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德福說他要等阿爾莫漢一年;然而,第二天早晨,他發現那種武斷的說法已經失去了意義。在這樣一個地方就沒有衡量時間的標準。他手表上那傻乎乎的表麵成天對虛無講著它的故事,在這頹垣斷壁上空,星移鬥轉僅僅標誌著地球的公轉;人的痙攣性運動絲毫沒有意義。


    饑餓這一事實,即體內鍾的鳴聲,被感覺的輕微——僅僅是一種痛苦的幽靈——減小到最小程度,況且這種疼痛可以被幹果和蜂蜜平息下來。生活像永恒一樣輕飄單調地滑動著。


    夕陽西下時,梅德福驅除了這種奇異的異域感,爬上屋頂。他極目-望著沙漠,搜尋阿爾莫漢的蹤跡。南方,阿拉巴斯特山脈像陽光做村裏的藍色麵紗懸掛著。西方,一根大火柱騰空而起,噴進那把天空變成玫瑰花瓣噴泉、把地上的沙粒變成黃金的羽毛狀小雲彩。


    天地之間沒有騎馬人的黑點。梅德福徒然地等待著他離家的主人,直到暮色四合,於是嚴格遵守時間的戈斯林再次請他進餐。


    晚上,梅德福心不在焉地翻著那些超現代評論——三個月前的舊雜誌,摸上去已經潮乎乎的——然後把它們撂在一邊,一頭栽進一張長沙發裏去做夢。阿爾莫漢一定在夢中度過了不少時光,肯定如此。後來,正當他感到自己陷入麻木狀態時;他就離開要塞,躍馬衝過沙漠去尋求未知的遺跡。生活倒不錯。


    戈斯林用一隻鑲著金絲的杯子端來了土耳其咖啡。


    “馬廄裏有馬嗎?”梅德福突然問道。


    “馬?隻有您可以稱為馱馬的那種馬,先生。阿爾莫漢把兩匹最好地坐馬騎走了。”


    “我想著不妨騎馬去找找他。”


    戈斯林考慮了一下。“您不妨試試,先生。”。


    “你知道他去的路嗎?”


    “不太清楚,先生。酋長的部下領他們去的。”


    “他們?誰跟他去了?”


    “我們傭人中間的一個,先生。他們騎走了兩匹純種馬。‘還有一匹,卻是匹跛馬。”戈斯林停了一下。“您認識路嗎。先生?對不起,我好像從前在這裏沒有見過您。”


    “沒有,”梅德福表示同意。“我以前沒有來過這裏。”


    “啊,那”——戈斯林做著手勢說:“既然這樣,就是最好的純種馬也幫不了您的忙。”


    “大概他今晚會回來吧?”


    “很有可能,先生。我盼著明日一早你們倆在這幾吃早飯,”戈斯林興衝衝地說。


    梅德福呷著咖啡。“你說你從前在這兒沒有見過我,你自己到這裏多久了?”


    戈斯林立即回答,仿佛這個數字從來沒有長時間跳出他的記憶似的:“總共十一年零七個月啦,先生。”


    “近十二年了!時間不算短。”


    “是的,一不短了。”


    “你大概不常離開吧?”


    戈斯林正要端著托盤走開。他站住,轉過身來,突然加重語氣說道:“我一次都沒離開過,阿爾莫漢把我帶到這裏以來,我一次都沒離開過。”


    “天啦!也沒放一天假?”


    “沒有,先生。”


    “可是阿爾莫漢先生偶爾還要離開。去年我在盧克蘇爾見過他。”


    “是的,先生。他在這裏時他本人需要我伺候;他一走又需要我管別人。所以您知道——


    “是的,我知道。不過你一定覺得日子長得可怕。”


    “好像很長,先生。”


    “可是別的人呢?你是說他們不——完全可靠?”


    “嗯,先生,他們隻不過是阿拉伯人,”戈斯林帶著滿不在乎的鄙夷口氣說。


    “我明白。中間沒有一個靠得住的?”——


    “他們的語言裏就沒有這個詞兒,先生。”


    梅德福忙著點雪茄。他抬起頭來時,發現戈斯林還在幾歎以外站著。


    “您知道,好像答應了不算數,先生,”他說,感情幾乎有些衝動了。


    “答應?”


    “就是給我放假,先生。他一再答應我。”


    “可是從來沒有兌現?”


    “是的,先生。日子隻是一天天過去——”。


    “啊。那倒是,別為我熬夜,”梅德福接著說。“我想我不睡覺等著——等阿爾莫漢先生。”


    戈斯林眼睛瞪得老大老大。“在這兒等,先生?就在院子裏等?”


    小夥子點了點頭。仆人一動也不動地站著打量他。月光把這個仆人照得像個白色的幽靈,沒度一天假就死去的一個耐心的仆人的不安的鬼魂。


    “在這個院子裏坐一個通宵,先生?這是一個怪冷清的地方。您要呼喚,我是聽不見的。您最好去睡覺,先生。空氣也不好。您會舊病複發的。”


    梅德福大笑一聲,舒展身子躺在長椅上。“毫無疑問,”他想,“這家夥要改變改變環境。”他大聲說:“啊,我不要緊。你未免神經過敏了,戈斯林。阿爾莫漢先生來了以後,我打算替你說說情。你就可以放放假了。”


    戈斯林仍然佇立著。有一會兒功夫,一言不發。“您會的,先生,您會嗎?”他以破鑼似的聲音氣喘籲籲地說出了這句話,說到最後成了笑聲——一種短促尖銳的咯咯聲,那是一種長期以來不習慣這類放縱的人的笑。


    “謝謝您,先生。晚安,先生。”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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