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6日,星期日,淩晨2點15分


    性格外向、辦事認真、脾氣有些暴躁的德瑞莫斯醫生到了。


    他穿了一件斜紋軟呢的外套,珍珠灰毛氈帽的一邊很時髦地壓向一側。


    他以一臉戲劇化的驚愕表情向我們打招呼,然後用一雙無禮的眼睛斜睨著凱奇警官。


    “你怎麽不在吃飯時間打電話叫我來看你的屍體?”他調侃地說,“偏要等到我睡熟了,然後再把我吵醒。不成體統……不成體統。這明明是剝奪我睡眠的權力,從三年前開始接受這份工作以來,我已經老了二十歲了。”


    “你看起來又年輕又漂亮。”凱奇露齒微笑,他已經很習慣法醫發牢騷了。


    “呢,那是從你們這些人的角度來看的,天哪,”他回嘴說,“屍體在哪裏?”他眼睛往房間四處掃,最後停在維尼亞·裏威廉動也不動的軀體上,“一位女士,啊?是什麽造成她死亡的?”


    “應該是你告訴我們。”凱奇突然變得很有攻擊性。


    德瑞莫斯哼了一聲,脫下帽子和外套,放在一把椅子上,然後走近床邊。一改他剛才的作派,開始認真地檢查起來。


    當德瑞莫斯忙於他那令人不快的工作時,凡斯抓緊時間對房間做了一番簡單的檢查。首先他走到床頭幾旁,上麵有一個與吉爾卡特賭場辦公室裏相似的小銀水瓶。他拿起兩隻玻璃杯看了看,都是幹的。接著,他拿起瓶塞,翻轉水瓶倒向玻璃杯,也是空的。凡斯把水瓶放回托盤,皺起眉。


    當他走過馬克身邊時,低聲說:“今晚的服務都做得很差,吉爾卡特的水瓶是空的,利厄·裏威廉的也是。奇怪,你不覺得嗎……難道是偶然的嗎?


    之後,我跟著凡斯進了浴室,因為我知道,當他開始檢查時,那一定是他心中已經有了某種特定的想法:這可以由他那隨意懶散的態度得到證實,因為他在最關鍵時刻總是表現出這樣的


    姿態。


    浴室相當大,很現代化,而且有兩扇麵向南邊庭院的小宙戶。室內陳設得很整齊。打開燈後,凡斯開始檢查房裏麵的每一件東西。


    窗台上放了一瓶小噴霧器和一管沐浴球。凡斯壓了壓噴霧器的壓頭,嗅了一下噴霧的味道。


    他打開醫藥櫃的門朝裏頭看。但那裏隻有一些平常的東西:清潔霜和皮膚保養品、漱口水、滑石爽身粉、防臭劑、牙膏、牙線、溫度計,以及傳統的醫藥備用品——碘水、阿斯匹林、碳酸氫鈉、樟腦、甘油、阿摩尼亞水、安息香、洗眼劑和滴眼藥的管子、藥用酒精等等。


    凡斯花了相當長的時間仔細查看每一項物品,最後,他拿下了一瓶上麵印有標簽的棕色小瓶子,讀著上麵的配方內容。接著,他把瓶子塞入口袋中,關上醫藥櫃的門,回到臥室。


    德瑞莫斯醫生已把床單蓋回到死者身上。他帶著強烈的不滿轉向凱奇。


    “你想知道什麽呢?”他大聲地說,以詢問的姿勢攤開雙手,“她已經死了——如果那就是你想知道的。而我呢,在淩晨兩點鍾被你拖出毯子就是要告訴你這點!”


    凱奇慢慢將雪茄從牙齒間移開,看著法醫。


    “好吧,醫生,”他說,“你說她已經死了,但是她已經死了多久,又是怎麽死的呢?”


    “我就知道這問題會來的,”德瑞莫斯歎了一口氣,然後帶著職業化的態度回答,“喔,警官,她已經死了大約兩個小時;是被毒死的……現在,我想你會要我告訴你,她從哪兒弄到的毒藥。”他睨視著凱奇。


    凡斯走到這兩個男人中間。


    “有一位家屬請來的醫生說,”他禮貌地對德瑞莫斯說,“她很有可能是被某種顛茄類的毒藥毒死的。”


    “任何一個醫學係三年級的學生都會知道這一點的,”德瑞莫斯回答,“當然,是顛茄類……這位醫生有沒有及時量過她剛過世時的體溫?是不是有體溫升高?”


    凡斯點點頭。


    “他在她死亡的大約十分鍾之內就到了。”


    “喔,對了,”德瑞莫斯穿上外套,仔細調整帽子在他頭上的位置,“所有的症狀:圓睜的眼睛、大幅擴散的瞳孔、點狀的皮疹、體溫升高、抽搐和窒息的情況……太簡單的醫學常識了。”


    “當然,”凡斯掏出他從浴室醫藥櫃拿出來的瓶子,然後把它交給法醫,“這些藥丸是否有可能是致死的原因?”他問。


    德瑞莫斯仔細地檢查了標簽和成分說明。


    “鼻炎錠——一般家用治療的藥物,”他拿著瓶子在桌燈下眯起眼來看,“粉狀的樟腦,”他大聲地讀著,“顛茄類萃取液、四分之一量滴以及……當然這也有可能——如果服用夠多的話。”


    “瓶子是空的,原先裏麵有一百顆藥丸。”凡斯指出。


    德瑞莫斯仍在仔細看著標簽。


    “一百乘上四分之一量滴,那就是二十五量滴……足夠讓任何人死亡的顛茄素。”他把瓶子交還給凡斯,“這就是答案。如果你有全部的毒藥,幹嗎要在午夜把我叫起床?”


    “說真的,醫生,”凡斯平靜地回答,“我們隻是到處搜查,剛剛才發現這個空瓶,這你也知道,而且我隻認為它是個可能性。”


    “我覺得也是,”德瑞莫斯走向門口,“隻有驗屍報告可以準確回答你的問題。”


    “那正是我們想要的,醫生。我們最快何時可以拿到驗屍報告?”


    “喔,上帝!”德瑞莫斯咬咬牙,“明天是星期天。這種現代速:度遲早會要了我的老命……明天早上11點如何?”


    “太好了。”馬克說。


    德瑞莫斯醫生從口袋裏掏出一打小紙片,在上麵寫了點什麽,然後撕下最上麵的一張,把它交給凱奇警宮。


    “這是你可以移動屍體的證明。”


    警官把紙片收到口袋裏。


    法醫走後,馬克嚴肅地轉向凡斯。


    “你在哪裏找到這瓶子的,凡斯?”


    “在盟洗室。它是我在那裏惟一看到的似乎具有破案價值的東西。”


    “如果和你發現的自殺便條連係在一起,”馬克說,“我們好像能給這個可怕事件一個很簡單的解釋。”


    凡斯沉吟著望著馬克好一會兒,接著,長吸了一口煙,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沉思地垂下頭。


    “我不能確定,馬克,”他喃喃地說,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同意你說的,這封信隻是對這位女士死亡的一種漂亮解釋,但是在醫院裏那位可憐男士的中毒原因又是什麽?並不是顛茄素讓他倒下,而且,當然他心裏是沒有任何自殺念頭的。今晚他手氣正順,同時他的愚蠢係統顯然也奏效了。但他卻在那時昏倒了……不,不,鼻炎錠的空瓶看起來太簡單了,這整件事一點都不簡單。其中充滿了可疑的味道,這裏麵隱藏著詭計……”


    “但畢竟,你發現了瓶子……”馬克說。


    可是凡斯打斷了他,“那瓶子有可能預先就是安排好的,它和一般的犯罪模式太一致了。等明天早晨德瑞莫斯交出報告,我們會知道得更多的。”


    與此同時,凱奇已經打電話請人派車來載走屍體。


    “我想我們也可以走了,”馬克對凱奇說,“當然,警官,今天這裏由你負責。”—


    “我說馬克,”凡斯插嘴道,“我們先別急著走,隻要我們今晚在這裏,就有可能會更多了解一些真相。”


    “什麽,你說說看,你是什麽意思?”馬克不耐煩地說。


    凡斯轉過身來,又看了一眼那躺著的一動不動的死掉的女人。


    “我想在我們走之前,跟凱思醫生說幾句話。”


    馬克不大情願地點點頭。


    “他在樓下。”接著他帶路走向大廳。


    當我們進入起居室時,凱思醫生正在來回踱步。


    “結果如何?”看到我們進來,他先發問道。


    “法醫僅僅驗證了你的診斷而已,醫生。”凡斯告訴他,“屍體解剖是明天早上第一件要做的事……對了,醫生,你是裏威廉家的家庭醫生嗎?”


    “不能這麽說,”他回答,“我想他們並沒有固定的所謂家庭醫生。他們是一個非常健康的家族,並不需要很多醫療照顧。不過,我偶爾會替他們的一些小病痛開點藥方——但是更多的是以朋友而不是職業的身分。”


    “你最近是否替他們其中哪一個人開過什麽處方?”凡斯問。


    凱恩花了一點時間想。最後他回答:“幾天前我開了一些鐵劑的補藥給艾麗亞小姐……”


    “利厄·裏威廉是否有什麽其他的毛病,”凡斯打斷他,“可能會造成他在極端的興奮下昏倒嗎?”


    “沒有。他隻是有點心室肥大,血壓也稍高些——是在大學運動中造成的——”


    “心絞痛?”


    凱恩搖搖頭,“沒有那麽嚴重——雖然有一天他的情況可能會演變成那樣。”


    “你曾經替他開過處方嗎?”


    “大約一年前,我給過他一些硝酸甘油的處方。”


    “硝酸甘油,是嗎?”一絲興趣刺激了凡斯暗淡的眼睛,“非常有意思……那麽你曾經為他的太太看過病嗎?”


    “喔,一兩次吧。”凱恩回答,小心地揮揮他的煙嘴,“她的視力不好,我建議她使用一種常見的眼睛溶液……根據我的經:驗,”他以一種自負的語調補上一句,“很淡的金發加上淺藍色的眼睛——代表缺乏色素,你知道,這些人視力會比深色頭發的人差———”


    “我們別陷在眼科理論中,”凡斯打斷他,“你還給年輕的裏威廉太太開過什麽藥嗎?”


    凱思竭力要使自己鎮定,卻似乎開始變得緊張,“我在幾個月前開了一種溫和的抗壞血酸軟膏治療她的一隻手;上周,她有點受寒,所以我開了一些鼻炎錠。我不記得還有其他的……”


    “鼻炎錠?”凡斯的眼睛緊緊盯著那個男人,“你告訴她要服用多少?”


    “喔,一般的劑量,”凱思漫不經心地回答,“每兩個小時一到兩粒。”


    “你自然知道大部分的鼻炎錠都含有顛茄素的。”凡斯故意以一種平易的語調說。


    “啊,是的……當然……”凱思的眼睛候地睜得很大,帶著驚恐瞪視著凡斯,“但是,不過……”他口吃起來,然後突然停止。


    “我們在她的醫藥櫃裏找到一個一百粒的空瓶,”凡斯告訴他,繼續緊緊盯著他,“而且,根據你自己的診斷,裏威廉太太是死於顛茄素中毒。”


    凱思張開嘴,臉色變得十分蒼白。


    “我的天!”他喃喃道,“她——她不會那樣做的。”這個男人很明顯地在顫抖,“她應該知道得很清楚的——而且我說明得非常詳細……”


    “一般情況下沒有人會責備你的,醫生。”凡斯安慰他說,“告訴我,裏威廉太太是不是一個很謹慎的病人?”


    “是的——非常。”凱恩以舌頭潤濕嘴唇,同時很費力地控製自己,“她總是非常小心地遵守我的囑咐。我現在記起來了,前天她曾經打過電話給我,問我她是否可以在兩小時的間隔之間,再多服一粒。”


    “那麽眼用溶液呢?”凡斯故作平常地問。


    “我很確定她會遵照我的建議,”凱恩誠懇地回答,“不過,那是完全無害的溶液。”


    “你給她的建議是什麽?”


    “我告訴她,她應該在每晚休息前用它來洗眼睛。”


    “你開給她抹手的藥膏成分是什麽?”


    “我不知道,”他猶豫地回答,“我猜是一般的簡單潤膚劑吧,現成的,在任何一家藥房都可以買得到的——可能含有氧化鋅或是羊毛脂吧,應該不會含有任何有害的物質。”


    凡斯走到窗前往外看,一副困惑不解的樣子。


    “這些就是你對利厄·裏威廉和他妻子的全部醫療服務嗎?”他問,緩緩轉向房間的中央。


    “是的!”雖然凱恩的聲音顫抖著,不過還是聽得出其中有一種明顯的強辯意味。


    凡斯將目光停在這位年輕的醫生身上很久。


    “我想就是這樣了,”他說“今晚這裏沒有其他你可以做的事情了。”


    “晚安,紳士們,”凱恩遲疑地看著凡斯,“如果有任何需要的話,請打電話給我。”他打開門,停頓了一下,“如果你能讓我知道驗屍報告的結果,我會非常感激的。”


    凡斯禮貌地向他欠個身。


    “我們很樂意,醫生。同時很抱歉讓你熬夜到這麽晚。”


    凱恩有好一陣子沒有移動,我感覺他還要說些什麽,不過他什麽也沒說便走了出去。


    剛才凡斯與醫生對話的時候,馬克一直站在一邊熱切地關注著他們。這時他穿過房間,走向大理石壁爐架,並靠在上麵。


    “凡斯,”他嚴肅地說,“我開始有些了解你心中的想法了。”


    凡斯抬起頭,同時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真的嗎?馬克。”他帶著一股泄氣的神情搖著頭,“你太聰明了。真的,我願意把我的定窯花瓶送給能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的人。這的確非常令人困惑。每一樣事情都合情合理——一幅完美的拚圖。這也正是讓我疑慮的原因。”


    他輕輕地搖搖頭,仿佛是要將某些不愉悅的念頭甩掉似的,然後他走到門邊,召喚管家來。


    “請告訴艾麗亞小姐,”當管家出現時,他說,“我想她在她自己的臥室中——如果她能到客廳來,我們會很感激的。”


    在管家轉身走向樓梯時,凡斯走到壁爐架旁,站在馬克的身邊。


    “在我們離開之前,我還有幾件事情想知道。”他解釋說,樣子很困惑而且有些煩躁,我很少見到他出現這種情緒,“馬克,沒有一件我曾經協助過你的案子,讓我如此強烈地覺得有一種詭秘的、毀滅性的邪惡特質的存在。在今天晚上所有的悲劇事件中,它雖然沒有顯露出來,但是我知道它就躲在某處,而且正對著我們齜牙咧嘴呢。很顯然,這個悲劇的所有元素,目前看來都是平時常見的——可是我有一種感覺,它們是故意指引我們遠離真相的路標。”他沉默地吸了一會兒煙,接著說,“可奇怪的是,它甚至並不企圖要我們去遵循那些路標……”


    輕柔的腳步聲走下樓梯,過了不久,艾麗亞·裏威廉站在了客廳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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