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洛士回到了酒館?”聽到這個消息的兩個人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他還正常嗎?”


    “看到他的人表示,老皮洛士看起來很正常,就像他平時在招待客人時一樣。”拉米斯科顯然也覺得這不可思議,“盡管他對自己酒館裏的一片雜亂很震驚,但他的身體很健康,神誌,也沒有什麽問題。”


    “我們趕緊去看看他吧!”亞裏士多德馬上衝了出去,艾薩拉和拉米斯科跟在他身後。三個人繞開了圍攏在廣場上的聲聞家和塔蘭頓市民們,很快來到了“瘋子”酒館。這座建築現在真是慘不忍睹,大門被整個粉碎,牆上也露出一個大洞,正在向屋裏灌著風。


    “諸神啊,各位學者,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亞裏士多德聽到了老皮洛士的聲音,這聲音一如往常,毫無異樣。“我的房子,我的桌子,神啊,這是一場什麽災難啊!”


    “皮洛士,你還好嗎?”拉米斯科率先走過去,拉住了老皮洛士的手。老皮洛士顯然也認識這位高貴的學者,略一縮手,但沒有抽回來。他絮絮叨叨地開始了抱怨:“尊貴的學者,請原諒我的冒犯。我可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這裏被弄得一團糟,我還怎麽做生意啊!”


    “皮洛士,冷靜一下,我們會賠償你的損失的。”拉米斯科安撫著對方,“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這裏的嗎?”


    “回到?神啊,我從來也沒有出去過啊!”皮洛士一臉茫然地看著眾人,“我隻記得自己在酒館——對,就是在這,整理東西,然後就睡著了。等我睡醒就看到了現在這一幕,這是諸神在懲罰我嗎?”


    “皮洛士,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個醫生。”亞裏士多德走到了皮洛士麵前,“我曾來過這裏。”


    “嗯……對,我見過您。”皮洛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你是個好人。”


    “那麽,請允許我檢查一下你的身體,看你有沒有受傷。”亞裏士多德說著將手按在了皮洛士的頭頂,“這裏疼嗎?”


    “有點、不,我是說,你這一按是真的疼。”皮洛士晃了一下腦袋,“我感覺還好。就是睡久了,頭有點暈。”


    “他確實很健康。”亞裏士多德看了艾薩拉和拉米斯科一眼,繼而問皮洛士道,“你還記得睡著的時候有什麽感覺嗎?比如說,做過什麽夢?”


    “啊,醫生,我可是從來都不做夢。”老皮洛士搖搖頭,“我睡得安穩得很啊。”


    “等一下,老皮洛士。”亞裏士多德突然打斷了他,“你曾經跟我說過,從五歲開始,你就患上了夢遊的毛病,你睡著時總是感覺在做夢,而且很累。這難道不是真的嗎?”


    “什麽?我說過這些嗎?”老皮洛士繼續保持著茫然的神情,“我是不是喝醉過?怎麽什麽都不記得了呢?”


    “親愛的皮洛士啊,就算你不記得說過的話,也該記得這間酒館的名字啊。”亞裏士多德提醒他,“這間酒館的招牌上寫著‘瘋子’,你覺得這是什麽原因呢?”


    “啊?”老皮洛士愣了一下,衝到酒館門口抬頭望去,在殘破的門上,“瘋子”這個詞依舊清晰可見。


    “奇怪!我的酒館明明叫‘老皮洛士’啊!”酒館老板陷入了嚴重的自我懷疑,“不對!一定是有人在做惡作劇吧!各位學者,你們要為我主持公道啊,這一定是那些欠賬的混蛋想要坑害我,故意來捉弄我的!”


    “老皮洛士,你的酒館在塔蘭頓從來就沒有叫過別的名字。”拉米斯科上前來扶住了他,“你現在還會在夜裏四處走動嗎?”


    “我不知道。”皮洛士從憤怒變成了無措,他囁嚅著,“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看來他說的是真的。”亞裏士多德向另外兩人示意,“他的記憶是真的被改變了,如果我沒有猜錯,他的夢遊症應該也不治而愈了。”


    “你在說什麽?”艾薩拉驚訝地問,“人的記憶是可以被這麽明顯地更改的嗎?”


    “我們先出去吧,看起來他不會給我們答案。”亞裏士多德擺了擺手,讓艾薩拉跟他離開酒館。拉米斯科又安撫了一會兒老皮洛士,才出來和他們會合。


    “這是我的猜測。”亞裏士多德說道,“之前我們認為老皮洛士之所以到了睡眠時會呈現另外一個人的樣子,是因為他的身體中有兩個靈魂。菲阿刻斯的出現似乎向我們證實了這一點,老皮洛士的靈魂與身體的結合異於常人,比如菲阿刻斯的靈魂就可以存在於他的身體之中。”


    “是啊,我覺得菲阿刻斯仍然潛伏在他的身體裏,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再次出現。”艾薩拉說道,“所以,把他不加看管地放在這裏是十分危險的。”


    “下麵說一說我的判斷。”亞裏士多德沒有理會對方的說法,繼續說道,“皮洛士現在告訴我們,他從來沒有夢遊的症狀,也從來不會做夢。這代表關於他曾經生病的這段記憶被消除了,甚至為了讓他的記憶不發生錯漏,連他酒館的名字這種事情的記憶都被更改了。你們認為,這是怎麽做到的呢?”


    “你曾經提到過,秘密教團有一種操縱靈魂的技藝,這與數學家的技藝是相通的。”拉米斯科說道,“記憶包含在靈魂之中,它是靈魂經曆的一部分,記憶的改變意味著靈魂被改變了。”


    “可是要實踐這種技藝,這位數學家一定十分強大。”艾薩拉接著他的話說,“難道秘密教團還有高層潛藏在塔蘭頓?”


    “我想,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人,他來到塔蘭頓絕對不隻是為了操縱一個酒館老板。”亞裏士多德說道,“他一定會有進一步的行動。”


    “是的,也許他就隱藏在老皮洛士的身邊。”艾薩拉點點頭,“所以我們才不能輕易放他回去啊!”


    “但現在你也看到了,老皮洛士對發生過的事情一無所知。”亞裏士多德提議道,“我們不如暗中觀察他,看看他是否會發生什麽變化,或者有什麽人來接近他。”


    “那麽我們就在這裏盯著他?”艾薩拉問道,“我們如何保證他本人和他周圍的人的安全呢?”


    “我想需要等到晚上才能見分曉。”亞裏士多德說,“在那之前,我先要去城外一趟。”


    ……


    亞裏士多德回到了海岸邊的藏身處,色諾克拉底和阿其得謨已經把之前爆發的衝突告知了學園眾人。阿裏斯提波看到亞裏士多德回來,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容:“小朋友,你回來了?我想你一定有不少收獲。”


    “我倒是有很多疑問。”亞裏士多德將白塔和老皮洛士酒館發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隨之說道,“現在阿啟泰回到了白塔,塔蘭頓應該可以保證安全了。我們是不是要把斯彪西波送到白塔,交由阿啟泰治療?”


    “我同意!”狄翁搶先說道,“斯彪西波的傷勢很嚴重,他現在完全無法動彈。我們需要一位真正的大師來為他治療。”


    “稍等一下。”阿裏斯提波沉吟道,“亞裏士多德,我感覺你的語氣中充滿了不安,這是為什麽呢?”


    “我想這與我和阿啟泰的會麵有關。”亞裏士多德想了想,說,“我見到阿啟泰時,感覺他和之前相比有了一些變化。怎麽說呢?他的話語依然和藹可親,但我覺得離他越來越遠了。”


    “這是什麽意思?”阿其得謨疑惑道,“這隻是你的感覺吧,一個人的靈魂狀態會影響他的感覺,所以這並不能作為你疑慮的根據。”


    “不,年輕人。”阿裏斯提波打斷了他,“對我而言,我更願意相信一瞬間的感覺,也不願聽從什麽永恒的法律。亞裏士多德,如果你真的有這樣的感覺,那麽不要猶豫,把他當作你行動的一個前提吧。”


    “您這是什麽意思?”狄翁變色道,“您的意思是,我們不能相信阿啟泰?”


    “不,我認為,我們不能輕信任何人。”阿裏斯提波微笑了一下,“難道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你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先生,我還有一個疑問。”亞裏士多德及時插話道,“我沒有見到歐多克索導師,而他應該時刻與阿啟泰在一起。”


    “老師嗎?”阿其得謨也一愣,“我沒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他去哪裏了?”


    “按照阿啟泰的說法,他在處理一些重要事務。”亞裏士多德向阿其得謨問道,“你們學派的事務有時也會交給外人來處理嗎?”


    “老師不能算是外人,他畢竟還是被認為是塔蘭頓的朋友。”阿其得謨皺了皺眉,“不過,有什麽事情要勞煩老師親自去處理呢?”


    “或許和秘密教團有關?”亞裏士多德提出了自己的設想,“我看到老皮洛士的變化,認為他的靈魂應該在不久前受到了操縱。”


    “這倒是個有趣的事情。”阿裏斯提波瞬間提起了興趣,“你是說,他的‘夢遊症’不治而愈了?”


    “要證實這一點,隻要去看看就可以了。”亞裏士多德看著越來越陰暗的天氣,“我想,天黑之後,他就會告訴我們。”


    ……


    夜色之中,一行人從海邊潛入了塔蘭頓。阿裏斯提波對皮洛士的遭遇十分感興趣,他執意跟亞裏士多德一同看個究竟,阿其得謨和色諾克拉底也一同前往。四個人很快來到了皮洛士酒館的正麵,這裏的門板被更換過,但牆還沒有修葺,隻是用木板擋住了。


    “你們來了?”艾薩拉突然出現在幾個人麵前,她掃視了一下眾人,又盯著阿裏斯提波看了一眼,毫不遲疑地說道,“我看到老皮洛士鎖上了大門,應該是準備睡覺了。”


    “拉米斯科呢?”亞裏士多德張望了一下,沒有看到其他人。


    “我讓他回天文塔去了。”艾薩拉說道,“那裏需要一個可以做主的人。”


    “好了,年輕人們,在天亮之前我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阿裏斯提波走上前,適時地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讓我來見識一下這位‘瘋子’吧。”


    他的右手兩指在牆壁上輕輕一劃,充當遮擋的木板立刻裂開了一道縫隙。他像推門一樣把木板移開,跨步進入了酒館。今天的夜色陰沉,沒有月光,也沒有燈火。盡管如此,他們的眼睛都很快適應了屋內的黑暗。


    “他的房間在二樓。”亞裏士多德曾經檢查過老皮洛士的房間,現在顯得輕車熟路,“他的床頭有一根鐵鏈,不知道今天他有沒有鎖住自己。”


    “顯然沒有。”阿裏斯提波已經敏銳地觀察到了整個房間的布置,“鎖鏈是用來禁錮瘋子的,他既然不再認為自己是瘋子,自然也就不再會鎖住自己。”


    “他睡著了嗎?”艾薩拉悄悄地問,“為什麽我沒有聽到任何呼吸聲?”


    “至少他完全不像是在夢遊。”亞裏士多德盯著床上躺著的人說道,但他的話音剛落,床上的皮洛士就動了一下,眾人一下子緊張起來,但皮洛士隻是翻了個身,繼續沉睡著。


    “看來他睡得很好。”阿裏斯提波說道,“這裏什麽東西都沒有嗎?真是冷清的房間!”


    “他的床下有一件東西。”色諾克拉底突然沉聲說道,“就在正對著我們的方向。”


    “是的,我也曾經見過,那時我們檢查時看到了一把斧子……”亞裏士多德說著指了指床下,“據說這是用來防盜賊的。”


    “一個人會用那麽大的一柄斧子防盜賊嗎?”阿裏斯提波突然上前,從床下拉出了那件東西。


    “是它!”隨著漆黑的室內閃過銀白色的光影,艾薩拉不由得驚叫出聲。


    “是白塔底座內藏著的巨斧?”亞裏士多德震驚道,“看來老皮洛士真的還有秘密?”


    “不,它看起來有些不對勁。”艾薩拉仔細地端詳著地上的巨斧,“它好像變新了,對嗎?”


    “好像是這樣。”亞裏士多德看著說道,“它的柄變得光潔了,但斧頭還是漆黑的。”他說著想要拾起它,卻沒有拿動,“好重!”


    “它並不重啊!”艾薩拉好奇道,“我可以輕易地舉起它。”說著她也上前試著抓起斧柄,同樣失敗了。“這是怎麽回事?這不是白塔地下的那柄!”


    “形式相同,但質料不同,是嗎?”阿裏斯提波看著看著,身子突然打了一個寒顫。“我們先離開這裏!快!”他隨即強硬地要求大家離開房間,而他們剛剛出門,皮洛士就坐直了身體。


    “他還是在夢遊嗎?”艾薩拉睜大了眼睛問道。


    “不,我看他是自然睡醒了。”阿裏斯提波說道,“他是被我們吵醒的。”


    “那他怎麽不出來呢?”亞裏士多德看著坐起身子的皮洛士下了床,對著地上的斧子觀察了一會兒,然後就毫不費力地將它抓了起來。


    他將巨斧平放在房中的空地上,接著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柄木工的錘子。他蹲下身子,用錘子在斧頭上敲打著,似乎是要把那個斧頭從斧柄上砸下來。看得出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用力,但錘子與斧頭接觸時卻絲毫沒有發出聲響。


    “他在幹什麽?”亞裏士多德屏住呼吸看著這詭異的一幕,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語。


    “哢。”房間中傳出一聲脆響。眾人頭頂的天空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墨染的夜空。所有人這下都看清了房中的情景,隻見那漆黑而沉重的斧頭已經碎成了幾片,散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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