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這句話,六道骸忽然拐了一彎,不去管僵直在原地的兩人,施施然離開。


    誰要裝乖乖崽去上學?他是來搞心態的。


    心態搞完當然是要去看看那群不成氣候的手下了。


    來到黑曜,恰好碰上了前來投喂的庫洛姆。


    她抱著膝蓋蜷縮在唯一還算幹淨舒適的沙發上,滿臉靦腆笑意地看著蹲在沙發邊上一邊嫌棄她弱小,一邊捧著飯後甜點狼吞虎咽的城島犬。


    柿本千種靠著沙發背,黯淡的雙眼毫無波瀾,懸在嘴邊的手裏還有半塊沒吃完的飯團。


    看到忽然出現的“時淮”,三人皆愣了一下。


    最先沉不住氣的城島犬咕嚕一聲咽下口中的食物,像個護食的野獸一般將庫洛姆和甜點一起護在身後。


    “你來幹什麽?”


    柿本千種單手扶額:“犬,回來……”


    城島犬本不欲聽他的阻攔,但在聽到庫洛姆那一聲小小的“骸大人”後,眼中的不爽瞬間轉化為激動。


    隨後,城島犬頓時像個看到骨頭的獵犬一樣猛撲向六道骸。


    “骸大……”


    哐啷!


    沒等城島犬撲上去,六道骸從容閃身,任由熱情的下屬和角落裏蕩起的塵土作伴。


    自從步入黑曜範圍後,六道骸就在沒有遮掩過那隻刻有數字的紅色眼睛。


    瞥了一眼身後的城島犬,一金一紅的妖異雙眸中始終浮動著仿佛刻意溫柔的虛假笑意。


    庫洛姆從沙發上站起身,換了個牆角繼續蜷縮,裸露在外的眼睛亮晶晶地注視著他。


    六道骸則是理所當然地坐了過去。


    隻是顯然,麵對另外兩個手下,六道骸的態度就沒有那麽溫和。


    “kufufufu……許久不見還是過得這麽狼狽。”仿佛嘲諷般掃過除庫洛姆以外的兩人,“果然丟掉累贅才是正確的選擇。”


    聽到這句話的幾人微微有些沉默,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


    “骸大人。”


    城島犬先一步喊出了六道骸的名字,有些銳利的指甲嵌入掌心。


    “我會變得更強,絕對不會再讓那種事發生了!”


    柿本千種麵無表情地扶了下眼睛:“關於這一點,我不反對。”


    如果不是他們太弱,六道骸又怎麽會趕他們離開,隻留自己一個人回到暗無天日的複仇者監獄?


    “誰在乎呢?”六道骸臉上還是掛著不變的笑容,對兩人的話不置可否。


    “如果隻有這種程度,你們還是繼續龜縮在廢墟裏慢慢腐爛好了。”


    刺耳的話非但沒有打擊到城島犬與柿本千種,反而讓兩人燃起了莫名的鬥氣。


    “骸大人果然是不敗的!”


    柿本千種微微頷首:“如果跟不上,就盡情丟棄吧。”


    即使六道骸不丟,他們不會允許自己再一次成為六道骸的拖累。


    “我也會……一直追隨骸大人的……”


    縮在牆角的庫洛姆囁嚅般說著讓六道骸沉默的話,沒被眼罩遮住的另一隻眼宛如星輝。


    鬥誌滿滿的三人盯著,六道骸隻是輕哼了一聲,宛若假寐般靠著沙發閉上了眼睛。


    毫無準備的時淮被踢上線。


    一睜眼就看到氛圍莫名熱血的三人,時淮麵無表情地掃視了一圈。


    “搞什麽……”他揉了揉眉心,試圖從混淆了現實與回憶的夢境中徹底脫離。


    待時淮回過神來,城島犬與柿本千種也恢複了往常的模樣,隻有庫洛姆看著這邊的眼睛依舊閃閃發光。


    “你們做了什麽?”時淮好奇地看著他們,“那個鳳梨頭居然還有主動回去的時候?”


    “不許說骸大人的壞話!”


    城島犬瞬間炸毛,但也隻是齜了個牙,看上去完全沒有攻擊的跡象。


    柿本千種沉默不語,隻是朝他點了點頭,接著去吃自己沒有吃完的飯團。


    唯有庫洛姆那紫琉璃般的眼睛越來越亮。


    “凪。”


    熱切過頭的目光讓時淮略感不適,他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無奈與不自在。


    “想做什麽可以說出來,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庫洛姆如夢驚醒,一把將臉埋入膝蓋。


    “對、對不起……”


    迎著城島犬要吃人的目光,時淮哭笑不得。


    他蹲到庫洛姆麵前:“怎麽蹲在這兒?那兩個混蛋欺負你?”


    庫洛姆頓了頓:“……沒有。”


    剛剛是不是猶豫了?


    時淮咽下即將出口的玩笑,斟酌起來。


    雖說城島犬看上去對庫洛姆非常不耐煩,柿本千種也裝作無視的樣子,但從兩人願意陪庫洛姆出去散步這一點來看,他們其實很照顧庫洛姆。


    而庫洛姆願意定時過來投喂也說明了她同樣在意兩位同伴。


    “是因為鳳梨……”


    “沒有!”


    這次庫洛姆的回答不帶一點猶豫,甚至沒等時淮把話說完。


    視線飄過庫洛姆頭頂,時淮恍然。


    “我知道了。”他歎了口氣,認真道,“以後不會不會拿那家夥的發型開玩笑了。”


    庫洛姆像是沒聽到一般埋著頭,從時淮的角度隻能隱隱看到她顫抖的肩膀。


    時淮眼神失焦片刻,輕聲道:“對不起。”


    道歉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


    “道歉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


    庫洛姆的聲線與時淮心中升起的想法不謀而合,這讓他有些意外。


    “噗嗤!”庫洛姆笑著抬起頭,“你還在做夢啊。”


    這溫柔中夾雜的嘲諷的口吻時淮再熟悉不過,他揚起一抹假笑:“嗎的死傲嬌。”


    自己應付不了手下的熱情就把他吵醒,還不忘在他耳邊說兩句風涼話。


    這人怎麽這麽無聊!


    每到他們開始小學生互甩垃圾話的時候,城島犬和柿本千種都會默契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仿佛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六道骸借著庫洛姆的身體,單手撐著下巴,嘴角揚起一抹看戲似的弧度。


    “醒了?墮入輪回的感覺如何?”


    時淮忽而站起身走向窗邊,在經過某隻努力忽視自己的黃毛狗子身前時,順走了狗子麵前最後一塊小蛋糕。


    在城島犬開始咆哮之前,時淮推開了滿是汙漬的窗。


    迎麵吹來的風掀起垂在耳側和肩膀的頭發,也帶動起他無精打采的嘴角。


    “令人上癮。”


    雙目失焦,墨色的發絲迎風飛舞。


    六道骸具現出身形,上前拉住下墜的身影,卻見時淮任由他拽著衣領,眼神戲謔。


    “你忘了?沒有你,我是睡不著的。”


    “當然沒有。”六道骸微微用力就把吊在窗外的人拎了回來,抱著胳膊靠在窗邊,“在榨幹你最後的價值之前,我不介意配合一下。”


    當然,故意被耍還可以讓某人在未來一小段時間裏少把他當成心靈垃圾桶。


    經過這段時間的熏陶,六道骸已經很難再對時淮那些垃圾話有所反應。


    反而是時淮,沒了一開始麵對他的冷淡從容,變得容易焦躁,連他的謊言都懶得去辨別。


    他就那樣看著時淮,眼中的笑意虛假而又溫柔,掩蓋著下麵不算顯眼的探究。


    “你夢到了什麽?還是說說……你預想到了什麽?”六道骸緩緩問道。


    時淮挑眉:“你看不到?”


    “以問句回答他人的提問是一件很失禮的事。”


    “這不是你最喜歡的方式嗎?”


    眼看著兩人又開始沒營養的對話,城島犬和柿本千種對視一眼,竟看到對方眼中有著同自己一樣的無奈。


    自從來到日本,骸大人似乎也生出幾分隱約可見的幼稚。


    不過骸大人變成什麽樣的無所謂,他們隻要安靜追隨就好。


    如果是六道骸想要的,他們沒有阻攔的必要。


    城島犬和柿本千種一個大爺似的癱在沙發上,一個安安靜靜地靠著沙發背。


    看著時淮把頭側向一邊,時不時嗯一聲,連呼吸都透露著一股子敷衍的味道,而六道骸仍舊光明正大地觀察著他,臉上完全沒有問題被堵回來的鬱悶。


    “好無聊。”


    城島犬移開視線,仰頭看著同樣低下頭的柿本千種。


    “骸大人還要問到什麽時候?那個小鬼根本就連嘴都懶得張吧?”


    他都快看不下去了。


    就在城島犬思考著要不要用武力幫六道骸撕開時淮那張打太極的嘴時,忽然聽見頭頂的人深深歎了一口氣。


    “別做多餘事。”柿本千種輕聲說道,“骸大人這麽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先不說他們能不能打得過時淮,就憑六道骸剛才願意拉住時淮這一點,足以看出時淮目前的價值。


    也許是出於某段相似的經曆,他們在看到時淮的第一眼,就能感受到來自時淮身上的氣味。


    和從前實驗室裏被肮髒藥物浸透的孩子們一樣的氣味。


    時淮和那群孩子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的眼神尚未死去,這一點倒是和他們兩個一樣。


    在柿本千種看來,六道骸之所以會對時淮感興趣,無非是在好奇時淮是如何“活”過來的,又或者說,好奇能讓他在經曆過地獄般的景象後仍然不肯死去的理由。


    就像之前好奇他們能走多遠一樣,任由他們追隨。


    其實這很簡單,在時淮瀕死之時,那個能讓他放下底線和防備的人或許有過什麽不經意的舉動,剛好觸動了那顆枯竭的心髒,剛好拯救了什麽。


    城島犬和柿本千種就那麽安靜地望著靠在窗邊的六道骸,瘋狂與死寂的兩雙眼中,仿佛有蛛絲吊著點點星火。


    六道骸的身影也曾猝不及防地觸動過他們。


    而作為觸動他人的一方,恐怕很難去理解被觸動者那近乎瘋狂的執拗。


    好在這位每天把虛假掛在嘴邊的人,或許永遠無法拒絕一顆赤裸的真心。


    雖然嘴上說著被丟棄也無所謂,但他們在決定追隨時,何嚐不是看準了六道骸不會主動拋下他們?


    六道骸不會舍棄他們,哪怕說的話再如何決絕,也永遠不會舍棄他們。


    他們也永遠不會背叛六道骸。


    所以,被他人觸動的時淮也永遠無法成為六道骸的手下。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想法,時淮的視線若有所思地掃過柿本千種那張仿佛癱瘓般從未展露過任何表情的臉。


    “無論他之前對你說了什麽……”時淮放下整理衣領的手,忽而朝六道骸低笑一聲,“都為謊言。”


    他沒去看柿本千種後續僵硬的身軀,而是百般無聊地低頭看向地麵。


    這隻是對隨意窺伺他內心者的一點小小的回禮。


    額前不曾修理的發絲垂落,將獨特的眼瞳攏入懷中。


    六道骸同樣沒有看向沙發那邊,隻是眯眼笑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是如何鑒別謊言與真實的?”


    毫不在意地模樣仿佛真的隻是把追隨自己多年的手下當做可有可無的累贅。


    與之相反,六道骸光明正大觀察的視線幾乎從未離開過時淮。


    然而,對他人視線格外敏感的時淮像是突然沒了知覺。


    他維持著低頭的姿勢不動,在窗前站了許久。


    就在六道骸懷疑他是不是又開始分不清現實與夢境時,時淮忽然吐出一句:“現在分辨不了了。”


    “哦?”六道骸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麽,笑著調侃道:“所以我現在說什麽你就會信什麽嗎?”


    時淮輕笑一聲:“一般這種時候,你說什麽我都不聽。”


    “還是說……”他微微抬頭,露出的半個瞳孔中忽然浮現出同樣有著奇異瞳色的身影,“你很享受我偶爾給予你的注視?”


    乖~狗~狗~


    這三個字時淮並沒有發音,隻是用唇語緩慢的、一字一頓地念著,這樣反而讓看清楚他說了什麽的三人愈發感覺到他的惡劣。


    柿本千種條件反射般拽住城島犬的後衣領,順便將他欲往嘴裏塞的齒模通通沒收。


    深深看了一眼時淮後,柿本千種朝六道骸示意了一聲,拎著罵罵咧咧的城島犬離開房間。


    而自始至終,時淮與六道骸都不曾看向離開的兩人。


    饒是六道骸早已被垃圾話熏陶得刀槍不入,在回想起時淮那一套身體力行的“馴服”行為之後,眼底的溫柔還是有一瞬被無底的深淵所替代。


    這些隱晦的變化全部被那隻半露的暗金色瞳孔所映照。


    六道骸第一時間感到的居然不是冒犯,而是對這詭譎畫麵的讚美。


    “真美啊,”依舊是那副假意溫柔的模樣,“被詛咒的眼睛。”


    說的不知是自己看到的那一隻,還是對方眼底映照出的那一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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