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為什麽聽著,如此熟悉?


    是我,又忘記什麽了嗎?


    還是,根本就是,自己的假想,在作祟呢?


    何千緣迷迷瞪瞪的,鬆開咬緊的牙齒,唇齒留香,在舌尖縈繞。


    噔噔噔……


    腳步聲逼近,門框被粗魯的撞開,驚起院落裏,歇息的一灘鷗鷺。


    明亮清脆的啼叫,混雜著粗俗的鐵甲摩擦聲,回蕩在雲端。


    偶爾,還有幾聲犬吠,應該是軍犬。


    “小孩!你家都有誰在?快說,別耽誤時間!”


    一個將領模樣的人,盛氣淩人的,質問小童。


    “官爺,我們家隻有我,和父親,祖母在,您等等,我去叫去!”


    哐啷的聲音,隨著小童的走動,隨之而起。


    可能,是身上揣著什麽小玩意吧!


    小孩子嘛,都差不多,喜歡隨身裝著,奇奇怪怪的東西。


    不一會,小童領著一個中年人,和老婦,來到官兵麵前。


    “您看,家裏人都在這裏了!還有什麽指示嗎?”


    將領掃視一周,雖然眼前人,是幾個老弱婦孺,一看就是老實人。


    但多年當官爸的經驗告訴他,還是不能輕易相信。


    與其相信人,倒還不如相信狗呢!


    “再搜查一下,以防萬一!”


    “是!”


    “您隨意!”


    小童察言觀色的能力,確實很強,小小年紀,句句都能接上話。


    反觀旁邊的父親,和祖母,就有點呆愣了。


    仿佛,不會說話一樣。


    有點讓人懷疑,到底誰才是大人了。


    不會是,腦子裝反了吧?


    侍衛們領著幾隻犬,各處都巡查了一遍,馬上就要到何千緣藏身之處了。


    這些軍犬,訓練有素,不光機智,而且嗅覺靈敏。


    一般情況下,隻要是藏起來的東西,沒有找不到的。


    但,還是會有意外,發生的。


    它們的功績高低,主要看,遇見的,是誰了。


    何千緣察覺不到外麵的情況,隻知道現在好困,胸口也很悶。


    隻想要,想要…睡覺。


    背靠著牆壁,趴在那人的懷裏,茶香溢入夢煙。


    好醉人的,味道。


    細長柔滑的手指,在自己臉上拂過,輕輕抬起下巴,溫熱的鼻息越來越近。


    下一秒,隻覺得嘴唇上軟軟的,微甜,輕緩。


    身體下意識的做出反應,屏住鼻息,開始用嘴吐息。


    呼吸稍稍有點困難,但問題不大,剛好能騙過那群狗鼻子。


    月光透過窗紙,照亮一綹墨色的發絲,和淡藍的衣角。


    一起被溜進房內的風,吹起三月的餘溫。


    雙指起,風向轉,朝著大門外跑去。


    空氣裏若隱若現的氣味,被吹淡,什麽都沒有剩下。


    軍犬也什麽都沒有發現,灰溜溜的夾著尾巴,縮了回去。


    “沒用的東西!養著你們做什麽?白吃食是吧!”


    將領凶巴巴的瞪著它們,吹胡子瞪眼的。


    讓他丟臉的,都該死!


    他的臉色很難看,小童溜著小眼睛,時不時瞄他一眼。


    這個時候,最好的臣服和忠心,就是閉嘴。


    “……哼,收隊!”


    他們沒撈到便宜,也灰溜溜的夾著尾巴,跑了。


    如此心虛,估計這次搜查,都是沒有請示過的。


    如果鬧大了,上頭知道他們私自查探民宅,估計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官爺慢走!”


    小童領著另外兩個,把人送到門口,笑著送他們上路。


    詭異的笑,隻對特定的人群。


    清風徐來,魂散盡。


    關上門,才敢顯露真容,變回原本的樣子。


    木塊相互碰撞,三人齊落地,碎作一團。


    悄無聲息,不留痕跡的消失,也許,隻有風,能做到了。


    危機解除,終於可以休息了。


    何千緣縮著腳,窩在床角,睡意朦朧。


    伴在床邊的那個身影,挺立著腰板。


    夜色暗湧時,月光隻照在他的唇邊,窺得一抹靦腆的笑意。


    何千緣時不時渾身酸痛,捂著心口,不停的冒冷汗。


    他知道,她很痛苦。


    如果可以,他想一直,代替她受苦。


    從過去,到現在,乃至到未來,皆是如此。


    執手療傷時,風悄無聲息的來到腳邊,帶來必要的信號。


    繞過指尖,便知道,事已成。


    “就快了”。


    ……


    咕咕~


    不是貓頭鷹在叫,而是饑腸轆轆的人,在呐喊。


    何千緣被餓醒了,翻身起來,渾身沒勁。


    心窩倒是,不太疼了。


    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光,是從窗戶的位置透進來的。


    下了床,循著光,坐在了窗下,抬頭仰望星空。


    似乎,何千緣知道自己身處安寧,沒有慌張。


    夢裏的,也許,就是真的。


    吱呀一聲,門開了,暗光中走來一個身影。


    最終,可以確信了,就是他。


    何千緣沒有回頭,依舊背靠在書桌上,望著窗外發呆。


    莫以塵放下手裏的東西,順勢在她身旁坐下,陪她看星星。


    無言的此刻,卻好像什麽都說清楚了,再沒有張口的必要。


    隻是,他們能看清楚,彼此的想法嗎?


    “……好點嗎?”


    她點點頭,沒說話。


    兩個人平淡的交流著,就像之前,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你,餓嗎?”


    何千緣搖搖頭,還是不想說話。


    她的眼神,有點空虛,整個人輕飄飄的,沒有一點活氣。


    在黑暗下,額間的碎發遮擋不住詭異的光芒,不斷在蔓延生姿。


    變得沉默,變得越來越,不像她了。


    莫以塵垂眸看一眼,便是心中一沉。


    欲言又止,終究是獨自,咽下了所有。


    那件事,越少人知道,成功的機會才會越大。


    他們,才有可能,爭得一絲生機。


    最好,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


    正在思索,何千緣忽然一歪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幽暗的眼眸,微動,又很快恢複平靜。


    “好累……”


    “……我知道”。


    何千緣瞟了一下桌上的東西,是一盤點心。


    但現在的她,已經沒有興趣了,也沒有意義。


    隻是抱緊了身邊的人,不願放手。


    何千緣沒有立刻離開,一是因為,沒有氣力不想動,而且也應該和吳釋分頭行動,如此效率高。


    二是,複活哥哥的東西,還差最後一味。


    何千緣確信,它就在莫以塵的身上,那便是,知心二字。


    這麽輕易就遇見他,上天對何千緣還真是好,巴不得她趕緊死。


    這是她需要的,他也明白。


    三是,將死之前,想最後擁抱一下。


    給自己,也給他,留點念想,才不算自私。


    “幾日不見,臉皮怎麽變厚了?”


    莫以塵貼著她的額頭,略帶磁性的嗓音,低沉的傳來,有些挑逗的意味。


    “你還好意思說我,剛才到底是誰,更不要臉……”


    “剛才,你一直都知道?”


    “知道什麽?我才不知道……做了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無賴”。


    “好,你說得對……”


    兩個人之間的小鬥嘴,勝過千言萬語,滿是情意。


    漫天的繁星,浩遠博大,如此遙不可及。


    好像永遠都看不清,就像彼此,此刻的心情,變幻莫測。


    “莫以塵,你,有過什麽願景嗎?”


    “有過,也不曾變過”。


    “你不問我,為什麽突然提這個嗎?”


    “你想聊,我就陪你,不必問”。


    他的心跳一直平穩,略有些許躁動,但還是真誠的。


    “那你,希望什麽呢?”


    “希望,能讓世間因為我,更加通透,而有所改變……如果可以,也能找到,自己的歸宿吧……你呢?”


    其實何千緣不說,莫以塵也知道。


    “我……沒想那麽多,以我的能力,也就隻能顧著自己的小家……其他的真沒想過,還達不到你的境界……”


    何千緣軟糯糯的聲音,融化著夜間的寒霜。


    “嗯……連境界都談上了,進步不小,書沒白讀”。


    莫以塵有點不正經,很不像平時刻板的他。


    換句話說,現在的他,更像個正常人,比以前冷冰冰的樣子,好太多了。


    “告訴你,別欺負我現在沒力氣,小心我咬你!”


    何千緣靠得好好的,莫以塵忽然攬著她的腰,用力一提,擁入懷裏。


    臉貼著臉,緊緊抱著。


    “不管什麽境界,什麽高低貴賤,隻要問心無愧,都是值得的……我的是,你的亦是”。


    說到莫以塵自己的願望,其實也沒有多麽偉大,甚至可以說是,更加小氣。


    願景中,隻有一人。


    這個世間,他沒有什麽留戀,唯一的願景,隻為她。


    她,就是自己的全世界。


    隻想為她,而去遊曆天下,為她阻止廝殺,讓世界變得更美好。


    莫以塵希望,她對自己的感情,不是因為感動的堆積,或者是,一時恍惚的錯覺。


    而是真正,了解彼此後的,真情流露。


    互相知心的情感,才是最純真的,也能持久下去。


    他不希望糊裏糊塗的,欺騙她,讓她後悔。


    現在,就算逆天而行,也是徒勞。


    他們還沒有準備好。


    所以,在真正做回自己之前,他不會奢望,她給予自己回應。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等彼此都尋到初心,再相遇,也還不遲。


    ……


    荷包裏的燈盞熠熠生輝,閃閃發光,它也感受到了。


    是,知心,沒錯。


    何千緣以前不太確定,也沒試探過,現在借著這個機會,她最終確信了。


    死,也無憾。


    “有你,真好”。


    “以後,我們會更好的,相信我,好嗎?”


    “我相信……”


    可能是知道分別在即,兩個人都沒有,再藏著自己的心思,吐露出來,溫柔了歲月。


    雖然莫以塵說的以後,何千緣從來都沒有奢求過,因為她已經不想再流浪。


    自私的說,她累了,想歇一歇。


    最後一次握住他的手,再看看星空,在奢侈一回。


    兩個人靜靜地,一直坐到了半夜。


    何千緣趴在窗台上,看著扶額而眠的莫以塵,抿抿嘴唇,悄然離去。


    他的手邊,隻剩下一個小毛球。


    身上的撕傷,還沒有痊愈。


    留下小奶豹陪著他,守護彼此。


    她走後,莫以塵靈動的眼眸就微動,一滴淚滑落。


    ……


    月下無影,何千緣撐著身體,朝海邊跑去。


    剛才那聲巨響,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她不放心。


    死之前,還是要做點什麽,至少沒白來一次。


    臨近海邊,風浪皆起,潮湧的霧氣壓製著活力,仿佛身處陰間。


    陰森森的風,不時吹過耳畔,輕聲輕語的敘說著,方才的隱情。


    離海邊越近,心口的疼痛,就愈加強烈。


    難道,真的出事了?


    恍恍惚惚的,眼前走出一個,較為矮的人影。


    何千緣第一反應,就覺得是巫馬聰,因為他的身高 實在是辨識度太高,想猜不到都難。


    頓下腳步,就想往後退,沒走幾步,忽然聽見有人在叫自己。


    “鬼丫頭!”


    “煋原?”


    走近幾步,嗅到了熟悉的濃香,何千緣確認了,是煋原沒錯。


    慌忙跑過去,見他彎著腰,捂著胸口,一頓一頓的朝自己走來。


    看樣子,傷得不輕。


    剛扶上他的手,煋原一下抓住何千緣的雙肩,著急的說道。


    “快!去救碎英!”


    “出什麽事了?”


    “你先別管這個!救他要緊!”


    煋原披頭散發的,銀絲亂糟糟的在麵前晃悠,隨著他語氣的逐漸焦躁,而上下起伏。


    精美的妝容已經不成樣子,淚痕從眼角延伸而下,哭花了臉。


    這個時候,他也不在意什麽好看不好看了。


    “在哪?”


    “後麵,他擋住了後麵的……”


    砰的一聲巨響,岩石碎裂,碎英撞在了海崖邊。


    海霧被衝散,露出密密麻麻的,牛鬼蛇神。


    三麵圍繞,何千緣扶著煋原,被逼退到海邊。


    麵對潮水的猛烈,她還是有點害怕。


    但如今,最可怕的不是內心的恐懼,而是麵前這些惡獸。


    “終於逮到你們了!何千緣,你再跑啊!我看你往哪跑!”


    雜兵退後,主角登場。


    巫馬聰半瘸著腿,歪著身子,趾高氣揚的站在那裏。


    “你……怎麽還沒死?命比我還硬!”


    “嗬!死到臨頭,還嘴硬!看我不把你,連同這兩個鬼東西,一起剁碎了喂魚!”


    “我看……誰敢!”


    碎英一下打飛幾個人,滿身是血的護在兩人麵前,寬厚的臂膀,讓人十分安心。


    巫馬聰剛才一個激靈,躲在了侍衛的身後,縮著脖子,罵罵咧咧的喊道。


    “可惡!你怎麽還能動!肋骨都斷了,還沒死透呢?”


    無數的火把團團圍困,迸濺的火光,灼燒著無聲的呻吟。


    碎英胸前明顯凹下去一塊,透過血衣,仿佛能看見他的骨頭。


    烈刀劃破黑暗,鐵鉉執著短刀,迎風而立。


    “不錯,就是太脆了,下一次一定能切碎你!”


    “碎英,你怎麽樣?別強撐!我們的身子一旦碎了,就再也拚接不起來了!你聽沒聽見!”


    煋原竭力喊著,咳出血來,也不曾垂下頭。


    怕自己一不留神,這愣小子,就不顧危險衝出去了。


    就算煋原如此動怒,碎英卻再也沒有像以前一樣,立刻回到他的公子身邊。


    執拗的背對著公子,不敢再看他一眼,咬著尖牙,忽然含著笑意說道。


    “……公子,你看我給你變個戲法啊!”


    此話一出,煋原的血瞳猛得縮小,他知道碎英要做什麽。


    他要犧牲自己,來為他們殺出一條血路!


    下一秒,碎英直接衝了出去,煋原踉蹌著向前一步,還是沒拉住他。


    “我不允許!你給我回來!碎英!”


    碎英迎著人群,隻身闖了過去。


    巫馬聰躲在後麵,還管不住自己的嘴,說著不切實際的狂話。


    “快!他來了!給我射死他!拿我的箭弩來……”


    “閃開!礙事!”


    巫馬聰正瞪大眼睛,興奮的呐喊著,口水飛濺,落在了鐵鉉的盔甲上。


    鐵鉉嫌棄的一扭身,把巫馬聰撞飛幾丈遠,抻抻脖子,給自己騰出作戰的地方。


    “我去……”


    巫馬聰站穩身,就想罵人,但為了活命,還是縮到了一旁。


    想著先解決何千緣,再找鐵鉉算賬。


    巫馬聰雖然沒用,心氣倒是很大,不管是誰,隻要妨礙他了,就一定要想方設法的弄死他。


    好像,比他強的人都死光了,他就是天下第一了。


    這種心理,不僅有毒,而且病得不輕。


    萬劍齊發,懸在空中,對準了碎英的孤影。


    獨行月下,再無牽掛,燃盡靈魂,肌膚全被灼傷幹淨,露出迸裂的內核。


    由內而外的,燃盡自己的生命。


    脫落的碎片,遍布在身旁,企圖以一己之力,與萬劍一戰。


    既可笑,又震撼。


    血紅的霧氣又襲來,裹著心的光,從心頭起,守護著,一直以來,最在意的人。


    煋原想上前,卻被霧氣阻擋在外圍,尖銳的爪子在上麵剮蹭,發出哀戚的悲鳴。


    “我命令你,給我打開啊!”


    碎英依舊沒有回頭,燃燒掉自己的左臂,轟隆一聲,打開了一條光道。


    忽然側過臉來,傻嗬嗬的笑了笑,煋原掛著淚痕,埋怨似的看著他。


    煋原天真的以為,他要收手了,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何千緣上前扶住。


    青藍眼眸之中,倒映的驚愕,遲遲不肯退去。


    頃刻間,一股強大的推力,壓在了兩人身上,將他們彈出了圍困圈。


    “碎英——!!!!!!”


    眼前一亮,整個人都被震蒙了。


    飛在空中,過往的一幕幕,開始在眼前浮現。


    記憶中的他,從來都沒有變過,依舊傻愣愣的。


    一直陪在自己身邊,不管海枯石爛,從未離去。


    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兒時的純真。


    那時候,窩在一間小戲院裏,暗無天日的生活,消磨著他們的氣血。


    但這個愣小子,還是充滿希望,談起了夢想。


    這個,本該和他們毫無關係的詞語,卻從他的口中說出。


    硬生生的,記了半輩子。


    “公子!你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麽嗎?”


    “什麽呀?吃遍全世界?”


    “不!和你唱一輩子的戲!”


    天真的笑容,讓憂鬱鬱的小病秧子,活了過來。


    兩個人就這樣,一直相伴到如今。


    隻是,你不在了,我們的願景,我一個人,又該如何實現呢?


    小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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