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把情況講清楚,或許我們還可以幫助你。”肖文的競爭對手透過眼鏡光片,用洞悉一切的目光看著滬妮說。


    滬妮茫然地看著前麵的一塊牆壁,不想說話。


    “到現在了,你還在維護什麽?說出來,我們可以幫助你的。”鏡片後麵隱忍的目光有些失去了耐心。


    “……是學校外麵的人,我的男朋友。”


    “梅滬妮!你要相信學校,相信領導,是可以幫助你的。”


    “……”


    “這樣,你先休息,想起什麽了,再跟我們反應。”


    來的人都走了,滬妮想吸煙,病房裏還有幾個人,兩個剛生完小孩的年輕媽媽,這裏是禁煙區。放一顆糖在嘴裏,根本不能抵擋嗓子的煩躁。但隻能這樣了。


    在醫院住了十來天,滬妮回到自己租的小房間,她已經收到學校的退學通知。曾經規劃過的美好未來沒有了,曾經爭取到了一個起點被取消了,可以有千萬種的對未來的幻想沒有了,可以有的對未來最大限度地想象沒有了,可怕的平庸和不得已的隨波逐流像宿命一樣地緊跟著滬妮,像一場可怕的噩夢。


    把自己關在小屋裏關了幾天,完成了那部中篇小說。寫作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讓自己有希望擺脫平庸的命運,更能夠拯救自己黯淡的靈魂。


    在宿舍裏蜷縮了一些天以後,滬妮讓自己說服了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並且說服自己走出這間屋子。畢竟,她還是向往外麵的世界的,一個新奇的,全新的世界,比她預想的時間提早兩年多來了,讓人措手不及。


    滬妮開始出去找工作,一個固定的,八小時的工作,一個讓人感覺上很正常的工作。


    參加了許多的麵試,要嗎落選,要嗎看不上去應聘的公司。轉眼,半個月就過去了。滬妮開始給自己搬家,想把家從沙平壩搬到了解放碑的八一路,那裏離她應聘的所有公司都近。而且,她也不想在這個到處都有學校痕跡的地方生活。


    滬妮收拾著自己的行李,極其的簡單,一紙箱衣服,一床被子,一個枕頭,一些書,一個燒水壺,還有媽媽的照片。把這些東西全部地打了包,淩亂地放在屋裏,房間裏,就顯出了許多的落寞。滬妮不想仔細地品位自己的心情和情緒,她躲避著去思考,去感慨,慌亂地出去叫車,這麽多東西,搭公共汽車麻煩,一輛出租車應該可以把它們輕鬆地裝下。


    滬妮等在路口等車,看著街道。有一輛出租車經過,司機看著佇立的滬妮放慢了車速。滬妮往回走了兩步,表示她不乘車。滬妮依舊站在路口,翹首張望。她終於向電話亭走去。


    慢慢地撥了幾個號碼,終於沒有力氣把它撥完,重重地掛上電話,轉身跳上一輛的士。


    打開自己的門,屋裏已是一片敗落,書桌上放著肖文送給她的那個小木雕,默然地沒有一點表情。微風吹起窗戶上陳舊的深藍色的窗簾,把荒涼和空虛推向了極至。滬妮不敢更多地停留,拿起地上放的一堆東西,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


    新家在八一路的一條小巷子裏麵,都市裏的平民窟。老舊的班駁的木樓,底樓住了房東老兩口,二樓是房東的小兒子,一個隻讀到初中,現在沒有固定職業,但手上和脖子上都掛了金燦燦的鏈子,身上還有文身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夥子。還有小夥子的老婆,一個胖胖的,穿著時髦但低廉的,化著濃妝的女人,說是在經營一個小麵攤。三樓住了兩個在重慶工作的年輕男人,每次看到都穿著整齊的西裝,幹淨利落。滬妮估計他們是跑業務的。滬妮住在二樓,房東小兒子夫婦的隔壁。滬妮的隔壁,是個租住的女子,瘦小的身材,但是有男人樣堅硬的線條,和同樣堅硬的防備的目光。


    滬妮的新家有一張大大的很舊的木床,上麵鋪著同樣很舊的發黑了的褥子,屋裏還有一個半高的立櫃,小小的窗戶邊有一張桌子和一張已經破舊的藤椅。這是房間的所有東西。房屋的四壁用舊報紙糊過,但是也已經發黃,上麵布滿了灰塵,地板是木質的,上麵的油漆已經完全地斑駁脫落了。屋裏有一盞燈,是白熾燈,燈的質量應該是上乘的,上麵厚厚的灰塵和油煙說明了它悠久的曆史,燈被一條已經發黑的,裹了厚厚灰塵和陳舊蜘蛛網的,不能分辯其真相的電線拉著,吊在屋中央,風一吹,它就地搖晃著。很寥落的樣子。


    滬妮突然後悔自己這麽快就決定了租這裏,她沒有一點想要留在屋子裏的願望。但她最快找到的,價錢可以接受的,也就是這間房了。


    滬妮在散發著濃濃黴味的房中間愣了一會兒,開始收拾自己暫居的“家”。找不到從哪裏下手。床上的褥子太髒了,髒得滬妮不想用手去拉它。滬妮用指尖拈起褥子,拖動著。幹脆!狠了狠心,把褥子抱起來,扔到了外麵,隨著褥子移動的同時,灰塵也從裏麵飄散開來,滬妮感覺到反胃。端來一盆水,滬妮擦著床板,櫃子,桌子,藤椅,水黑黑地倒掉一盆,再倒掉一盆。慢慢地把自己的東西放上,房間有了一點溫暖的意思。滬妮已經滿身大汗了。


    去樓下的衝涼房衝涼,房東給了她和另一個女孩這樣的優惠條件,可以用他們的衝涼房。


    滬妮經過他們低矮黑暗的廚房,裏麵堆滿了胖女人擺攤的家當,擁擠,還混雜著各種調料的味道。


    走進他們自己用磚頭擴建的漏風的衝涼房,白天,裏麵也是漆黑一片。滬妮拉開電燈,裏麵有一個水龍頭,一個不大的儲水池,一個大桶,一張板凳。滬妮把自己的塑料桶放在裏麵,放上水,然後把衣服一件件搭在板凳上,慢慢地仔細地擦洗這自己的身體。她不想讓自己去注意自己目前的處境和將來的艱難,她讓自己的腦袋一片空白,可她還是流淚了,滬妮就這樣一邊流著淚,一邊給自己洗澡。


    第一天,躺在散發著黴味的陌生的床上,滬妮失眠了。她的每一根汗毛都拒絕了要和這張床融為一體,她厭惡這張床,厭惡這間屋子,她無法讓自己已經十分疲倦的身體安定下來。天快亮了,滬妮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她夢見了媽媽,憔悴的媽媽,拉了她的手,她依舊是兒時的模樣,她們走著,在一片沒有顏色的荒野裏。滬妮很小心地走著,怕這樣短暫的幸福突然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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