我性命,以待我報完身負大仇。”


    “如韓兄做不到,讓我輕易而亡,那韓兄就要幫我報這輪回老巷的舊仇。”


    她輕輕一歎:“以韓兄藝業,我知韓兄還是護得住我的。隻要我的仇報了,韓兄就可以就此忘了我這個女子,以後生死,絕不與韓兄相幹,而我一定會幫韓兄找到這方檸,韓兄你答應嗎?”


    韓鍔隻覺在這麽個宛轉瀟酒而又神秘莫測的女子麵前,全無自己說話的餘地。但此諾非輕,他想了會兒,才點頭道:“我答應。”


    那女子輕聲一歎,臉上微現寥落之意:“但願無論如何,韓兄你無悔今日之諾。——三日之後,待我探查已定,就再於此地告知韓兄你所尋的人的下落。”


    說罷,她站起身來。她本挨得韓鍔頗近,這一站,兩人幾乎顏麵相觸。韓鍔也不好退,隻覺一股女兒幽香細細傳來,那於婕輕聲道:“我已受韓兄之助,卻以此相挾,逼韓兄陷入我自己惹來的麻煩,韓兄就沒有覺得我是一個卑鄙小人嗎?”


    韓鍔慌亂道:“沒有。”


    於婕笑道:“看來韓兄果然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難怪餘姑姑說,韓兄身子骨架所藏命相,雖千好萬好,隻怕就是度不過脂粉之劫。——這一切,隻為我是一個女子嗎?”


    她輕輕一捋頭發,現出一張樸素淡麗的容顏,竟也有她的一份耐看。隻聽她輕輕笑道:“韓兄真是,何乃……太多情?”


    韓鍔被她調弄得心頭已亂,張口結舌竟一句話也答不出來。那女子已罷了調笑之態,輕輕歎道:“——何乃太多情?但多情何似總無情啊!這話我不該說,但到時你就會知道了。方檸雖好,隻怕卻非、卻非是韓兄佳偶。”


    她說完,伸手竟滿含憐惜地在這時已有些傻傻的韓鍔頰上一拂而過,輕笑了下,笑聲中隱有歎喟,人已經一閃而去。


    韓鍔怔在當地:怎麽這幾天,他碰到的盡是這些稀奇古怪的事?他凝思了一刻,心頭也難索解,忽然他耳朵一豎,已聽得牆外不遠處刃聲忽起,同時還傳來了一個女子的驚呼——那正是於婕的聲音。


    他心中一驚,身形一撥,已運起了那於婕適才所稱的‘踏歌步’,人影如飛,直翻出牆外。一抬眼,隻見小巷盡頭,有三個人影正在夾攻於婕。他適才已有承諾,當即飛身撲上,欲待相救。那三個人影好敏捷的身手,就在他起身一躍的工夫,已點倒於婕,擒在背上,背負著就要遠去。


    韓鍔怒斥道:“且慢!”


    他身形加快,已如飛鳥般疾撲而上。那三個人影也奔得快,似乎一擊得手,就待速退。韓鍔騰躍工夫極佳,雖然後發,但輕捷如電,幾閃身間,已到巷口,與那三個人相距已不足一箭之地。韓鍔心頭一安,知道自己再提氣數次騰挪,就可追到。這時小巷口前的街左拐角處卻車聲轆轆,一駕馬車正趁夜寂無人,輕快地疾馳而來。


    韓鍔不理,就待向前追,可這時身後忽輕輕傳出了一聲輕“啊”!


    韓鍔隻覺那聲音甚熟,心頭如受重擊。他一回頭,隻見一輛碧紋圓頂的輕巧馬車正在他身後駛過。那車中人似說了聲什麽,車子猛地一慢。韓鍔一望之下,已見得那車兒極為精致,雖在夜中,還是看得出帳幔富麗,當真是‘鳳尾香羅薄幾重’。韓鍔一抬眼,隻見那簾兒輕啟一隙,裏麵就露出了一張亦驚亦詫的姿容絕世的臉。他心頭隻覺被重錘狠錘了一下,喉頭發幹,腦中一時都迷糊了——眾裏尋她千百度呀,眾裏尋她千百度!


    ——那張臉兒所屬的人,分明就是他千尋萬念的方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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