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亞裏士多德點點頭,“這麽說來,他小的時候身體裏有兩個靈魂,現在就應該是有三個了。唯一的問題是,那位聲聞家大師的靈魂怎麽會到這個酒館老板的身體裏?”


    “你在雅典時也曾見過俄耳甫斯教的那種技藝吧。”色諾克拉底對亞裏士多德說道,“如果利用那種技藝將人的靈魂和身體分離,那麽就有可能把一個人的靈魂置入另一個身體。唯一的難點在於,在通常情況下,這樣的行為會導致身體與靈魂不相匹配,於是新出現的東西根本無法存活。”


    “而老皮洛士的身體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亞裏士多德接著他的話說道,“因為他已經習慣了有兩個靈魂在一個身體中活動。”


    “所以這件事的幕後主使者仍然是秘密教團?”阿其得謨看著這兩個人,說道,“從一開始他們就設計控製了菲阿刻斯,甚至將他的靈魂置入了這個酒館老板的身體?”


    “嗯……”亞裏士多德沒有回答,而是若有所思。此時,周圍的聲聞家們再也按捺不住了:“我們要拯救菲阿刻斯大師。”一個人說道,“他剛才在喊‘救我’啊!”


    “對,我們需要救老師。”其他人附和道。


    “等一下?”亞裏士多德這時舉手攔住了他們,“你們打算怎麽救你們的大師?”


    “這輪不到你管。”領頭的聲聞家蠻橫地說,“反正我們需要把這個人接到我們控製的地方,嚴密看管。”


    “別忘了,除了你們的老師,他還是酒館老板!”艾薩拉製止道,“他還是一名無辜的塔蘭頓市民!我不能容許你們就這樣綁架這座城邦的市民!”


    “那麽挑起戰爭的就不是我們了。”聲聞家們不甘示弱,“而是你。”


    “請等一等,各位。”亞裏士多德再次阻攔住雙方,“聽我把話說完,好嗎?我的第一個問題是對聲聞家們提問的:請問你們是否已經掌握了將人的靈魂與身體分離的技藝?就如同我曾經在雅典見過的那樣?”


    五名聲聞家麵麵相覷,看起他們並沒有把握施展這種技藝。亞裏士多德見狀接著說道:“接下來的問題是,即使你們成功地將菲阿刻斯的靈魂分離了出來,請問你們知道他的身體在哪裏嗎?要知道,單純的靈魂是無法生存的,必須需要一個身體作為它的容器。”


    “所以我們才需要把這個人看管起來。”一名聲聞家說道,“正是因為我們不知道老師的身體在哪裏,所以才需要通過詢問這具身體中的靈魂,來獲得答案。”


    “好。”亞裏士多德點點頭,他轉向艾薩拉,“下一個問題是向你提出的:你之前一直說,是阿啟泰在這裏,那麽,他在哪裏?”


    “你說得對,我也在思考這個問題。”艾薩拉略一思索,說道,“之前你提出的設想是,酒館老板具有製作空間的技藝,但這顯然不可能。但現在看起來,如果是菲阿刻斯,這就容易接受多了。”她轉向聲聞家們,“現在我有理由懷疑,不是我的老師謀害了你們的老師,而是菲阿刻斯在囚禁阿啟泰。”


    “不要血口噴人,你有什麽證據?”聲聞家自然不承認對方的指控,眼看著雙方又要再一次進入了各不相讓的戰爭之中。亞裏士多德雙手舉過頭頂,用力地拍了一下,壓過了眾人爭吵的聲音。


    “各位!我強調一遍,現在的重點,仍然是找到阿啟泰!”他開宗明義地表達了態度,“因為阿啟泰的技藝遠超我們所有人,他可以順利地將菲阿刻斯的靈魂從老皮洛士的身體裏分離出來,同時也可以幫助我們找到他的身體,並讓他的靈魂回到他的身體。如果你們想要拯救菲阿刻斯,就必須找到阿啟泰!”


    “而現在,關於阿啟泰的消息僅僅是,他最有可能在菲阿刻斯靈魂製作的一個空間之中。”他接著說道,“所以,我們必須找到這個空間,這就需要你們熟悉菲阿刻斯的人做出貢獻,你們是否有人知道如何進入他製作的空間?”


    “我們為什麽按照你的命令行事呢?”領頭的聲聞家反駁道,“即使要這樣做,也要在我們控製的地方進行,而不在這裏!”


    “因為任何空間都需要占據實在的一部分!”亞裏士多德大聲說道,“如果菲阿刻斯的靈魂一直在酒館老板的身體裏,那麽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這意味著,不管他製作的空間如何進入,它都在這裏,也隻有在這裏才能進入!”


    “他說的有道理。”一個聲音傳來,接著有許多人陸陸續續地從大門走進酒館。說話的正是聲聞家們的領導者,米洛。


    “米洛,你來得正好。”亞裏士多德對著他喊道,“這裏需要一個主事者!我希望你可以控製你們學派的朋友們!”


    “雅典人。”米洛麵色陰沉地說道,“我發現每次你出現的時候都沒有什麽好事發生。那麽,請你說服我,為什麽要按照你的方案行事?”


    “沒有特別的理由,因為塔蘭頓麵臨著危機。”亞裏士多德平靜地說,“如果我們推測的不錯,菲阿刻斯是被秘密教團謀害至此的,而阿啟泰也被困在某個空間之中,這意味著,塔蘭頓最有能力的兩位大師都無力出手。那麽,那個秘密教團可以隨時進攻我們,他們針對的不僅僅是數學家,也針對你們。”


    “你為什麽作此判斷呢?”米洛問道,“你是不是在危言聳聽,故意說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危險?”


    “因為我們看到了一些東西。”亞裏士多德說道,“我們三個在回到塔蘭頓之前,親眼目睹了俄耳甫斯教的人在挑動戰爭。”他刻意沒有使用隱晦的說法,而是直呼其名,“俄耳甫斯教的信徒在支持埃及與斯巴達的戰爭,同時,他們還在神殿之穀舉行儀式,在海上釋放黑潮。同時,我推測,在希臘和意大利,他們還有不止一夥人在謀劃著更為危險的事情。”


    “我希望你說的都是實話。”米洛知道對方沒有說謊,於是轉向了自己學派的成員們,“我們需要把這個酒館嚴密保護起來,每天任何時間都必須有人看守!”


    接下來,他又對艾薩拉說道:“我願意代表我們的學派與數學家們停戰,但前提是,阿啟泰必須負責救出我的老師,所以,你們如果有什麽辦法,就趕緊用出來吧,把阿啟泰找到!”


    “一言為定。”艾薩拉凜然說道,“我代表白塔答應你,隻要我們找到阿啟泰,第一件事就是救出菲阿刻斯。”


    “阿波羅在上。”米洛和艾薩拉同時念出了這句祈禱詞,而亞裏士多德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看起來,畢達哥拉斯派的內鬥暫時被阻止了。


    “我們應該怎麽處置他呢。”艾薩拉這時拉了拉亞裏士多德,指向還在昏迷中的酒館老板,“這個人,不管他是誰吧,怎麽一直處於昏睡的狀態?如果他一直這樣,會不會有什麽危險?”


    “他是怎麽陷入昏迷的?”亞裏士多德突然想起什麽,便問那些曾在這裏動手的聲聞家。他們支支吾吾,似乎誰都沒有注意是誰,又是怎麽打擊到老皮洛士的。


    “我隻看到了一塊木頭擊向他的頭部。”艾薩拉說道,“那時情況十分混亂,他後來又受了什麽衝擊也說不定。”


    “可他的身體健康的很。”亞裏士多德說道,“我檢查了他的身體,你們說的那些外傷根本不足以讓他一直昏睡下去。”


    “亞裏士多德,或許不是昏睡,而是壓製。”色諾克拉底突然說道,“你說過,酒館老板的不同靈魂間的轉化隻存在於睡夢之中,他醒著的時候是那個沒有學習過知識的皮洛士,平時睡著的時候是一個狂暴的瘋子。但這兩個靈魂都不是菲阿刻斯,那麽,如果菲阿刻斯的靈魂要占據這具身體的主導,就一定需要一定契機,讓他身體中原有的兩個靈魂都不能醒來。”


    “有道理。”亞裏士多德點點頭,“或許我們可以說,菲阿刻斯的靈魂正在壓製著其他的兩個靈魂,讓他們不會覺醒,老皮洛士也就一直無法醒過來了。”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呢?”艾薩拉有一絲疑惑,“他如果想引人注意,平時人多的時候這樣呼救就行了,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做這些事情?”


    “或許是因為他感知到了聲聞家的出現吧。”亞裏士多德看了看那群聲聞家,“你們在這裏施展‘五芒深處’的技藝,是不是需要什麽特殊的步驟?”


    “這……”聲聞家們不願回答,還是米洛接話道,“不錯,這個步驟是我們的秘傳學說,不方便對你說明,但你的猜測不錯,我們的技藝包括了聆聽和發出一些特殊的聲音,這些聲音平常人是聽不到的。”


    “而聲聞家大師菲阿刻斯一定熟悉這些聲音。”亞裏士多德應道,“就是他們的出現引起了菲阿刻斯靈魂的覺醒,從而掌握了這具身體,而且,他有著強烈的自救的願望,故而不願再次陷入沉睡。”


    “也就是說,隻要菲阿刻斯的這種願望不消減,老皮洛士就一直無法醒過來了?”艾薩拉搖了搖頭,“這樣下去,他的身體吃得消嗎?”


    “是啊,靈魂不需要食物和水,但身體需要。”亞裏士多德點頭稱是,“營養本來是靈魂的功能之一,一個人活著,他的靈魂就會指導他去滋養自己的身體。但現在,菲阿刻斯一心想要脫困,根本沒有意願拯救這具身體,那麽,皮洛士的身體就無法進行營養活動。這樣下去,身體一旦朽壞,靈魂也將跟著死亡了。”


    “我們相信靈魂不朽。”米洛肅然說道,“身體隻是阻礙靈魂上升的牢籠,老師的靈魂不會消失,隻會進入下一個身體。”


    “就算你們的理論是正確的,你說的也是正常的狀況。”亞裏士多德無心爭辯,“可現在,我問你,他的靈魂還能去哪裏呢?難道要等待他從冥府周遊一遍再回到塵世,進入某個人或動物的胚胎之中?”


    “這是不可接受的。”艾薩拉說道,“我們需要他正常的靈魂,還需要他的記憶。這樣我們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以及老師在哪裏。”


    “人的身體連續三天不飲水就會出現死亡的征兆。”亞裏士多德說道,“即使我們強行灌入水和食物,也要讓他身體的營養功能,也就是消化吸收和體液循環正常運作才能保證他的存活。所以,我們的時間非常緊迫。”他接著對米洛說道,“請你們盡量和菲阿刻斯對話吧,喚醒他,了解到更多的信息,這樣才能更快救出他。”


    米洛沒有說話,而是進入了聲聞家的人群之中,他們不知在說著什麽,過了一會兒,米洛和另外四個人走了出來。他們選定了五個方位,將皮洛士的身體放在中心,然後坐在地上。從上方看去,他們五個人也正好組成了一個倒著的五芒星。


    亞裏士多德等人默契地退到了一邊,整個酒館內鴉雀無聲。人們緊張地看著聲聞家們的行動,但他們沒有任何聲音,連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就這樣過了很久,人們首先聽到了衣服布料移動的聲音。亞裏士多德看到,在五人正中的身體此時飄浮在空中,正在劇烈抖動著,血管在皮膚下起伏,頭上的青筋膨脹起來,有大滴的汗水汩汩流下。


    盡管如此,沒有人敢上前,更不敢移動。他們就這樣直視著老皮洛士身體的變化,束手無策。米洛的身體也顫抖起來,他似乎已經使上了全身的氣力,盡管並沒有接觸,但可以感覺到一股力量將他與中間的身體聯係在一起。


    “啊、啊。”皮洛士的喉嚨中發出了聲音,這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亞裏士多德看到米洛的身體劇震,他的嘴一張一合,但並沒有聲音發出。


    “力……量……(dynamis)”一個並不完整的單詞從皮洛士的身體中傳出,“實……現……了……”接著另一個單詞與它組成了一句話。


    “力量實現了?”亞裏士多德心念一轉,“什麽力量?實現了什麽?”


    “啊——”巨大的慘叫聲打斷了他的思考,他看到包括米洛在內的五名聲聞家都匍匐在地上,身體抽搐,有血從他們的眼睛、耳孔和口鼻中流出。


    “糟了!”阿其得謨反應很快,“這是努斯枯竭的現象!必須要讓他們分開!”


    幾名聲聞家聞言連忙衝上去試圖拉開他們,但他們的身體似乎牢牢地與中心的身體連接在一起,分毫都不能移動。色諾克拉底陡然向前,長鞭擊向中心的身體,那具身體砰然落地,五個聲聞家隨之也被人拉開。


    亞裏士多德搶上前去,探查米洛的身體情況。良久之後,他抬起頭來看向眾人:


    “他死了。”在這句話說出的同時,人們看到老皮洛士的身體緩緩站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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