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裏安從書桌前拍起頭來,他聽到了由摩納哥飛回來的直升機螺旋槳打轉的聲音。


    飛機上載著一百萬元。但他相信班奈和那隻不知感恩的母狗絕對花不到這筆錢的。一般而言,他是一個隨時等待報償出現的人,他也相信“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說法。不過,這件事也是在試探他的耐心。他已花費了數年的時間來取悅那名不見經傳的科學家,不斷地接受他延長時間的要求,不斷地在金錢方麵滿足他,還要隨時奉承他。接著,還被那個有如小醜般的吐茲所脅迫;而今,竟遭兩名業餘生手窩裏反,還跟他大玩起捉迷藏的把戲。不過嘛!他們兩個就要倒大黴了,這將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想到這裏,他的情緒也好多了。於是,他吹著口哨走下樓去迎接席莫。


    席莫打開了一隻廉價尼龍袋的拉鏈,在裘裏安的注視下,將一捆捆百元的鈔票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席莫,我希望你很快就能把這筆錢弄回來。我痛恨失去它們。它們對於我而言,具有不凡的感情價值。”


    席莫點了點頭,“這些錢會把他們引到明處,然後我們將他們一舉成擒。那英國人打電話來了嗎?”


    “還沒有。”裘裏安說著,拾起袋子,檢檢內部。“你認為我們該把它放在哪裏?”


    席莫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隻有名片一半大小的塑料盒。“我們可以把它放在內裏的角落處,鈔票的底部。這東西的接收範圍並不廣,或許隻有五百米。但若是更強力的東西可能太大,而不好隱藏了。”


    裘裏安笑望著席莫手上那小巧的設計。“班奈,你小心點,你要給我抓到小辮子了。”


    “裘裏安先生,有件事讓我很擔心。”席莫放下了那個接收器,並點燃一根煙。


    “萬一那英國人為了更多的錢而和別人談妥了,萬一他尋求和解的對象是吐茲呢?”


    裘裏安不得不承認這也是有可能的。事實上,換了他是班奈的話,也絕對要試試運氣的,看是不是能夠多弄幾百萬塊錢,反正隻要多打幾通電話,又不費什麽事。“席莫,你說得沒錯。”他說:“或許我該和吐茲先生談一談,他也許說溜了嘴,露出什麽事情來。天知道,他真是夠笨的了!”


    吐茲和裘裏安在電話裏彬彬有禮地互相致意,好像久違的老友。他們很高興雙方的健康都處於良好狀態中——當然,吐茲對於最近發生的傷害是絕口不提了——並向對方祝福事業成功。接著,裘裏安便切入正題。


    “看樣子,”裘裏安說:“你我都成了一樁強盜案的受害者。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說那配方?”


    “一點兒也沒錯。它從你那兒被偷走了一次——又從我這兒被偷走了兩次——雖然我有意略去不提,讓過去成為過去。”


    “不,不,我們都是講求實效的文明人。”


    裘裏安刻意壓抑輕蔑的語氣。“說良心話,我們確實是這樣的。尤其重要的是,我們都是生意人,因此我提議我們布下天羅地網,傾全力去追捕那英國佬和那女孩。就是這類的做法,你認為呢?”


    “我親愛的朋友,”裘裏安被這個稱呼搞得頭皮發麻。“這對我而言是無上的光榮,竟能和偉大如你般的人,水乳交融地在一起工作。”他的語調變成詭計多端。“告訴我,你有沒有他們的任何消息?有沒有任何接觸?”


    裘裏安看著他麵前的好幾疊鈔票。“什麽訊息也沒有。你呢?有什麽後續狀況嗎?”


    吐茲想到了那兩張護照,現在正在被送往馬賽的波魯斯那兒的途中。還有科西嘉警員的大力介入。他長歎一聲。“唉!什麽也沒有。他們像一縷輕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們什麽也沒著落。此刻我們簡直像大海撈針了。”


    “你派人四出找尋了嗎?”


    “當然了。你呢?”


    “當然有。對了,我們保持聯係好嗎?”


    “朋友,我用我媽的名譽保證:我得到的訊息,就等於你得到的訊息。”


    吐茲放下電話的當兒,笑得極開心。他本來不隻一次想到:班奈和那女郎帶了鬆露配方,直接投奔裘裏安去了。如果這樣的話,事情將陷於極嚴重而複雜的地步。然而此刻,他必須要做的是先把他們找出來。加上波魯斯和他在警方的朋友們的協助,可說勝券在握。他下令“拿坡裏女郎”號返回馬賽。度假的計劃暫時打消了。


    襲裏安原本未對他和吐茲的對話寄予厚望。不過他確信,要是那意大利人手握王牌,絕不至於不做任何暗示,也不會不嚐試出售求利。因此,現在這就變成了一場角逐,比賽誰先找到班奈和那女郎。而且,他和班奈已有過接觸,他認為他的勝算也不小。他打消了守候電話,等待消息的念頭。


    安娜和班奈很晚才起身。他們來到廚房裏找咖啡喝的時候,發現整座修道院已空無一人。所有的修道上都去葡萄園裏工作了。隱隱傳來拖車持續奔走的聲音,那情況令人想起蜜蜂在薰衣草叢中嗡嗡來回不歇。


    安娜等著木柴爐子上的一盆水沸騰的當兒,班奈使盡了力氣在切一塊剩下的麵包。


    至今為止,早上的氣氛似乎揉和了一些親密、一些自我意識的覺醒,還有一些冷淡的客氣——他覺得不甚自在。他倆輪流在住宿區末端的開放式洗浴間沐浴。當其中一個人站在寒冷徹骨的浴池之中時,另一個就默默地留在室內。他們共用肥皂,共用粗浴巾。他們之間發展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態勢,對於將來可能發生或可能不會發生的事情的預期,使人有點兒神經質。


    班奈集中意誌、皺著眉頭在處理那些麵包塊。架在鐵絲網上的麵包逐漸轉為褐色。


    他的頭發因淋浴之故,還濕淋淋的。他將發絲由黝黑的前額處梳理向後,看來很像一九二o年那個時代照片中的人物。她可以想見他穿著白色的寬鬆運動服,揮動木製網球拍的模樣。他用刀尖挑起麵包,翻轉過來。他抬起頭來看著她說:“烤麵包完全是火候問題,要耐著性子跟它磨。”


    “每件事難道不都是如此嗎?”


    班奈無言地注視著她良久,後來才發現自己和她笑顏相對。“是的,”他說:“我想正是如此。”


    盆子裏的水滾沸了,安娜移開視線。“你想那些修道士把咖啡放在哪兒?”


    他們坐在苜蓿草遮蓋的石凳上用餐,並考慮著下一步的行動。這是一件需索百萬元的大事,必須設計一種安全的方式去取得那筆錢。裘裏安必定會找一個人監督贖款的取得,說不定還不隻一個人。一個公共場所,像是火車站這樣的地方,可以提供暫時性的安全。不過在他們離去的當兒,可能就會冒著極大的風險。而一個荒僻的所在,沒有目擊者的狀況下,甚至會更加危險。早晨的時光逐漸消逝,他們將各種可能性逐一檢視,又逐一放棄。他們開始產生了一種感覺,就是猶如把自己一步一步地驅趕進入牢籠之中。


    隨著機械性最後的震顫。一輛拖車開過來停在絲柏樹旁。葉夫兄弟職司烹任,所以較早由葡萄園回來準備中餐。班奈看著他匆匆行經小徑,走進入口的地方,用一條丹點花樣的大手帕抹著他的頭。他一定熱得受不了吧?班奈正在這樣想的時候,忽然靈機一動。


    他站起來大步走動,低著頭,兩手抱在胸前。“安娜,”他說:“你聽我說,這計策一定行得通。我們要求裘裏安把錢放在一座教堂裏。星期天的時候,教堂裏一定充斥著形形色色的人。”


    安娜皺著眉說:“教堂倒是很好,但我們出來的時候,就會被他們抓住,難道不是嗎?”


    “所以我們不要進去。我們請季伯特神父進去幫我們拿錢出來。他們所期待的一定是一男一女。假使有個神父走過去,他們不會多看一眼的。”


    安娜緩緩點了點頭,假裝做出摘掉帽子的動作。“班奈,你這個混小子,和你一起工作可真是有意思。”


    “我們現在去找一本有關教堂位置索引的書。”


    他們坐在布爾傑咖啡館的後麵,一邊輕啜玫瑰酒,一邊研究一本攤在桌上的教堂導覽書籍。他們內心充滿了希望。班奈挑選了三四個可能的地點,將在下午時間去進行實地勘察。待他們選定了一地之後,就打電話給裘裏安,然後進行說服季伯特神父的工作。


    說到這一點,班奈就不太順利了,因為安娜開始有了疑問。


    “那是好大的一筆錢,”她說:“而你幾乎不了解那個人。你信任他嗎?”


    班奈瞪著麵前的杯子。他自己曾說過季伯特是個老惡棍,一個逃稅大王,一個以修道士為偽裝麵目的生意人。他想起自己上次因為那條船而受騙的事,不禁歎了一口氣,說:“我不能肯定。”


    “那就表示你並不信任他。”安娜搖了搖頭。“我也不信任,尤其在加上一百萬元現金的狀況下。”


    他們一下子泄了氣。班奈喝完了酒,要侍者再多拿些來。午餐時間到了,咖啡館開始擁擠起來——客人之中有售貨小姐,有辦公室的職員。大蒜、牛排。炸薯條的香味不斷從廚房裏飄散出來。一隻垂頭喪氣的狗站在門口,它的鼻子扭動著,抱著一絲希望,直到侍者斥罵,它才走開。


    突然間,安娜大聲笑起來,連忙用手掩住嘴。


    “又是怎麽回事?”班奈說:“難道有了什麽好意見?”


    “仍然和前麵所說的有關。你沒想到嗎?我們所需要的是一個適合的修道士人選,是那種你可以放心把一百萬交給他的人。而我恰好認識那個人。”她身體前傾,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班奈兄弟,”她又爆出大笑。“我喜歡這個稱呼。”


    波魯斯和邦菲耳上校在波伊森餐廳裏找個靠裏麵的桌子,點了瑞卡酒。邦菲耳是這家餐廳裏的知名人士,他之所以出名,乃是因為他總是利用餐廳作為進行秘密業務磋商的場地。餐廳的主人一定會確保他座位附近的桌子是空的。如此,他們便可以安心談話。


    邦菲耳喝了一口酒。由於多年習慣使然,他的眼睛永不靜止,總是注視著周遭的一切。他在科西嘉聯盟裏的地位爬升得很快,這是波魯斯和他的同誌們所不能不承認的。


    “大熱天從馬賽來到這裏,想必事情是非常緊急了?”


    波魯斯看著自己的手指甲,心裏在想:到底該講多少才是必要的?“是很緊急,而且也許很敏感。有種很有價值的東西被偷走了,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把它找回來是當務之急。”他用手指沿著他麵前那外表有水珠的杯子,劃了一條線。“所幸我們知道東西在誰的手上,是一男一女,他們一塊兒逃走了。今天晚上,你可以拿到他們的護照,”


    他朝邦菲耳淡淡一笑。“我想這是很有用的線索。”


    “隻要是真的。當然了,波魯斯先生,因為有了歐洲共同市場的成立,護照不像從前那麽有用了一一意大利、西班牙、比利時,它們之間根本不設限,可以駕車來去自如。”


    邦菲耳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煙匣,拿出一根煙來。在點燃之前,他先剝掉了濾嘴。


    “不過,護照還是很有用的。他們是法國人嗎?”


    “一個英國人、一個美國人。”


    邦菲耳咂舌頭,他討厭任何有外國人牽涉在其中的事情。一個人必須非常小心才是。


    “不妙——除非他們是法國居民。你懂嗎?合法的法國居民。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的資料就會被輸入電腦裏麵,我們可以把所有的資料叫出來——從出生的日期,到汽車的顏色都有。”


    “那麽,當然也會弄到他們的照片了。”波魯斯的身子往前傾了傾,手指敲著桌麵強調,“一定要找到他們。我相信這對你事業的前途很有好處。我可以向你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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