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麽?”關大學士又皺緊了眉,“出了這麽大的事,孫家肯定是已知道了。深閨姑娘的名節何等重要,就算是意外,吃虧的也是我們蘭姐兒,孫學雍要是個懂事的,應該登門告罪,否則他與登徒浪子有什麽區別?”


    鬱夫人心裏的溫度降了下去,老爺說得在理呢。蘭姐兒雖是庶出,她養在身邊這麽些年也當親生的,孫家要是個懂事的還好,要是個不懂事的,將蘭姐兒嫁過去豈不跟強塞過去似的?他們關家可丟不起這人。


    “我看太陽都快落山了,要來也該明日吧。”鬱夫人寬慰著關大學士,更寬慰自己。


    關大學士從窗外望出去,心裏也沒底,“隻等明日一日。”


    鬱夫人剛要答應,外頭使役來傳話,“老爺,夫人,外頭有人造訪。”


    “是誰?”關大學士問道。


    使役道:“回老爺的話,是位自稱餘的太太,說是帶著她兒子來請罪。”


    這老夫妻兩個聞聲,騰的一起站了起來,莫不是……。


    “人呢?可有請進來?”鬱夫人站到門口緊問。


    使役道:“沒有呢,在門口等著,因著是家裏不常往來的人,奴才們也不敢擅自做主放進來。”


    鬱夫人回頭對關大學士說了句,“老爺稍坐,我出去看看。”


    鬱夫人抹身離開,步履匆匆趕到關府大門口,就見門口階下站著個衣著體麵的婦人,出得門去。她頭上綰著隨雲髻,一支富貴牡丹流疏釵散漫在耳背後,身形中規中舉,一臉的精神喜氣與和善。再見她身後不遠處,站著個眉若墨畫的青年男子,他五官雖算不得出類拔萃,但放在一張臉上很是鮮明俊逸。身形筆直如勁鬆,單手負後,瞧著一身的風流韻致。


    鬱夫人對這母子的初次印象極好,等她靠近大門口,看到門前街上停著那三輛大車的東西,簡直驚得目瞪口呆。第一輛車上裝著很多大小長短寬窄不一的盒子,第二輛車上放著很多時新的綢緞布匹,光拿眼看就知道價值不斐,再看第三輛車,車上水桶挨著籮筐,籮筐裏時令瓜果蔬菜冒尖冒尖,一尾紅鯉魚跳出水桶,水花四濺,也將鬱夫人拉回現實。


    “唉呀,趕緊把魚捉回桶裏去,這可是我特意挑的最好的紅鯉裏,喜氣著呢,快快……。”餘氏一邊著急讓隨從捉魚,一邊將幫著隨從攔住活蹦亂跳的魚。


    孫學雍見狀趕緊過去將他阿娘扯至一旁,“阿娘,魚蹦無方向,小心它往你身上撞,你仔細站著,兒子去幫忙。”


    “快去快去。”餘氏揮揮手。“你也小心別讓魚鰭刺破手。”


    這一幕落在已至門口的鬱夫人眼中,母慈子孝。餘太太陣仗不小,周圍已e不少百姓駐足議論,瞧著這架式,該不是懷著與她同樣的心思吧,那可真是太巧了。


    “餘……太太。”


    餘氏聽見有人喊她,回過身來,看到一位身素雅又不失氣派的夫人望著她,便知這人是鬱夫人了,眼角的餘光掃到鯉魚已經重回桶府二房太太,雍哥兒,趕緊過來,鬱夫人,這是我那不成氣的兒子雍哥兒,今日登門……。”


    餘氏沒把話說完,她料想鬱夫人肯定也是知道她們母子為何事登門的,果然在她聲落時,在鬱夫人眼中看到了悟的神情。


    孫學雍對著鬱夫人長揖到底,“晚輩孫學雍見過鬱夫人。”


    舉止得體,這是鬱夫人對孫學雍的第二印象。“大門口,不便敘話,還請餘太太和孫大人往府裏坐坐罷。”


    餘氏連連點頭,卻是沒動,而是說裏,她這邊站到鬱夫人麵前福了福,“想來您就是鬱夫人吧,小婦人有禮,鄙姓餘,是孫,“鬱夫人,這車上有水貨,這天氣大,日頭還在呢,得趕緊入進缸裏養活。還有些新鮮的瓜果蔬菜,也曬不得呢。”


    餘氏這番話帶著試探,若是鬱夫人收了她的禮,她心裏想的事就有門,若是她拒絕,那這趟上門就隻能真是賠賠罪了。


    關大學士後宅幹淨,但鬱夫人也是在瑣事堆裏見過風浪的,餘氏的這番試探她不是不明其深意。她笑道:“我先前瞧見從桶裏蹦出來一尾魚,我家蘭姐兒就愛喝魚湯,今夜正好可拿來配菜了。”


    餘氏一聽,心裏的緊繃頓時一鬆,臉上的笑容也愈加柔和,“可不是。”


    “餘太太,孫大人,裏麵請。”鬱夫人側退一步,請餘氏和孫學雍進去。


    餘氏滿心歡喜,就知道這次是來對了,離家前她做了一件事,就是迅速找人打探了關家庶女的情況,知道她脾性溫良,養在嫡母膝下自然也知進退,就是不知道那個關姑娘是何等模樣。


    孫學雍與阿娘不同,他是滿心忐忑,他不知阿娘哪裏來的底氣,居然妄想跟關家結親,就算那關姑娘是庶女,也是清流世家的庶女,這門第可是差著些呢。關大學士他不是很了解,但也從旁人那裏聽起過,說他為人古板固執,要是他知道自己冒犯了關姑娘,阿娘又存著這不該有的心思,天啊,關大學士一陣不將他們母子掃地出門算好的了。


    “餘……太太,恕我冒昧,如今令郎已貴為史部右侍郎,怎麽沒為你請個誥命?”


    這是在試探雍哥的人品呢,餘氏笑著應道:“雍哥兒是個孝順的,先前就跟我提了此事。我從前與鬱夫人你來往不多,你不曉得我這人的脾性,出身鄉野,也沒見過什麽大世麵,一輩子也就操持著家裏和圍著孩子轉,真讓雍哥兒給我求個誥命回來,我反倒覺得不自在,不如如今這樣,還輕鬆些。”


    餘氏回答得謙遜又得體,鬱夫人對她的好感又添了一分。“但孫大人始終在朝為官,往後各家席麵宴請,餘太太總少不得要露麵,人前身份低了,總歸要讓人輕視。”


    “鬱夫人您說得對,但我卻不敢全苟同,要知道與人相交貴在真心,結交更是貴在真心換真心,如果都以身份來判定誰能結交誰不能結交,多半這些來與我親近的人也不是真心衝我來的,還不如不結交呢。”


    沒盲目讚同她的話,有自己的主見,說話也耿直爽快,鬱夫人悄悄的往後瞥了一眼孫學雍,真是越看越覺得他實誠穩重,是個值得交托的人呢。


    來到待客的花廳,鬱夫人打發人去請關大學士,又吩咐人奉上茶水點心,這才在主位上落坐。餘氏坐在右下首,孫學雍又坐在她的下首。


    等到茶水點心上齊,餘氏與鬱夫人閑扯話說。等到關大學士進了門方止話,餘氏起母子雙雙起身,對著關大學士行禮。


    關大學士已經換了一身常服,一進門他的目光隻在餘氏身上掃了兩眼,然後就定定的落在孫學雍身上。他對著自己長揖到底,身骨筆直,身姿沉穩,青年默默,目光裏已存遂深持重之意。


    關大學士坐到另一主位上,等到他坐定,餘氏立即對孫學雍道:“雍哥兒,跪下。”


    孫學雍神情一滯,這一滯主要是沒想到阿娘會突然這樣吩咐,他有些愣,但仍立即撩袍跪下。


    鬱夫人也沒想到餘氏會來這麽一出,“餘太太,您這是哪出兒呀,趕緊請孫大人起來。”


    餘氏又鄭重對關大學士和鬱夫人福了福,“大學士,夫人,今日我們母子因何事前來料想二位是知情的。此事雖事出突然,但到底是累到關姑娘的名聲,雍哥兒是男子,應該承擔起責任,我這廂帶著他來請罪,要打要罵,我絕不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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