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8日,星期六,下午


    第二天午後不久,我和凡斯走進馬克辦公室時,他正倚窗眺望著紐約市的街景。平常周末下午的這個時刻,檢察官辦公室早就人去樓空了,但今天顯然有什麽事情正在困擾著他,讓他一直不得安寧。


    “你知不知道,我實在很替你難過?”凡斯說,“連周末的下午也必須這麽忙碌。我真希望你能開車到鄉下去四處轉一轉。”


    馬克雖然還以微笑,但顯然不很自然,“假如凱奇的噩夢真的應驗,恐怕我們就真的很難防範了……”“沒有人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麽事情的,不是嗎?”凡斯沉著臉附和說。


    “看在老天的份上,凡斯,我們別那麽愁苦好嗎?也許我們根本就是在杞人憂天。”


    “當然,也可能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凡斯說,“但是,請告訴我,馬克,你那好眼力的海納希警探發現了什麽沒有?”


    “哦!我想他已經根據凱奇的命令行動了。”馬克淡淡地說,“可憐的海納希,如此緊張地張望太久會招致斜視的,這遠比班尼會不會出現的恐懼還令人……反正我就是沒辦法完全理解,為什麽凱奇會突然這麽在意我的安全?”


    “凱奇是個很精明的小夥子。”凡斯笑著說道,“告訴你一個消息,馬克,今晚我要去享受一次米奇的豪華消費。”


    “你也要……你今晚真的要去多姆丹尼爾?”馬克驚訝地睜大眼睛。


    “希望不要意外地遇見你的‘禿鷹’班尼朋友,”凡斯回答,“但我很想更仔細地觀察一下這位神奇的米奇先生。沒錯,我以,前就曾在飯店裏見過他,但是從來沒有留意他有什麽異於常人的地方,而對那一間引發警官種種想象的神秘辦公室,最多我也就是從外頭往裏麵瞄上過一兩眼……不過,‘禿鷹’班尼的恐怖陰影,總是讓我覺得:最近會有一些驚險刺激的事接踵而來的……”馬克輕輕地哼了一聲,立刻把話題轉移到其他事情上。但不管談什麽,總是被不斷而來的電話打斷。於是,我們隻有告辭了繁忙的馬克返回公寓。


    回到公寓,凡斯不隻換上他那身破舊的花呢套服,還穿上一雙笨重的短靴、戴上一頂過時的氈帽,然後,我們坐進了他的車,沿著布朗克斯區河穀段的帕裏薩大道,優哉遊哉地往鄉間前進。


    帕裏薩大道兩旁長滿了樹木和灌木叢,濃鬱的花香彌漫在春天的空氣中,讓人感受到一種心曠神怕的氣息。


    大約一個小時後,我們的左前方出現了一大片鐵絲網圍欄,鐵絲網後有一道小斜坡一直通到哈德遜河。雖然鐵絲網很高,但由於公路更高,所以我們還是能夠遍覽到哈德遜河的風光水色。


    當汽車到了一處高坡、開始往下轉時,凡斯將車駛出公路,穩穩地停祝“我想這裏很理想——既能享受大自然的美景,又能受到大自然的掩蔽。”凡斯說。


    放眼望去,在河那邊的鐵絲網圍欄和眼前這一片大約五英尺高的石牆之間,似乎沒有一個人。在走過馬路與石牆之間的一段草地後,凡斯翻過石牆,並轉過身來,示意我跟上他。


    我跟著凡斯步履艱難地穿梭林間將近一個多鍾頭後,突然發現我們又回到了石牆前。凡斯不情願地看著他的表,“快要5點了,”他說,“凡迪恩,我們隻好一無所獲地回家了。”


    我率先出了石牆,漫步走向停在馬路邊的車子。突然,一輛原本無聲無息的汽車就在這時倒轉掉頭,加速離開。當它快速通過我的身旁時,我不禁停下腳步,目送它消失在山丘的邊緣後,才走回我們的車邊。


    回過頭去,我突然發現居然有個年輕的女子就站在石牆邊的樹蔭下,從公路這頭望過去,風吹草動、光影交雜,當真是一幅美景。她並沒注意到我,正不斷地搖扯裙擺,顯得有些激動不安,還不時在草地上重重跺腳。當我慢慢靠近她一些之後,我才發現,在她輕而薄的夏季連身衣裙下擺上,很明顯地有個直徑大約一英寸左右的燒洞。


    當她還在不斷地發出苦惱的叫聲時,凡斯剛好從她背後的石牆跳下來,這顯然使女子感到意外,她轉過身子,好奇地望著我們兩個男人。


    這是一位嬌小玲戲、充滿活力的女孩,她有張動人的鵝卵形麵龐,五官細致勻稱,長長的睫毛卷曲在那雙褐色大眼睛的上方,使長而挺的鼻子更增添了幾分端莊。她體態纖細、身形輕盈,幾乎完美地融入了圍繞著她的田園風光之中。


    “對不起!”凡斯一邊注視著她,一邊低聲道歉,“我們這樣進入你的花園真是很不禮貌。假如嚇著了你,請原諒。”


    女孩沒回話,隻是忐忑不安地盯著他看。當我隨著她的眼光再看凡斯一眼後,我立刻明白她為什麽會有這種反應了。凡斯真不是一般的“衣冠不整”:鞋子和長褲幾乎全濺滿了泥巴,他的氈帽在擠壓過後怪異地斜向另一邊,撕破了袖子的上衣,更讓他看起來就像個無家可歸的叫花子。


    過了一會兒,女孩兒終於開口說話,同時還笑了起來,“哦,我沒有被你嚇著。”她的語氣充滿年輕活潑的氣息,非常悅耳動聽,“我隻是正在生氣,非常生氣……但我不是生你的氣——我甚至還不認識你呢!”


    “是的,是的。我也是這樣想。”凡斯笑著摘下他的帽子,幾乎隻在轉瞬間,他看起來立刻體麵多了。


    “那我就也確信你有正當的理由……對了,我可以坐下嗎?你知不知道,我已經累壞了。”


    不等凡斯回答,女孩快速地瞥了一眼公路的遠處,突然像個孩子似地,一屁股就坐到地上了,“太好了。喂,我可以為你看看手相嗎?你以前讓別人為你看過手相嗎?我很會看手相的。是苔絲教我的——她是算命師,有特異功能,我也是。你有特異功能嗎?我雖然有,但是今天我大概沒辦法集中精神。將來有空兒時,當我心情不錯時,我可以為你算算,我能猜得出你的年齡,算得出你有幾個小孩……”凡斯笑起來,幹脆就挨著她坐下。


    “可是,說真的,我不認為我能夠接受那些將來一定會發生的、我改變不了的所謂必然……”凡斯說著,掏出他的煙盒,慢慢打開。


    “我想,你不會介意我是個煙鬼。”他討好地說,禮貌性地把煙盒先遞給她,但回應他的隻是不斷地搖頭和“咯咯”的笑聲。於是,凡斯為自己點了一根法國煙。


    “我不介意你吸煙,”女孩說,“但這提醒了我剛才讓我有多生氣。”


    “噢,真的?”凡斯帶著體貼的微笑說,“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是誰讓你這麽生氣嗎?”


    她斜著眼看著凡斯手指間的煙,困惑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真讓人遺憾。也許,你生氣的對象就是我?”


    “不,不是你——雖然現在我不太能確定生誰的氣,但我想不會是你。本來我認為是剛開過去那輛車子裏的那個人……”凡斯忍不住打斷她,“我能不能先問一聲,你為什麽這樣生氣?”


    “哦,你看看這兒,”她在草地上攤開裙擺,指著那個燒破的地方,“你看見這個大洞了嗎?我最喜歡的一套連衣裙就這麽毀了。你看這連衣裙好不好?它是我親手縫製的。媽媽和我都覺得,我穿這件連衣裙又漂亮又可愛。但現在——我再也不能穿它出門了。”


    她的語氣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懊惱。停了好一會兒,又忽然問凡斯:“你剛才丟過煙頭嗎?”


    “什麽煙頭?”凡斯問。


    “還會有什麽煙頭?當然是燒壞我衣服的煙頭——就在這附近……”她絮絮叨叨地說,“反正啊,實在扔得太準了,尤其是丟煙頭的人根本沒看到我,也許根本不知道我就站在這兒。扔得那樣準不容易,是不是?”


    “是的,我懂你的意思,”凡斯顯然覺得又好笑又有趣,“但是,說真的,親愛的,那一定是車上某個粗心的家夥——如果有那麽一輛車的話。”


    女孩歎了一口氣。


    “唉,”她無可奈何地輕聲道,“現在我根本不知道該生誰的氣——這反讓我更生氣。我想讓我生氣的人不是你,如果是你,你一定會有所表示的。”


    “不過,這件事仍然讓我非常遺憾。”凡斯說。


    “當然,我也不可能弄清楚是不是你丟的。隔著一堵牆,你也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


    “無可辯駁的邏輯!”凡斯點頭讚同,接著說,“因此,你必準許我對你能有所彌補——不管犯錯的是不是我。”


    “是嗎?”她疑惑地問,“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但她的眼神裏依然閃出愉快的光芒。


    “我的意思是:我想要陪你往下走到‘裏昂時裝店’,為你挑一件最漂亮的連衣裙——可以讓你穿起來像這件一樣可愛。”


    “哦!我可承受不起!”她說。


    凡斯拿出名片盒,在最上麵那張名片上草草寫下幾個字,塞進草地上她手提袋的袋口,“你隻需給裏昂先生這張名片,再告訴他是我要你去的就行了。”


    她流露出感激的神情。


    “正如你剛才非常正確的推斷——”凡斯接著說,“你沒辦法透過牆壁看到我,而我也沒辦法充分地證明我沒有丟過那根煙頭。”


    “現在我們已經談好了,不是嗎?”女孩再度“咯咯”笑了起來,“我很高興你就是丟煙頭惹我生氣的人。”


    “我也是。”凡斯也笑了,“順便說一下,我希望,當你穿上新裝時也能使用同樣的香水。它聞起來就像春季那美妙的香椽和橘子的味道。”


    “哦,太謝謝你了?”


    “請問,這是什麽香水?我聞不出它是屬於哪一種流行的香味。”凡斯又問。“我也不知道,”女孩回答,“我猜根本沒有人知道。它沒有任何名字。”


    她停了一下,又接著說:“那是喬治為我特別研製的——著裝時也能使用同樣的香水。它聞起來就像春季那美妙的香椽和橘子的味道。”


    “哦,太謝謝你了?”


    “請問,這是什麽香水?我聞不出它是屬於哪一種流行的香味。”凡斯又問。


    “我也不知道,”女孩回答,“我猜根本沒有人知道。它沒有任何名字。”


    她停了一下,又接著說:“那是喬治為我特別研製的——我想我不該在陌生人麵前叫他喬治,而應該稱他勃爾斯先生。勃爾斯先生在一家‘溫馨’公司任香水調劑師。我是他的助理,噢,‘溫馨’是一家香水工廠。他的工作,就是把不同的東西混在一起,然後聞聞是什麽味道。他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隻可惜有時太死板。但是我不認為他在香水裏摻進了香椽——雖然我不太知道香椽聞起來像什麽。聽起來,那像是加在蛋糕裏的某種東西。”


    “加工過的香椽外皮,的確可以加在蛋糕裏。”凡斯解釋道,“香椽的油脂非常有特色,同時有些香椽和檸檬的氣味,用硫酸處理過的香椽,聞起來甚至有紫羅蘭的味道。”


    “真是神奇!”她驚歎地說,“為什麽你的語氣聽起來就像喬治?他說起話來就是這個樣子。我確信,勃爾斯先生知道所有有關香味的事。有時當我明明拿給他正確的裝著萃取物和香精的瓶子時,他還是會告訴我我弄錯了——他就是這麽難以想象地愛挑剔。”


    “但是我確信。”凡斯肯定地說,“他為你調製的香水中,肯定有一小部分香椽,雖然它可能有個其他的名字—談到名字,也許你的名字就叫……”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的名字……我叫克瑞絲·艾倫。”


    凡斯微笑著點頭,但克瑞絲·艾倫緊接著又開口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越過那片牆要去做什麽呢?那可是私人地界,要是我,才不會為了任何事翻牆進去,那是不對的,是不是?”她停了停,又繼續說,“我至今不知道它的大門在哪兒,但這無所謂,站在外麵就很好。我已經來過這裏好幾次了,每次都在這一帶閑逛。以前可沒有人把沒弄熄的煙頭丟在我身上,不過呢,我想每件事都會有第一次——你說是不是?”


    “是——哦,是,這是個很有深度的問題。”凡斯微笑著說,忽然問她,“獨自一個人到這麽僻靜的地方,你不害怕嗎?””“獨自一個?”這女孩往馬路遠處瞥了一眼,“我才不會獨自一個人來這裏呢!我通常都和普特先生一起來——他住在百老匯大街附近,是朋友也是同事。普特先生是我們的業務員。剛才我們談過的那個勃爾斯先生,很不高興我今天下午和普特先生到這兒來。他總是不樂意我跟別人出去,特別是跟普特先生。”她說完話,撅起了嘴。


    “那……現在普特先生去了哪兒?”凡斯問,“你可別告訴我,他是想沿著河穀區的馬路和偏僻小徑銷售香水。”


    “哦!天啊,當然不是!星期六下午他從不上班,我也一樣。我真覺得我們都應該有暫時休息的時候,你不覺得嗎?哦,你問我普特先生去哪兒了。哦,我告訴你——我想他也不會介意。他去找一間修道院。”


    “修道院?天哪!為什麽呢?”


    “他說從那兒可以觀賞到一個很美妙的景色,那裏有長椅、鮮花……什麽都有。但是他不知道是該從這兒往上走還是往下走,所以我讓他先去找找。我可不希望毫無目標地亂找。假如你不知道你要去的地方在哪兒,而且你的鞋子還正夾腳的話,你會去亂找嗎?”


    “啊,我認為你的決定很明智。”凡斯笑著說,“而且你運氣也不錯,因為我碰巧知道它在哪裏。從這一邊往下走,不過,要走好一陣子才到。”


    “那麽,普特先生已經走錯方向了。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小女孩黯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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