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遊園會那日,姑姑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我明明已經看出姑姑心裏藏著秘密,若我勸下她,她就不會孤注一擲。”


    李嬅感傷地將遊園會那日的情形與冷雲空細說一遍,冷雲空道:“以殿下的處境,殿下做的已經很好了,時也命也,殿下有殿下的不得已,殿下不必過於苛責自己。”


    “不,冷先生,我做的不夠好,我就是太過考慮自己,我明明有更快的法子回到姑姑身邊。”


    “殿下,當年草民也像您這般自責,草民那時隻想以死謝罪,是殿下教草民,有如自責,不如將師父的醫術代代延續,用師父給的底子,鑽研醫道,續寫醫典,治病救人。”


    李嬅的玉腕從脈枕上移開,將手收入袖中,長密烏黑的睫毛輕顫了顫,“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或許就是這個理。”


    “冷先生,除了那夜你與我說的那些,姑姑還與你說了什麽話?”


    “老殿下與草民說的話,草民已盡數告知殿下。”


    李嬅神色落寞,“那日姑姑見你,氣色如何?”


    “老殿下和藹有禮,隻是精神不大好。”


    “殿下,您要草民繼承先師的遺誌,所以草民再是愚笨,也要鑽研醫術,老殿下亦是含恨而終,老殿下未完成的事,殿下該將其完成。”冷雲空也放下診脈的手,收了手帕。


    “我何嚐不知我該替姑姑報仇,可我心裏總是難受。”


    李嬅厭惡自己脆弱,容不得自己脆弱,她強忍著不讓淚水掉落,淚珠積蓄在眼眶中,像是隨意掉落一片葉子便能泛起波瀾的兩汪秋湖。


    冷雲空從懷中取出一塊繡著青竹的手帕,遞了過去,“殿下,給。”


    冷雲空的手帕潔淨無塵,但李嬅沒有接下,她邁過臉去,自己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我已成婚,不想汙了先生清譽。”


    冷雲空溫柔的眸光略沉了沉,不多時又恢複如初。


    他將手帕重新放入懷中,餘光瞥見月牙雕花飛罩後放著一張琴,說道:“殿下為老殿下之事宣草民覲見,為報殿下當年之恩,請殿下允準草民為殿下撫琴一曲。”


    撫琴?


    她最後一次撫琴,已是還在東宮時的事了。


    加之,自從在竹林內染了血,她就告訴自己:這雙手,再也不適宜撫琴。


    李嬅正回憶悠長歲月中的琴聲,冷雲空已走到琴桌後坐下。


    桌上是一張古樸的老琴,已被茶館的小二打理過,古舊,卻並未落灰。


    冷雲空試了試琴音,音質鬆沉無雜、尾音悠遠,旋律未出,李嬅浮躁憂傷的心仿佛靜了些。


    冷雲空的中指自上而下滑過七弦,音準未失,如平緩江水,冷雲空不再試音,李嬅問:“先生想為我彈什麽曲子?”


    “草民資質平庸,但五音療五髒,草民為殿下彈一支自創之曲。”


    冷雲空笑著與李嬅說話,笑容溫潤,話音帶著驅散寒冬的力量,莫名令人心安。


    李嬅調和心緒,正襟危坐,聆聽鬆風,“我便做一回聽琴人。”


    冷雲空微微頷首,十指就位,未幾,琴聲漸起。


    音律和緩,不疾不徐,不死氣沉沉,也不急躁奔忙。


    托抹挑勾協調得當,清新高雅,如母親慈愛撫摸,如師父諄諄教誨,如流水滋養萬物。


    散音渾厚,如山間晨鍾,直入靈魂深處,


    泛音清越空靈,如天籟之音。


    牆上是四麵掛屏,組成一幅完整的鬆山浮雲圖,冷雲空坐在掛屏下,俊逸溫和,十指修長,衣袂隨風微動,風和日暖,春和景明,聽之憂愁漸散,觀之心平氣靜。


    一曲終了,意猶未盡。


    琴聲漸落,冷雲空斯文起身,理了理衣袍,李嬅道:“先生琴曲高妙,深藏不露。”


    “此曲,可曾療愈殿下?”冷雲空朝李嬅走來,腰間的藥草香囊一步一微動。


    “已見識過先生的清朗歌聲,今日又見識了先生的自創琴曲,幸甚至哉。”李嬅道。


    冷雲空沒有答話,他不想聽李嬅的恭維,他想知道李嬅的答案。


    片晌,李嬅道:“先生醫術高明,先生的曲子,自然有療愈之效。”


    聞言,冷雲空發自真心地笑道:“能療愈殿下,草民不虛此行。”


    冷雲空在坐榻上坐下,認真與李嬅說了些李嬅脈象虛浮之語,冷雲空要再為李嬅把脈,李嬅看了一眼脈枕,說自己很好不必再麻煩,冷雲空便勸李嬅熬夜傷身,切勿憂思過重,能放下的事便先放一放。


    冷雲空極負責地說了些醫者該說的話,李嬅聽了幾句便說自己已記下,她又問冷雲空道:“冷先生,醫者中,我隻信任你,若我要你下墓驗屍,你可願意?”


    李嬅早早便傳信讓冷雲空溫習驗毒驗骨醫術,冷雲空先前還不斷猜想過李嬅的用意,李嬅直白問他,他心裏的疑惑便解開了。


    冷雲空先是愣了愣神,而後才問:“下誰的墓,驗誰的屍?”


    “驗我父皇的屍。”李嬅道。


    那可是先皇啊,進皇陵本就是難事,更何況是驗皇帝的屍身,冷雲空拂衣起身。


    “我父皇絕不是因為沉屙崩逝,猜想並不能服眾,我需要證據,到時我會與你一道,也會帶上刑部的仵作,我更信任你,所以先與你說。”


    冷雲空還是不說話,他站在李嬅麵前,瞳孔震顫,李嬅又道:“你若怕,我不強你所難,我隻是有了這麽個想法,日後未必會落實。若是能在地上解決的事,又何必驚擾地下之人。”


    “殿下,你準備何時做此事?”冷雲空深呼吸一口,問道。


    冷雲空其實不願李嬅去冒這個險,尤其是如此快便去冒這個險。


    最初他答應與李嬅合作,想接師父回歸故裏的原因隻占兩成,更多的,是他見識過李嬅曾經是怎樣的天之驕女,李嬅曾幫他振作,他心懷感恩,想為李嬅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李嬅要幫他做成那件事,就必須回到高位,那是一條格外艱難的路,他根本不著急,假使有一日李嬅重掌大權,要做那事還是為難,他也會適時放棄,可李嬅現在居然就要做比那件事還不可思議的事。


    “也許明年,也許後年,也許多年後,這種事也得我有把握,且好好的活著方能著手呀。”


    聽見最後那幾個字,冷雲空的腦海中驀地冒出一個念頭:男兒的膽識怎能不如一個女子。


    “殿下若要草民去驗,草民就去驗。”


    恵陵還未修繕完成,李嬅那時也是臨時起意,她也細想過很多遍,她何嚐不知要做成此事得克服多少難關,她何嚐不知一進皇陵,說不好便是九死一生。


    先前看了羅逸笙的反應,今日又看出冷雲空的躊躇,她的信念再度動搖。


    李嬅笑道:“如你所說,皇陵不是那麽好進的,你先不必想著此事,好好當你的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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