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林修竹,清泉流響,清風徐來,山穀空幽。商均的簫聲在林間回響,空靈之中而又有幾分迷蒙的愁緒。


    姒啟吟唱道,“風起青萍之末兮,緣泰阿而行藏。激雪濤之飆怒兮,舞林泉於岩下。振鯤鵬之羽翼兮,動桑林之清露。徘椒蘭之香丘兮,迷蒹葭之蒼茫。翔河水之濱兮,淩雷首之原野。清泠瀟灑如雲鶴兮,哀怨回腸若征雁。風兮風兮回故鄉,奈何峰巒疊嶂,動如參商!風兮風兮歸故鄉,奈何峰巒疊嶂,動如參商!”


    當唱到《風回》最後兩句的時候,姒啟也不覺黯然銷魂,神思茫茫,望著塗山的方向,呆呆發怔。


    商均看得出來姒啟的心聲為樂聲觸動,便輕輕按住簫孔,收住簫聲。他拎起石桌上的紅陶壺,用磨光雲雷紋小黑陶三足觚給姒啟倒了一觚水,道:“啟,這是此地新采的泉水,你先嚐嚐。”


    姒啟舉起小黑陶三足觚,輕輕抿了一口,道:“這泉水清冽之中有三分甘甜,但回口又有些許藥草味。不知是何泉水?”


    商均道:“難為你還能品出這藥草滋味,此泉名為‘竹筠’,乃是此竹林之上的一處泉源,與竹為鄰,久沁其味,故有甘甜之味。竹林泉源處又有一片藥草,葉綠莖細,形似馬蹄,食之味微苦,我便稱它為‘馬蹄草’。往日在蒲阪,盛夏暑熱難消,常口渴心煩。自打飲此泉水,通體清淨,澡雪精神,也少了幾分愁思。”


    姒啟道:“不知師均邀我請來,有何要事?”


    商均笑道:“要事?賞樂飲泉,不也是人生要事?”


    說罷,他的神色有些黯然,放下自己手中的一個紅陶雲紋觚,歎氣道:“我隻是想找人聽我說說話罷了。”


    姒啟道:“師均如今受封商地,怎會無人相伴?”


    商均眼皮略微抬了抬,擺手道:“那些隻不過是俗人罷了。我要的是願意聽我樂聲的人。啟,自從我第一次在蒲阪城的集市遇見你,看到你聽我吹塤那專注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也是一個欣賞樂聲的人。”


    姒啟起身拱手道:“姒啟駑鈍,尚未能領會師均先生的雅樂。”


    商均擺手示意姒啟坐下,道:“樂聲本就不是穿鑿附會、膠柱鼓瑟可以領悟的。隻有用心去感悟,則天下萬物皆可為樂。樂行於天,則為天籟;樂行於地,則為地籟;樂行於人,則為人籟。琴瑟鼓鍾塤,樂器也;宮商角徵羽,樂音也。唯有人禦器,器合樂,樂通和,則知天、地、人三籟也。你有樂感,便可通曉天下之樂音。”


    姒啟疑惑道:“樂感?”


    商均又從紅陶壺斟滿一觚竹筠泉,緩緩酌了一口,道:“你是少虎營的虎士,可知擊鼓麽?”


    姒啟道:“鼓士擊鼓,用上等夔牛皮做鼓皮。一鼓作氣,聲震數裏。”


    商均緩緩道:“樂感就是那夔牛皮。”


    姒啟沉思一會兒,忽然目光如炬,起身道:“先生是說,樂感便是感知天地的鼓皮。天地之聲入耳,便如鼓槌擊鼓。鼓皮能感受鼓聲的震動,樂感便能感知天地之聲的律動!”


    商均點頭微笑,稱讚道:“孺子可教也。啟,始可以與汝論樂也。我近日觀商地秋風,新作一曲,名為《秋風》。今日我將此曲傳授於你,你可用青塤為我和之。”


    姒啟恭敬拜道:“是。”


    商均緩緩站起身來,從腰間取下那支白玉簫。他的手指白皙而有力,他的目光冷冽而堅定,仿佛變成另外一個人。他的簫聲空靈而清澈,如同月光下汩汩流動的泉水,數點螢火在林間浮動。


    忽然,簫聲變成悠遠而悲涼,如黃昏落日,青丘衰草,猿嘯山澗,風急雨驟。商均的目光也變得深邃而憂鬱,說不出的蕭索寂寥。


    簫聲方歇,商均負手而立,麵對山下竹林,長歌道:“秋風蕭兮暮色蒼,龍遊九霄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吾疆!”


    姒啟從懷中掏出商均所贈青塤倚歌和之,塤聲悠遠,如縷不絕。


    但見二人一簫一塤,青山映襯之中,沉醉樂聲,正是知音難覓,但得樂中趣,何所縈懷俗事。


    而姒禹出征三苗得勝歸後,舜帝下令為姒禹建造禹城。姒禹雖多次推辭,但舜帝仍下令建造。姒禹眼見帝君心意已決,便也不好推辭。而禹城正是百業待興,也是新的華夏城邑。姒禹便帶上皋陶、伯益等大臣,前往禹城,主持禹城的建造。


    姒禹召見皋陶,恭敬拜道:“皋陶先生,不知您對這禹城建造有何高見?”


    皋陶早已鬢發蒼蒼,長須如雪,但他的目光依舊深邃睿智,刻滿歲月的智慧。


    他躬身長揖道,“老臣年事已邁,思慮不周。還請攝政君再詢工匠。”


    姒禹笑道,“皋陶先生,您還是這麽謙虛。您是帝君的重臣,閱曆廣博,禹城修建事宜自然要聽取先生意見。”


    皋陶拄著拐杖,歎道:“唉,老朽並非不願建言獻策,實在是年老體邁,力不從心。老臣願舉薦一人,足以輔佐攝政君修建禹城。”


    姒禹躬身問道,“不知先生所薦何人?”


    皋陶道:“咳咳……老朽推薦之人乃是犬子伯益。”


    姒禹道:“外舉不避仇人,內舉不避至親。這話說的正是先生呀!先生有如此胸襟,實在令禹敬重!”


    皋陶叩首道:“攝政君從諫如流,察納雅言,實乃華夏之幸,萬民之福。”


    姒禹忙攙起皋陶,道:“先生年老,何須如此?”


    皋陶正色道,“攝政君代帝君攝政,見攝政君如見帝君。皋陶隻知君臣之禮,豈可倚老賣老,對攝政君不敬?”


    姒禹恭敬拜道,“先生所言極是,禹定謹記教誨。”


    皋陶拜別姒禹,拄杖走下殿去,初升的日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仿佛披著一層金色的聖光。


    姒禹召來侍者,命他去請伯益。不到一刻功夫,隻見伯益衣著整齊,款步走上殿來。


    伯益身上有著姒啟那樣年輕蓬勃的活力與熱情,又有著皋陶那樣的冷靜與沉穩。他神態自若,畢恭畢敬地拱手行禮,道:“伯益拜見攝政君!”


    姒禹望著眼前的伯益,回想起伯益跟隨他治水除凶、平定叛亂的場景,不禁對眼前這個中年伯益親切起來。


    伯益遵從舜帝命令,輔佐大禹治水。在平定洪水的過程中,伯益摸索出窪地種穀和鑿井之法。他在遭受洪水侵襲的地方,根據地勢低窪特點,教給部民種植稻穀,增加了部民的收成。造井之法則讓華夏部落的族人逐漸擺脫沿河而居的束縛,開始向平原和山地聚集。老百姓感念伯益傳授的鑿井之法,便將這種井稱為“益井”。


    當伯益跟隨姒禹平定洪水後,帝舜論功行賞,便賜伯益皂遊旗,賜他虞師的官職,還將本族姚氏女子許配給伯益為妻。此後,伯益就在舜的手下擔任虞官,掌管山澤,繁育鳥獸。


    而此刻伯益就站在姒禹的身前,正恭恭敬敬地向新的攝政君姒禹行禮。


    姒禹快步走到伯益身前,托起伯益的胳膊,道:“益,來來,快請坐!我正有要緊的事與你商議。”


    伯益跟在姒禹身後,一步也不敢怠慢。


    姒禹領伯益來到後殿,指著正在施工的宮殿,向伯益問道:“如今禹城修建,益,你可有什麽建議?”


    伯益望著幾十個木工正嘿呦嘿呦地運送著木料和石料,不禁皺眉道:“臣建議不宜大興土木,勞民傷財。”


    這兩句話雖然簡短,卻擲地有聲,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地送到禹的耳畔,如平地驚雷,讓禹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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