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莉,林幽稼的母親,此時已經四十多。


    她身材高挑,皮膚白皙,原來的長發披肩已經成了恰到好處的短發,多年的海外生活讓她原本文靜的臉上透出的都是自信和獨立。


    可是再堅強的女人也有柔弱的一麵,兒子的話輕輕地傳入她的耳朵,她有點難受。真想對兒子進一步解釋的時候,收到了福利院院長的電話。


    她知道,葉小安已經進入生命的倒計時了。


    當年,葉小安生下孩子後,身體受損厲害,自己就要放棄的時候,一個同事無意間告知了張莉。


    張莉於心不忍,讓自己在美國的姐姐以醫學實驗的理由找到她,並想法把她接到美國,勸她到繼續治療,並為她提供一個輕鬆安全的工作。


    葉小安到美國後,在張莉姐姐安排在一家療養院做人員登記,工作輕鬆工資也高,葉小安的心情也好了很多。隨後的幾年,她身體恢複很快,不久被張莉安排到自己公司工作。


    命運不濟,在她要開始第二次愛情的時候,卻不得不接受第二次癌症手術。隻是,這次手術發現癌症已經轉移到淋巴。從那以後,葉小安開始了她與疾病抗爭的旅途。


    一個偶然機會,張莉知道葉小安不知道自己和林春明的關係時,從幕後走到台前,兩人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這些年,一直沒有把這這個消息告訴丈夫林春明,是因為張莉知道,葉小安並不像丈夫林春明以為的那樣,深深地愛著他。


    葉小安的第二個男朋友,同樣沒有結婚,但那個男人卻深深地占據了她的心。


    這讓原本覺得虧欠葉小安的張莉,也感到輕鬆很多。


    “終有一天,我會完全擁有他的心。”想起林春明,張莉的臉上總是微笑,自信。


    此刻,張莉看一眼兒子說:“稼稼,我們要回去了,有個病人恐怕不行了。”


    “病人?”


    “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她就住在離此不遠的一家臨終療養院。她在這裏也算上孤單一人,我們去陪陪她最後的時刻,好嗎?”


    “陪他最後的時刻?”林幽稼不解了,“一個美國人需要您這麽擔心?情人嗎?”


    張莉似乎沒有聽懂兒子話裏的諷刺,嚴肅的回答著兒子:“中國人,說起來她也算你爸爸的一位老朋友了。”


    “這麽說您很會為自己的丈夫打算了,”林幽稼覺得母親提起父親如此緊張,感到他們之間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被隱藏,他繼續發泄著自己的情緒,漫不經心的說:“為了一個男人,為了成為讓他滿意的妻子,您覺得自己現在這樣子真的是您要生活的嗎?”


    “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母親,但現在我不想和你討論這件事情,也拜托你不要再繼續拿這件事,來表達你對自己父母關係的不滿,現在最重要的是讓我們快速離開這裏,我不想我朋友去世之前,看不到我……”


    林幽稼不再說話,默默地跟在母親後麵上了汽車。


    半個小時的行駛,母子二人幾乎沒有多餘的交流。


    終於停下時,林幽稼發現要來的這家臨終療養院濱臨大海,空氣清新,風光美麗。


    粗大棕櫚樹錯落有致的散落在道路旁或者房前屋後。


    一排排白色屋頂的房子坐落在其間,看上去就像隱藏在大樹叢中的白色珠寶,讓人欣賞不已。


    療養院的院長,瑪格麗娜女士正在門口焦急的等待著。


    她看到張莉,急忙上前握著她的手說:“小安恐怕不行了,感覺她有一些話要對你說。”


    “快走!”張莉腳步匆匆,邊走邊和院長交流著:“前兩天不是還可以嘛?”


    “還以為她會堅強的度過這個夏天,您知道您的這位朋友一直熱愛生命。”瑪格麗特院長一邊雙手比劃,一邊氣喘籲籲的說,“誰知這兩天突然就……就……感覺她已經聽到上帝的腳步聲。”


    林幽稼跟在院長和張莉身後穿過兩條蜿蜒小路,走到療養院空曠地帶的一所房前。


    瑪格麗特院長停下了來,看著張莉對她點點頭。


    張莉推門徑直走了進去。


    林幽稼跟在母親身後,看著她走向房間中間躺在床上的那個女人。


    “小安……”張莉輕輕地喚著。


    床上的女人正閉著眼進,聽到張莉的叫聲,微微睜開眼,掙紮著。


    張莉輕輕地搖動床柄,讓女人半坐起來。


    聲音很低,兩人說了什麽林幽稼沒聽清楚。


    他慢慢的向前走了一步,剛好看到女人的麵容時愣了一下,覺得自己對女人有種熟悉感,放佛以前在什麽地方見過。


    床上的女人抓著張莉的手,虛弱的說:“我真的要離開了,謝謝你,這麽多年了,一直對我不離不棄,其實你把我的怨言早已打消了。”


    “你的怨言……”張莉露出恐慌的神情。


    “你不會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吧?一開始我恨透了你,覺得你搶走了我的幸福,慢慢的我明白,是林春明他有福氣,需要你這位好女人來陪伴他。從我開始新的戀愛,我就已經對你們開始祝福。張莉,你要好好地和林哥哥在一起,他值得任何一個優秀的女人去愛。這個是……”


    床上的女人把目光轉向林幽稼問。然而就在一霎那,她的呼吸變得急促,慢慢的抬起胳膊,朝著林幽稼。


    林幽稼看著女人蒼白的臉色變得潮紅,呼吸急促,用力掙紮的抬著手臂指向他,莫名其妙的往後退了一步。


    “是的,他來度假。”張莉看一眼自己的兒子,對床上的女人說。


    “可惜,我……若當年不任性,女兒也這麽大了……林春明他……”女人手臂無力的垂落在床上,眼淚順著清瘦的臉龐慢慢的滾流下來。


    “他叫林幽稼,也是你的兒子,來,稼稼,”張莉轉身拉著林幽稼對他說:“這是你葉阿姨,葉小安阿姨。”


    “葉阿姨!”林幽稼有點惶恐,還是順從母親的意思,遠遠地叫了一句。


    床上的女人,抹一把眼淚,對林幽稼點點頭,是哭是笑的樣子。


    就是這個抹眼淚的動作,林幽稼一下子覺得自己對這個女人熟悉的根源了:張穎!林幽稼覺得眼前這個女人和自己的同學張穎無論容貌,神態和說話聲音都有很大的相似。特別是剛才抹淚的動作,和張穎那天做飯時無意撩起眼前頭發的動作一模一樣。


    “阿姨,您……”林幽稼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


    床上的女人,看一眼林幽稼,情緒起伏更厲害了,但她真的沒有力氣了,由於剛剛說話太多,已經開始出現不接氣,這樣的情況,林幽稼第一次看見,有點害怕,下意識上前一步,緊緊的抓著母親的胳膊。


    “稼稼,你先出去。”張莉轉身對兒子說。


    林幽稼感覺自己像得到赦令,快步走出房間。


    門外的瑪格麗娜院長看到林幽稼恐懼的臉,上前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說:“張莉是你的媽媽吧?她是個勇敢善良的女人,也是我的好朋友,我為你的母親驕傲!”


    林幽稼還沉浸在對葉小安的恐懼和深思中,根本沒有聽清瑪格麗娜剛才的話,隻是禮貌的對她點點頭。


    大約半個小時,張莉疲倦的從房間走出來,對一直等在一旁的院長深深地看一眼。


    房間內的女人,葉小安去世了。


    幾天後,葬禮結束。


    一個男人走到張麗麵前。


    “杜勞格,葉小安的男朋友!”


    “林幽稼,我兒子!”


    張莉對他們相互介紹。


    名叫杜勞格的男子上下打量林幽稼後,對他露出友好的微笑,然後從包裏拿出一個袋子對張莉說:“這是葉小安最後的遺囑,她書的版權費用。謝謝你這些年對她的關愛!”


    “她的書?什麽書?”張莉有點不解。


    “我隻是療養院一名義工,葉小安是我偶然機會接觸到的一名病人。有天她對我說讓我幫她一個忙,並瞞過這裏所有的人。她給我講了你們之間的故事,她很感恩,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時日不多的時候,想寫寫自己短暫一生的曆程,感悟,感恩。我答應她了,並為她感動。隻可惜,這件事情完成的晚了一點,她沒有看到最後的結果,我想剩下的事情交給你也許是她最欣慰的了。”杜勞格說完,兩隻眼真誠的看著張莉。


    “那你和他……”


    “我們不是你以為的戀人關係。這一點,葉小安不讓我告訴你的。葉小安還有位父親在國內,我希望你把這些一並轉交給他。相信我們以後還會在療養院相見的。”杜勞格把支票和一張cd一並給了張莉後,轉身走向自己不遠處的汽車。


    夕陽西下,把墓地周圍每一棵樹影都拖得很長,烏鴉在樹的枝丫間叫個不停。


    林幽稼感到身上突然有很多涼意。


    第一次參加葬禮,很累,但林幽稼感到自己人生第一次真切體驗了生命的神聖和莊嚴,還有人的渺小與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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