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隨著鍾磬敲響,府學大門緩緩打開,六道甬道,由木柵攔著,道道通向府門,六縣考生驗了憑條,搜了身,另有廩生唱名,該有的程序一樣不少,才依次入內。


    蕭業三人是分開的,道別之後,各自去找自己的考位。


    府學論起規模,是縣學的數倍都不止,一排排的隔間足以容納兩千多名考生,每間方圓丈半,容著一人綽綽有餘,又有幾案矮榻,案上有三根蠟燭和一個盛有清水的筆洗,帷幕裏麵有馬桶,條件遠比縣試優越。


    府學的排位依然按照十二天幹,可能是縣考排名靠前,這次蕭業位列乙區第一號。


    坐下之後,蕭業攤開筆硯,又研了墨,耐心等待。


    “咚!”


    “咚!”


    “咚!”


    鼓聲響了起來,考場氣氛為之一肅,有吏員捧著一個個的考袋,按號發卷,每名考生都要檢查封口完好,再簽名確認,才能拿到考卷。


    蕭業認真檢查了遍,在表格上簽下大名。


    待得文吏離去,才拆開考袋,四張試卷,分別是經義、史論、策論與試貼詩,沒有貼義了,另有一疊稿紙。


    蕭業先檢查試卷,如有模糊不清、錯漏,應立即要求換卷,半個時辰之後將不被允許。


    檢查完畢,確認無誤,蕭業攤開第一卷,細細看去。


    憑心而論,府試比縣試難多了,除了試貼試,每卷三題,一共九題,每半天就要答三題,時間還是很緊的。


    經義的第一題就讓蕭業眉心微擰。


    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鳥乎?詩雲:穆穆文王。


    這是一道搭載題,前半句出自《大學》: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


    後半句出自《詩經》: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


    有必要考個秀才弄這麽難麽?


    蕭業暗暗腹誹著,向對麵看去。


    視線所及的考棚中,每一名考生都眉心緊擰,有的還咬著筆頭,分明是被難住了。


    其實搭載題也有套路,乍一看,毫無邏輯可尋,但是朝廷出題的本意是選撥人才,朝中又盡是公卿大儒,不可能出沒有意義的考題,否則武後那一關過不了。


    武後在前期還是勵精圖治的,隻是到了後期,精力下降,體力衰退,才變得縱樂享受。


    蕭業的思緒回到考題上,前半句上接緡蠻黃鳥,止於丘隅,全文的意思是鳴叫的黃鳥,隻棲息在山丘上,故孔子有感而發:黃鳥棲息在山丘上,是知道自己應該在什麽地方,難道人還不如鳥?引申出人貴自之。


    而下一句,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意思是儀表堂堂,端莊謙恭的周文王,他的美德讓人崇敬。


    這就有意思了啊!


    朝廷出的題目,須由武後閱覽禦批方可下發,前一句是人貴自知,暗指武後安於皇後本位,皇帝駕崩後將擁太子李旦上位,後一句讚美周文王,表達對李旦的美好祝願。


    如果不是清楚武後的為人,蕭業還真有可能信了,這分明是一道釣魚題,還不是單麵釣,是雙麵釣。


    如果破題時順著題義大讚武後英明,顯然不符合武後的本心,可若是規勸武後臨朝稱製,又會陷武後於不利境地,因此,要在讚美武後美德的同時,暗中表達出擁戴武後攝政之意。


    蕭業心中一動,既然提到了周文王,我就從周文王的母親破題,周文王母親嫻德淑良,遂有周文王這樣的明君,但是子不教,父之過,兒若不肖,責任不應由母親承擔,李旦不成才,是李治的過失,而李治重病將死,自然由母親出麵,收拾殘局。


    “思齊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薑,京室之婦,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


    有了破題的思路,蕭業下筆如有神助,洋洋灑灑數百文一氣嗬成,再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又無犯忌,才騰抄到試卷上。


    剩下的兩題分別是皆雅言也,葉公!


    道之以德!


    細細斟酌之下,確定這兩題沒有釣魚或者隱藏陷阱的嫌疑,蕭業才開始破題。


    童生考的是基礎,而生員試涉及到了義理、策論和史論,可以更進一步闡述,蕭業就如脫了韁的駿馬,思維天馬行空,精辟見解流淌而過,不時就有畫龍點睛之語,提升著文章的整體格局。


    當第一卷經義完成之時,蕭業仍是意尤未盡,才思如泉湧,文才被徹底激發出來,彼時,天色已是正午,吏員送來飯食,每人兩張純素麵幹餅,不帶一點油星,和一碗清水。


    這倒不是府學舍不得花錢,而是最大可能的防止拉肚子,以免出了問題說不清。


    好在蕭業不挑食,慢條斯理的把兩張幹餅就著清水吃完,並不急於做下一張試卷,微眯起了雙目,暗中運氣調息,他感覺自己還停留在上一張試卷的狀態中,這樣是不行的,會影響到史論的破題,必須靜氣凝神,讓思緒平緩。


    漸漸地,蕭業進入了一種物我兩忘的狀態,精神仿似無限上升,轉眼間,已處於一座巨大的殿宇當中,高台上首,端坐一名帝皇服飾的中年男子。


    莫名的,蕭業已清楚此人便是文昌君帝,他想拜倒行禮,卻拜不下去,仿佛自己沒有形體,隻是一團精神意識,純粹的冷眼旁觀。


    在文昌帝君兩側,肅立十餘峨冠博帶的男子,分別是張良,東晉蜀人張育,此人抵抗前秦戰死,死後封神,另有西周名臣張仲,此人是輔佐周宣王中興的功臣、還有涼王呂光、諸葛亮等等十餘人……


    而大殿的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兩千多名學子,麵無表情,伏案書寫,有的已經寫完了,呆立不動,突然,蕭業看到了自己。


    每一名做完第一卷的學子,都會由黃巾力士把試卷取走,呈給上首諸神誦讀。


    蕭業留意到,每讀一份試卷,相對應的學子身上,都會有文氣浮現,或多或少,甚至還有人根本就沒有文氣,而諸神讀這些不帶文氣的文章,也不嫌棄。


    很明顯,這裏的神靈,並非真正的神靈,而是神靈分身,恐怕文氣就是這樣來的。


    “誒?”


    諸葛亮讀到了陳子昂的文章。


    蕭業不禁側耳傾聽,再打量陳子昂的文氣,隻見盤旋上升,很快達到四品境界,並不斷攀升,在四品顛峰回旋蓄勢,在一字一句中,文氣蠢蠢欲動。


    “故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


    “轟!”


    陳子昂的文氣衝破四品,達到了五品的水準。


    四品已經堪比秀才,有五品文氣,考舉人不敢說逢考必中,至少有個五六成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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