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心有羞愧,還是預感使然。


    墨龍淵竟覺得背脊莫名地發涼,就如是有冰手探進了他的後領。


    不過,他依舊走得堅決、走得大義凜然。因為他明白:自己別無選擇,必須殺了赤眉。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分,原本不甚寬敞的隧道頓然開朗。


    隻見,眼前又是一口渾然天成的石窟。這石窟足有百丈之高,巍峨肅穆。人走在其中,隨意的一句話、一聲咳嗽都會反複回蕩良久。


    石窟洞壁之上,則是開鑿有一萬零八百口等人高的神龕。神龕之中,均點燃著兩支蠟燭、三根檀香,以來供奉其中雕刻精美的無臉羅漢。同時,這數萬根蠟燭匯聚的光,正巧能照亮整座石窟——以及那石窟中央的詭秘法陣。


    遙望盤坐有十八名外門弟子的‘無相羅漢陣’,小白龍頓然道:“那‘龍甕寶閣’就在這無相羅漢陣之中,待會兒你們便可以進去了。”


    方舵頭歪著腦袋,東看看西瞧瞧,一張倒大的臉上是愈發糾結。他嘖嘖道:“奇怪,奇怪!二師兄啊,這法陣之中……好似空蕩蕩的,沒有什麽塔樓殿宇嘛?”


    還不必小白龍回答,周一劍就冷啐了聲,諷刺道:“狗的眼珠子,隻能望見黑白。這人能看到的東西,你自然看不見,有什麽可奇怪的?”


    方舵頭深深地呼了一口粗氣,咽下了肚。他惡目瞪著周一劍,雙手卻參向小白龍道:“老子是在請示二師兄,可不是在問你這個逮住人就死咬的活王八!”


    周一劍眯起眼線,斜望他道:“哼哼,若要比撒潑咬人,我哪比得過你這串花的瘋狗啊?”


    方舵頭嘴上吃虧,心裏就亂得像打了百八個死結的糙麻繩。


    可他剛想回嘴,隻聽小白龍低聲道:“收聲,莫要放肆。”


    兩人,隻得轉打心戰。就連呼吸聲,都比方才弱上了三成。


    小白龍扭過身,解釋道:“這‘龍甕寶閣’並非是真實存在的塔樓殿宇,而是一道靈域——一道隻得由師尊親自開啟的靈域。”


    說罷,那‘無麵羅漢陣’中央的祭壇,便有星星點點的靈光浮動。眨眼過後,伴隨嗡嗡震感,是有一束靈光自石窟頂部的天洞照射而落,刹那間將那十八個‘外門弟子’化為青煙。


    青煙,徐徐飄往祭壇正中的蓮苞石台,並於其上凝集團聚、環繞盤旋。隻聽四麵是有海嘯般的重聲朗道:“無上明尊,佑我龍脈。七生七滅,寶相開閣!”


    話音一落,那十八人化成的青煙便鑽進了蓮苞之中……微微顫抖過後,那蓮苞就一圈圈、一瓣瓣地綻開,露出其中平坦的蓮台。這蓮台上方,靈光時隱時現,似是一張不住呼吸的大嘴,在噴吐靈氣。


    “時辰已到,師尊已開啟了寶閣靈域。”


    小白龍側身向後退了兩步,讓開了一條暢通無阻的懸空石橋。他道:“諸位師弟師妹們,不知今日一別,是否還能在人世相見?二師兄願你們都能獲取心儀的典籍,平安歸來。”


    說罷,他瞧了眼墨龍淵和黑天白夜,旋即閉目封口、默自肅立。


    沉寂良久,無人率先前去。墨龍淵和寶匣人魔相視一眼,皆想起步之時……


    簌簌簌,隻見三道如風疾影掠過眾人首上,那是‘煞命斷魂氏’一家三口。


    誰都不知道,他們究竟在何時抵達的此洞?不過,他們一定是在最關鍵的節點之前,就已到來。因為,他們遠眺的眼神中,顯然是明白這‘龍甕寶閣’就藏匿於那蓮台靈域之內。


    煞命斷魂子轉身回望,出奇平靜地掃視向眾人。


    她並未動怒,也沒有急著去找尋殺害‘赤眉’的凶手。


    她隻淡淡地與青弦、銀簫道:“走,我們到龍甕寶閣裏去等‘那個人’。”


    兩人頷首稱好,隨即三人一扭頭便直衝那懸橋彼方的無相羅漢陣。


    以墨龍淵之智,早就洞察出三人的本意:他們,是想借由‘狂龍明王’的虛像之力,來篩選能擊殺赤眉的修靈高手。他們,必會停在赤眉能夠通過的那一層,等待凶犯的到來。


    可是,他們又怎能想得到:真正擒住赤眉,將他害死的人……其實就在‘龍甕寶閣’的每一層中。


    墨龍淵歎得口氣,他絕不可以在今時今日,將這秘密告訴‘煞命斷魂子’。


    “唧唧,你在歎什麽氣呢?”


    寶匣人魔衝著墨龍淵嬉皮笑臉,道:“你是怕了‘狂龍明王’的分身,還是怕了我?”


    墨龍淵忙調回狀態,哼笑道:“哼哼,你別自作多情了。能叫我墨龍淵害怕的人,恐怕還沒生出娘胎。”


    寶匣人魔不真不假地白了白前者,嘖嘖道:“好唄好唄,就算你不怕我好了。不過……”


    “有屁就放,莫要賣關子。”


    “嘿嘿……不過啊,這頂樓的《無相禪功》我是不會讓給你的。”


    “哦?你這本來就沒臉沒皮的機關人,居然也想練此神功?”


    “哼哼,和我……就別裝了吧?”


    寶匣人魔上前捂住墨龍淵的耳朵,輕聲道:“你小子要此神功,難道是為了修煉?”


    墨龍淵的心頭一緊,可言語依舊暢然道:“身為龍脈弟子,能練此神功乃三生有幸。我,怎會不想?”


    寶匣人魔拍了拍墨龍淵的肩膀,笑得更為癲狂。他搖了搖頭,連聲道:“放心放心,你我皆不是什麽好苗子,我是不會把你的秘密抖落出去的。當然,我也知道你不敢說我的秘密……咯咯咯!”


    可墨龍淵卻不能保證,自己不會說出他的秘密。因為隻有死人,口風才是最緊。


    他要‘寶匣人魔’死。無論從道義上來講,還是為了本次盜書任務——此人,都必須盡快除之。


    可若是比快,墨龍淵到底還不及他。


    隻見寶匣人魔足下忽就凝出了一塊花梨木圓盤;同時,那遠端祭壇之上也隆隆升起了一口長方形的雕花棺槨。


    寶匣人魔轉向所有新晉弟子,朗聲笑道:“各位師兄弟們,神經千萬別繃得太緊啦!這樣吧,我來給大家變個戲法助興,好嗎?”


    眼下哪還有人會應和他?


    誰還有心情看他變什麽鬼戲法?


    但縱使沒人捧場,他依舊自娛自樂地拍著巴掌,神經質地道:“好嘞,好嘞!你們都別著急嘛,我這就變!”


    話音一落,他便打了一記響指。


    猛然,他足下的圓板就嘎達向下翻落,他的人也搖著手,隨之墜落進洞中。


    咯嘣,轉眼翻板向上回扣,那花梨木的圓盤又恢複成了原樣。


    眾人遙望向陣中祭壇,盯著那口雕花棺槨看。


    隻聽喀喀喀喀,回聲蕩漾。那雕花棺槨四麵的鉤鎖皆逐一彈開。


    旋即嗙嘡一記,其沉重的棺蓋便向前傾倒,重重地砸碎了祭壇上的青石地麵。


    煞命斷魂子三人,也正巧躍上了祭壇。他們三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瞪圓了眼珠——因為,所有人都以為躺在其中的會是‘寶匣人魔’。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在這口棺材之內。


    眼下,煞命斷魂子都不知該不該稱這口為棺槨——畢竟,棺槨是該有棺材底兒的。可她抹了抹眼睛,再次確定她看到的不是棺材底,而是一條漆黑冗長的甬道。


    這是靈域,墨龍淵、煞命斷魂氏和所有新晉弟子們都猜了出來。可他們萬萬猜不到,從這甬道內吱吱嘎嘎走出來的,竟然也不是‘寶匣人魔’,而是一匹匹鋼筋鐵骨的‘機關人兵’。


    機關人兵,是與普通的機關人偶大不相同。它們皆身披鎧甲、手持兵刃,且從步履一致的行軍和整齊劃一的動作來看,當是被‘寶匣人魔’置入了相同核心運作機栝。


    “莫要等了,咱們先進去!”


    “好,一切都聽相公你的!”


    煞命斷魂子三人知道情勢轉險,忙趁著對方還未布完堅陣之前,一路閃挪繞去。總算先是搶入了‘蓮花祭台’之內,並化為三道虛影消失此間。


    等他們走後不久,那百名外圈盾衛、中圈槍鋒、內圈弩手便都就位,嚴陣以待。如是誓死守護皇帝的近衛兵,預備好要粉身碎骨、拋頭灑血。


    至此,隻聽嗖地一聲,天上忽就落下一條黑影。那人巧巧落在棺槨的上板,蹲立著道:“噔噔噔噔!怎麽樣,我的戲法有沒有出乎各位的意料呢?”


    那人,正是寶匣人魔……可細一瞧,又不像是他!


    原本的‘寶匣人魔’身上,多少都有墨龍淵給他留下的傷痕。而他胸前的寶匣機關,也因釋放強橫的‘靈波大爆’而灼燒開裂。


    但是現在,他從頭發絲到腳指蓋,全都是十成嶄新的。就像是從母親的肚子中,剛剛出生的嬰兒一般,從未經曆過任何風霜洗禮。


    他麵向墨龍淵,咯咯一笑問:“你們以為我是要變‘移形換影’的戲法?不是。你們又以為我要玩‘大變兵人’的老套路?也不是哦!你們猜……我變的究竟是什麽新戲法呢?”


    眾人瞧著他,心中都不免罵了句娘。


    可與此同時,他們也很是想知道——這人魔的寶匣子裏,究竟賣得是什麽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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