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星期二,上午10點30分


    這駭人聽聞的一番話令我們震驚。好一陣子,我才能完全鎮定下來,試著了解她這個奇異的判斷從何而來。後來我才想到,一定是那天下午我們初次遇見這女孩時,凡斯瞎編的故事給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馬克帶著冷峻的表情走向這女孩。


    “艾倫小姐,你剛才的指控非常嚴重。”他用生硬的語氣說,話音中顯示了他內心深處難以擺脫的疑慮。


    “哎呀,馬克!”凡斯不溫不火地插嘴道,“先想想你自己身在何處好嗎?這裏可不是法庭。”


    “不管這兒是哪裏,”馬克惱火地反駁,“我都得立刻處理這件事——它充滿了爆炸性。”他轉向這女孩,“告訴我,為什麽你會認為凡斯先生殺了‘禿鷹’班尼。”


    “為什麽?不,我沒有‘認為’凡斯先生謀殺了誰。那是……那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我隻不過告訴你們一件事實。”


    她似乎並不覺得事情有多麽嚴重。


    “是凡斯先生自己說的。上星期六下午,當我在河穀區順著大白牆的馬路旁第一次見到他時,他自己就是這麽說的。那時跟我到那裏去的……那是,我是說,我跟……”一察覺到這女孩的不安後,馬克很快便換上一臉安慰性的微笑,而且立刻改變了說話的態度。


    “艾倫小姐,你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他說,“你隻要告訴我真實的事情經過。”


    “哦!”她大大鬆了一口氣,又回到先前那種輕鬆的神態,“你為什麽不早說呢?好吧!我這就告訴你。是這樣的,每個星期六下午我們從不用上班,約翰遜先生在這方麵是非常寬容的。上星期六下午我和普特先生一起去了河穀區。普特先生是我們公司的業務員,與其他業務員相比,他真的並不怎麽出色—喬治,你認為呢?”


    她即刻轉向勃爾斯,但是根本沒等他回答便又接著說下去。


    “噢,是這樣的,喬治要我和他去別的地方;但是我覺得,和普特先生到河穀區可能更好,尤其是因為那晚他還約我共進晚餐。我想,假如我不跟普特先生去河穀區,他也許會生氣的;為了不讓普特先生生氣,我就隻好讓喬治不高興了。這就是為什麽我恰巧會在河穀區的原因。後來,普特先生去尋找修道院……”“艾倫小姐,請你……”馬克以令人欽佩的冷靜打斷她的話,“請你告訴我你是怎麽遇上凡斯先生,而他又是怎麽跟你說的。


    “哦,我正要講到那裏……當時我在牆邊,凡斯先生突然從牆上跳了下來。我問他翻牆過去做什麽,他說他殺了一個人;我問他殺了誰,他說是‘禿鷹’班尼。”


    馬克終於按捺不住地歎了一口氣,問她:“艾倫小姐,你能不能告訴我關於這件事的一些細節?”


    “好吧。就如我已經告訴過你的,凡斯先生從牆上翻落過來,正巧掉在我站著的後方……不,對不起,我不隻是站著,因為有人剛剛丟了個煙頭到我身上——就是壁爐台上的那根煙,隻不過當時煙還是燃著的——所以我雖然是站著,但也不是完全站著,我正急著扔掉身上的那截煙頭。就在那時,我聽到凡斯先生跳下來的聲音並回頭看到他,他看上去似乎很慌張,我告訴他煙的事,他說也許是他丟的,雖然我認為是剛剛過去的那輛開得很快的大型豪華轎車裏的人丟的。但不管是誰丟的,反正凡斯先生提出要為我去換一件新衣,而且不花我的錢,因為他說他很抱歉。然後他坐下來,和我聊起了天兒。”


    她深深吸了口氣,緊接著又說:“我問他到大白牆的另一邊做什麽,他說他剛剛殺了一個非常壞的人,那個人名叫‘禿鷹’班尼。他說‘禿鷹’從監獄跑出來,要來謀殺他的朋友,所以他才會鋌而走險。凡斯先生看起來一塌胡塗,就像剛剛費盡力氣殺了誰似的。一開始我甚至被他嚇壞了,但是在我完全理解他……”她上下打量凡斯了好一陣子,就好像她是來幫凡斯做衣服的裁縫。


    “現在,讓我想想看,我說到哪裏了?哦,對了……他匆忙地從牆那邊翻過來,因為他說他不想讓人知道他殺了人這件事。但是他還是告訴了我,我猜,他一定一眼就看出來我是可以信任的。但是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那麽擔憂,因為他說殺人是為了救他的朋友脫離險境,我覺得他做得很對。不管怎麽說,他要求我別告訴任何人,我也答應了。但是,剛才你們要我指出河穀區那個死者是誰,所以我猜,他也是這個意思,用不著我替他隱瞞了。那就是為什麽我會向你們坦白的原因。”


    這女孩絮絮叨叨地說著,馬克的驚愕顯然也越來越大。當她終於說完了並環視周圍尋求讚同時,馬克轉向凡斯。


    “老天爺!凡斯,她說的是真的嗎?”


    “恐怕是。”凡斯聳聳肩承認了。


    “但是為什麽,你為什麽會告訴她這麽多情節?”


    “也許是因為宜人的氣候。春天嘛,你知道的……”“對不起,”這女孩插嘴問道,“你們不逮捕他嗎?”


    “不……我……”馬克支支吾吾地轉過頭去。


    “為什麽不逮捕他?”這女孩毫不鬆口,“我當然知道為什麽!你們以為你們不能逮捕一位偵探。我原來也這樣認為,但是星期天我問了一位警察,他說,警察當然可以逮捕偵探。”


    “是的,警察當然可以逮捕偵探,”馬克微笑著說,“如果你知道他已經觸犯了某項法律。但是,我並不相信凡斯真的殺了人。”


    “但這是他自己說的。不然我怎麽會知道?雖然我並不真的認為他有罪。可剛剛凡斯自己還說上星期六在河穀區有一個人因吸煙致死,而且他對這件事是非常認真的——我能從他的舉止和談話中判斷出來。這一點都不像是虛構的故事……”她突然停下來,注視著滿臉迷惑的勃爾斯;那表情顯示了另一個想法又閃現在她的腦中。不一會兒,她回到先前嚴肅的樣子,把眼光轉向馬克。


    “我覺得,就算凡斯先生沒有犯罪,”她煞有介事地說,“你也應該逮捕凡斯先生。雖然他實在對我太好了,但我仍然認為你應該逮捕他。你應該了解,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能相信他在河穀區殺了一個人,這麽一來,喬治就安然無恙了。而且,凡斯先生一定不會在意的——我知道他不會。凡斯先生,你會在意嗎?”


    “天哪!你這樣說是什麽意思?”馬克問。


    凡斯微笑了。


    “我完全明白她的想法,馬克。”他說,然後轉向艾倫小姐,“但是說真的,你應該知道,就算我被捕,也幫不上勃爾斯先生什麽忙。”


    “哦,會的,會有幫助。”她堅持說,“我知道那樣有用。因為現在不管喬治上哪兒去,後麵都有人跟著,而喬治說,他知道那些人一定是便衣警察。他們都以一種極古怪的方式看著他,我敢說,很多人會認為喬治有罪。這事讓喬治很困擾,很不安。他不再像是以前的他了,不再睡得好,嗅覺也變差了……這樣一來,你要他怎麽工作?凡斯先生,你們不知道這樣下去有多糟糕。不過,假如你被捕了,那麽每個人都會認為你才是那個罪犯,他們就不會再來騷擾喬治了;然後他就能回去工作,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接下來,頂多再過一陣子,警察會找到真正的凶手,那麽一來,不是大家都平安無事了嗎?”


    她歇了口氣,但很快地又繼續說下去:


    “凡斯先生,這就是為什麽我認為你應該被逮捕的原因。假如你不肯,我隻好打電話給報社啊什麽的,告訴他們凡斯先生說過的每一句話,和所有關於‘禿鷹’班尼的事——比如說他根本不是在多姆丹尼爾被殺的等等,我敢說,他們一定會刊登出來。尤其是,當凡斯先生跟我說話時,其實普特先生正站在樹後,而且聽到我們的談話。不相信我的人,可能會相信普特先生,不相信普特先生或我個人的人,最後也會相信我們兩個。反正不管怎樣,我有把握這些事都會刊登出來。而且,對於像凡斯先生這樣一位名人居然犯了殺人罪,我想誰都會非常好奇,也就不會再有人對喬治感興趣了。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老天,凡斯先生,”凱奇脫口而出,“你說的一點也不錯,這女孩身上的確有一種令人吃驚的力量。”


    凡斯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挪動了一下,而且帶著諷刺的笑容注視著凱奇。


    “警官,這下子你明白了吧!那麽,你準備把我怎麽樣呢?”


    “我當然知道!”凱奇果斷地說,然後走向艾倫小姐。


    “小姐,你聽著!”他冷冷地加強著語氣,“聽我說。你全都錯了!你搞亂了所有的事。我們根本沒聽說過河穀區有什麽謀殺案——那裏沒有什麽謀殺案,你聽清楚了嗎?我們隻知道夜總會死了一個人,而這個人也不是什麽‘禿鷹’班尼,他就是你的弟弟——”他突然猛地停住,臉上立刻泛起紅潮。


    “天啊!上帝!凡斯先生,真對不起……”艾倫小姐的雙手才捂住臉,凡斯就已經站起身,跨到女孩身邊,準備好要安慰她。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緊接著從她捂住的嘴裏發出來的,竟是一陣又一陣控製不住的笑聲。


    “我弟弟?我弟弟?”她突如其來地大笑起來,然後像是識破了一個騙局似的一本正經地說,“警官先生,你騙不了我的。”


    凡斯回到他的坐椅中,然後問她:“告訴我,”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種十分認真的慎重,“艾倫小姐,你為什麽那麽有把握?”


    “因為,”她笑著說,“我弟弟現在正在監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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