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的父親晚上不回來吃飯,林幽稼知道張偉家中其他人都因為工作沒人給他做飯,就留他在家一起吃晚飯。


    然而,張偉拒絕了。


    “哥們,又不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怎麽就對飯菜相看兩厭倦?”林幽稼不解的問。


    “我,”張偉遲疑一下說,“想減肥。”


    這是個不錯的理由,林幽稼無奈的吩咐司機把他送走。


    張偉再一次拒絕了,說自己可以借此機會慢跑回去,這樣可以加速減肥。


    “真想把你當球一樣轉出去!”看著張偉越來越喪氣的臉,林幽稼感覺自己不想對他說話了。


    好在隨著第三次月考結束,班主任對同學們吹起了總攻期末考試的號角。


    “這學期真快,轉眼之間就剩下最後一個月了。”放學後,林幽稼和張偉一起向操場走時,不由自主的感歎。


    “是啊。”張偉依然一副少氣無力。


    “你更要加緊了。下學期功課會更加緊張了。”林幽稼看了一眼漫不經心的,不在狀態的張偉,有點擔心的說。


    在他眼裏,不,恐怕在所有人眼裏,最近一個月張偉心不在焉,提不起精神誰都看得見。


    “到底怎麽啦?有什麽事情說出來。”林幽稼誠懇的對張偉說。


    “唉……”這位又高又壯的男生此時完全沒有了以往的機智,理性和自信,仿佛不知覺中成了多愁善感的女版林黛玉,整天唉聲歎氣。


    在剛剛過去的月考成績,他低了林幽稼整整二十名。


    這個成績讓老師和同學們意外,林幽稼雖對此預料之中,卻也有些不可思議。


    班主任“老黑”在成績出來第一天就找張偉談了話,並在班會上旗幟鮮明的宣告他以往說出的那些讓人耳朵發麻的“陳詞濫調”的正確性:學習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稼稼,我感覺我玩完了。”減肥成功的張偉附在單杠上,滿麵愁容的說。


    “你不是這樣的人,對不對?你是我林幽稼的好哥們,我們都是有理想有目標的人,經得起風浪和打擊,會跌倒,更會從跌倒中吸取教訓站起來,你不至於真的脆弱到這樣不堪一擊吧?!”林幽稼把自己倒掛在張偉身邊認真的說,動情之處,差一點把他自己曾經內心的煎熬講出來,但他忍著了。


    “我也不會相信,一次成績的落後就把你打擊成這樣?張偉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或者生病了?”走過來的黃亦寒悄聲的問。


    陽光下,張偉看著黃亦寒那雙真誠明亮的眼睛,突然從地上撿起自己的書包,一言不發的奔向學校大門外。


    “他大概是錯性,錯位更年期,或者心理上的流感,看來得需要一個人幫助恢複治療了。”林幽稼看著張偉高大的背影,在夕陽的照射下拉的那麽長,輕聲的說。


    “連你都不曉得他到底問題出在哪裏?”黃亦寒看著林幽稼,有點好奇。


    “每個人的內心都有屬於自己的私密領地,更何況他的心胸向來寬廣,那裏的私田怎麽著也得十幾畝吧,到底是那棵草刺得他這麽放荒,我真的不知道。”


    此刻,張偉丟下自己好友,奔出校門,騎著自己的自行車,在外麵轉到天黑,回家就把自己關在屋內,仰麵平躺在床上。


    沒有開燈,眼睛在黑暗的屋內借著幽微的餘光,慢慢的轉動。


    想到周若曦半個月前從加拿大給自己發的郵件:


    我懷孕了,為了不成為你的負擔,我最近一直在學著跳高,今天終於在從一個五米高的地方跳下後,我的腿骨折了,也成功的流產了。


    不知道是不是林幽稼說的良心顫抖,自從讀了周若曦的這封短短的郵件,張偉再也沒有睡過一次安穩覺。他常常半夜醒來,莫名其妙的大汗淋漓,或者深更半夜,心煩意亂,焦躁不安,甚至擔心房間的燈會掉下來砸著自己。


    白天不能專心聽講,晚上不能按時完成老師留下的各種作業,更別說其他的課外練習了。


    惴惴不安,魂不守舍,甚至不自覺的滿腔憤怒,淚流滿麵或者悲觀失望。


    此時,張偉躺在床上緊緊地握著拳頭,直到沒有力氣,兩隻手缺血冰涼才鬆開。


    他恨透了自己那一刻的隨意,竟然給周若曦帶來這麽大的傷害。


    這樣的事情他無法給林幽稼說出口,即便兩個人關係這麽好,也感到自己在林幽稼麵前顏麵掃地,而且麵目可憎。


    突然,他從床上起來,用力的把自己的頭撞向牆壁。


    疼嗎?疼,還有點暈,這有骨折和流產疼嗎?


    張偉搖搖頭,對著自己就是一個大大的耳光,然後又是一個。


    客廳的母親聽到他房間的異常,站在門外喊他:“在房間幹什麽呢?弄得咕咕咚咚的。”


    “我沒事,想鍛煉一下臂力。”張偉停下自己的動作,回答著母親。


    然而,等母親的腳步聲消失後,他舉起手掌對著自己的臉,又是一個耳光,然後把自己再一次狠狠地撂倒在床上。


    腦海裏無數個畫麵開始清晰翻映:


    秋日的陽光下,白白瘦瘦的周若曦和其他同學一起放學走在路上,燦爛的笑容是那麽的明亮和單純,讓人看到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給她。


    自己騎著自行車,直截了當的橫在她的麵前,沒有任何言語,她就羞紅了臉。


    一來二往中,這個可愛單純的女孩傻傻的愛上了,他這個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的“大男子”。


    高中開學前,聽說周若曦沒有進入省實驗高中,趁著夜色悄悄蹲在她家樓下,趁她飯後出來散步的時候,一把拉著她,奔向一個無人的地方,直接吻著了她那甜蜜柔軟的嘴唇。


    之後的一段日子,他像個成功人士一樣,開著哥哥下班後停在家門口的車,帶著周若曦在這個城市,幽靈一樣快活的逛遊,就像無憂無慮的魚兒遊弋在無邊的海洋裏。


    他們一塊吃西餐,遊泳,看電影,直到最後兩個人在酒店開了房間。


    事後,自己也特別後悔,可再次看到周若曦,他就會把自己下過的決心統統丟掉。


    這種荒唐的生活直到高中緊張的生活開始才結束。


    周若曦是那樣的乖巧懂事,在另一所高中,一次也沒有到省實驗來打擾過他。


    那時,張偉感到周若曦就像自己童年時的舞伴,少年時的球友,是自己人生列車行進過程中自由上下車的旅遊伴侶,分開也就分開了。但今天才發現,自己不但是個傻帽,而且真的腦洞大白。


    在無數條金色的陽光照射著省實驗的操場,一個個青春蕩漾的年輕笑臉中,他發現了一個特別的女孩,在別的女生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談中,她獨自站立,像一縷清風,絕世芳若。


    用胳膊捅捅身邊的林幽稼,林幽稼笑他花癡。


    女孩就是張穎。


    第一次月考成績在班級第二,排在林幽稼後麵。


    多少個日子裏,他放學後騎著自行車,像個護花使者一路護送張穎回家,也是班裏最早的知道她的家庭情況的人。


    曾試著和張穎交流過,但張穎強大的內心似乎裝不了他的幫助和熱心,膽怯中退縮了。


    後來,看自己的好朋友林幽稼和張穎走近的時候,他的心裏也是滿滿的慰藉和祝福。


    林幽稼最終沒有和張穎成為白馬王子和灰姑娘的主角,剛開始讓張偉對自己的這位好朋友有些不滿,但最終發現楊怡的飛花作妖,他也理解了。


    在這個過程中,張偉看到出生在富有家庭的林幽稼,對他自己的苛刻的要求,反而成全了他那近似於完美的人格:奢華低調,知禮簡約,張力自製,更重的是他善良溫存,從來不會輕易地傷害任何一個和他有關聯的人。


    可是自己呢?牽掛著張穎,仰慕著黃亦寒,卻早已忘記了一直深深愛著自己的周若曦。她要隨著父母一起移民了,跑來告訴自己,自己又對她幹了什麽呢?


    黑黑的夜裏,張偉再一次把自己的頭撞向牆壁,依然是沒有感到疼痛。


    空曠的孤單,荒涼的落寞,這都是自找的,不自覺的墮落到如此卑劣的地步,哪還有臉麵和別人分享自己的痛苦。


    張偉想起林幽稼說自己得了心理上的瘟疫,那就讓這場瘟疫再厲害一點,從頭到尾對著這又高又大的身軀進行一次犀利懲罰吧。


    對著黑夜,張偉雙手握拳,又一次開始輪番擊打著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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