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朱筆入地,屋中的氛圍漸漸詭異。


    陰風呼嘯愈發淒厲,淡淡的血霧由陣法血河彌漫開來。


    上官鴻和殷十三的眼睛眨也不眨,緊緊盯著場中。


    而衣櫃裏的秦渡卻看著大奶奶的背影。


    她仿佛又佝僂了幾分,此刻正低沉地誦念著咒文。


    伴隨著輕微而頻繁的古怪音調,她的雙手隨著某種莫名旋律輕輕揮動。


    在屋裏回蕩著的呼嘯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


    構築成陣法的血河波濤翻湧,陣陣鬼哭聲從血河間呼嘯而來。


    便在這時!


    “阿仆帶!阿娘那!”


    大奶奶發出尖利刺耳的嘯叫聲,同時伸出雙手‘噗’地抓進血河中。


    幾乎就在同時,殷十三、上官鴻和秦渡一陣恍惚。


    待等緩過神來,隻覺得四周空蕩蕩一片,仿佛被放逐到須彌無間、浩渺天外。


    入眼處陰沉沉、黑漆漆,哪有半點可以依靠之物?


    驟然鬼哭聲由四麵八方席卷而來,燦爛紅芒自法陣中迸發、衝天而起!


    便在這紅光搖曳間,依稀見得四方像是焦土曠野。


    影影綽綽無數鬼魅幽影錯動,一陣陣鬼語竊竊,直聽得人心浮氣躁、頭昏眼花。


    “咄!魂兮歸來兮,四方不可歇!”


    大奶奶用盡渾身力氣嘶吼一聲,陣法紅光隨著聲音猛然炸裂、擴散。


    無數鬼魅幽影躲閃不及,都遭紅光圈住,化作一團濃鬱黑霧,其上無數人麵凸出,表情各異。


    也就在同一時間,陣法紅光驟然收斂。


    四下裏恢複正常,原本被陰風壓製而熄滅的燈火悄悄複燃。


    上官鴻與殷十三對視一眼,兩人心下皆是驚駭萬分。


    剛才那個瞬間,分明是大奶奶以蠻巫轄巫術貫通九幽大獄,強行擄走無數陰靈鬼魅、禁錮陣法之中。


    如此手段......巫家詭術果然霸道!


    他二人心裏讚歎,大奶奶卻神色如常。


    她連看也不看那些鬼物,一雙眼緩緩抬起,視線落在那一塊頭蓋骨上。


    雙臂揮舞,兩手十指如蓮花糾纏,陡然咬破舌尖啐出一點精血,恰打中頭蓋骨上血痕。


    嗡的一聲,頭蓋骨表麵浮現蛛網狀血痕。


    困於紅光中的陰靈們淒厲嘶吼,卻遭紅光逐一煉化、以維持大陣威能。


    又片刻,陰靈消耗殆盡。


    頭蓋骨上蛛網血痕由紅轉黑,最後卻隱約形成一個古篆字。


    ‘無’!


    “噗——”


    見了這字,大奶奶陡然噴出一口鮮血,就地往後栽倒過去。


    血光陣法轟然崩碎,與此同時,秦渡也感覺自己腦中似有些什麽微微顫動。


    他不敢聲張,隻靜悄悄等待。


    再片刻,大奶奶緩過氣來,連喚殷十三和上官鴻前來攙扶。


    兩人攙著她回到桌旁,卻見大奶奶滿麵驚恐:“不、不對,那不可能、不可能的!”


    殷十三心裏咯噔一下,忙問細情。


    大奶奶驚慌道:“適才我以巫法開幽冥陰陽路,擄掠大陰山陰靈驅使,助我搜查十萬裏陰山大地獄。


    但查無所獲,我便溝通陰山酆都大帝,詢問緣由。


    豈料,大帝也不知曉!


    因此我才施法,憑陰靈為引窺探天機。


    哪料到,隻看見黑慘慘一片河水通連天地,有人籠蓋黑霧間、泛舟其上......


    我欲問天機如何,立刻遭那大能洞察。


    若非他手下留情,我已沒了性命!”


    說到此處,大奶奶愈發驚駭:“昔日我隨祖皇帝征戰,便是以此法查上古魔師,也未遇到過如此凶險的情境。


    不可能的......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可怕的強者!”


    “這......”


    殷十三看她神情不似作偽,心下更加焦躁不安。


    原以為玲弟是遭州牧扣了魂魄、所以才無法複生。


    現在看來,事情遠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複雜。


    那泛舟三途河上的可怖強者究竟是誰?他......有何圖謀?


    不遠處,衣櫃裏的秦渡沉默著。


    emmm......


    不是,這鍋我不背啊。


    當初超度楚玲就是個意外,我就想要個獎勵而已。


    話說,大奶奶窺視到的,該不會是自己吧?


    秦渡忍不住撓撓頭。


    應該不是。


    渡鬼經傳承,初境渡魂人,二境是守渡人。


    你聽聽,守渡人。


    秦某現在守著碼頭呢,肯定不是那個泛舟冥海的可怕大佬......


    ,


    最終,殷十三唯有抱憾離去。


    但他總算信守承諾,雖然未能招來蘇玲魂魄,卻依舊留下關鍵證人。


    胡大奶奶心有不忍,因此許諾殷十三一個人情,直說隻要他一聲吩咐,冀州五仙堂絕不推辭。


    上官鴻跟著殷十三離開,看那意思,兩人似乎真準備動手刺殺州牧。


    等他們走後。


    大奶奶揮手解了禁製,喚秦渡出衣櫃。


    秦渡本以為自己出來見到的,肯定是個形容枯槁的老太。


    哪想到再看到大奶奶時,她卻像是比之前還年輕了幾分。


    被秦渡盯著看了幾眼,大奶奶也像是不好意思。


    悄悄低了頭,嗔道:“你看什麽?我......”


    正說著,臉上表情卻一僵,聲音也戛然而止。


    可惜她此刻側著臉,否則秦渡便可窺見她眼底那一絲落寞。


    昔日少年遊,颯颯行九州。


    今朝故人何處?


    風也悲來雨也愁。


    偏叫人白頭!


    ,


    便是百般柔情,到最後也揉碎在心間。


    大奶奶忽地沒了興致,又看向秦渡,正想叫他離去。


    但卻正看見秦渡望向自己,那灼灼目光像極了昔日的少年。


    於是露出笑容,竟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澈和真誠。


    甚至她開口時,語氣裏隱隱帶了一絲懇求。


    大奶奶柔聲詢問:“秦堂主,你可願聽奴講個故事麽?”


    秦渡稍一沉吟,便在桌旁坐定。


    笑嗬嗬道:“你講,我聽。”


    ......


    大奶奶的故事,並不長。


    是許多年前吧,那漫長的日子隔著太遠,經曆了無數的風風雨雨,早都含混不清了。


    隻記得當時的南贍部洲,大周尚未立國,妖族與人族混居。


    彼時的大奶奶還隻是個初具靈智的小狐妖,每日在青丘山與族人們嬉戲、玩鬧。


    山下的古巫部蓄養了許多雞鴨,饞嘴的狐妖們也常結伴跑去偷吃。


    原以為,日子就這樣慢悠悠過去了。


    哪想到某一日,被古巫部唾棄著的白民們忽然爆發起義,幾乎一夜之間,古巫民被屠戮殆盡。


    少許幸存者逃亡南方十萬大山,而十萬大山以外的地方,卻都成了白民的領土。


    當青丘山下的古巫部覆滅之後,白民們盯上了青丘山。


    青丘狐族的族長機敏過人,早早就學得人語,因此主動邀請白民們派出代表談判。


    而大奶奶與少年的相遇,便從此刻開始。


    那一日上山,少年麻衣素袍,古銅色的肌膚熠熠生輝。


    鬥笠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望著呆楞住的小狐妖。


    少年笑嘻嘻道:“喂,長得像雞腿兒樣的狐狸,我叫浮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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