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上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家裏經常玩各種遊戲。


    比如說,圍棋、將棋、麻將,還有花牌、撲克、歌留多詩牌、百人一首搶詩牌等等。


    其中圍棋和將棋主要是父親跟街坊叔叔們捉對廝殺,而我年紀還小,所以大都是在旁邊觀戰。


    麻將、花牌和撲克等一般是父母跟鄰居“老師爸爸”“老師媽媽”一起玩兒,我有時也會應招上桌搓一把。


    “老師爸爸”和“老師媽媽”的稱呼,就是因為那兩人以前都跟父親一樣當過小學老師。


    當然,那時兩人都辭掉了教師工作,男主人進了三井的公司工作。盡管如此,我還是按以前那樣稱呼他們。


    我跟那些大人玩遊戲,如果放在如今恐怕會挨罵——小孩子家家還玩那個!不過,當時誰都沒說過什麽。


    非但如此,父母還主動招呼我“來玩玩兒吧”,並且常常誇獎我“學得真快”。


    托父母的福,我到小學二年級時就學會玩花牌和麻將了。


    而且,到了正月我特別熱衷於玩百人一首搶詩牌。


    在當時的北海道,通常流行的是搶抓隻寫有後半首詩句的木牌。例如,當唱詩人一開始讀前半首詩句“春光無限好,薰風正和煦……”時,雙方就嘴喊“哈——伊”並搶抓隻寫有後半首詩句“唯歎櫻花匆匆落,香殞何太急”的木牌。


    這個遊戲玩起來心情特別暢快,一旦開場就收不住了。


    而且,因為隻聽前半首就要搶抓後半首,所以必須把整首詩全部記下來。


    “暮春漸漸去,初夏悠悠來。香具山間曬素衣,嬉風翩翩擺。”


    這正是歌詠眼下季節的名句,隻是耳聽這首詩,眼前就會浮現出初夏的天香久山美景。


    就這樣,在玩百人一首搶詩牌的過程中,會形成所謂個人專擅的“拿手牌”。


    我自己也有很多拿手牌,其中一首詩伴隨著我特別快樂的回憶。


    巍巍大江山,路遠多崎嶇。家書遲遲未有期,不見天橋立。


    在距今近四十年前,我有機會經過此地,親眼看到了天橋立。


    我在那裏想起了這首詩,聽說俯望天橋立最好是背對那邊站立,然後分腿彎腰從襠下反看。


    於是,我就如法從襠下倒著看見了升到天上的長長沙堤,隨即感歎“原來天橋就是這樣立起來的”。


    其後過了不久,我又從關西財界某位人士那裏有所領教。


    “大夫,那個‘襠下觀景’其實不是自己看,而是讓藝伎做的動作。就是把年輕藝伎領到那裏,然後讓她撩起和服下擺從襠下觀景。這時再從她身後觀望,那才是絕景呀!”


    原來如此,是這麽回事兒啊!我雖然鄭重其事地點頭表示理解了,但還不曾看過藝伎的襠下景觀。


    還玩其他遊戲


    盡管如此,我從上小學時開始,從來沒有因為玩花牌和詩牌挨過訓斥。


    仔細想來,因為我是跟父母和鄰居叔叔阿姨一起玩,所以當然不會挨訓。


    可能有人會問“那你的家庭作業怎麽辦”,但我記得那會兒好像沒什麽家庭作業。


    而且,父親和母親也都沒有教訓我說“好好用功”。


    因為姐姐比我大四歲,所以我問過她怎麽樣,她也說沒有。非但如此,當我放學回家從書包裏取出學習用具坐在書桌前時卻被母親叫停。


    “兒子,在學校裏已經用功了,回家就好好休息吧!”


    這也許是因為,那個時代或家庭比較從容自在。


    總而言之,我從孩提時代起就通過玩百人一首詩牌和花牌獲得了很多學養。


    其一就是通過詩歌了解到日本古文,通過花牌了解到日本多種多樣的花卉和五光十色的季節。


    後來我之所以能夠很容易地進入短歌的世界,或許就是因為對百人一首十分熟悉的緣故。


    另外,通過玩撲克牌的遊戲,我還得以領會西歐式比賽和遊戲的感覺。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通過這些重新認識了忽喜忽憂的自己。


    職員和礦工


    在煤礦鎮上,還有離我們職員住宅街有一段距離的礦工住宅區。


    職員住的地方名叫朝陽台,是寧靜閑適的住宅區。公司幹部們都住在這裏更高些的地段。


    而礦工住宅區我雖然沒大去過,但那是四五座小戶房屋挨在一起的平房街,而且這樣的房屋有很多很多。


    當我看到職員與礦工居住的地方和房屋差別如此之大時,切實感到礦工們的生活十分貧困。


    當然,雖說在學校裏職員子弟和礦工子弟共同學習,但老師在某些方麵仍然區別對待。


    例如,在保健衛生課上記錄牙齒數量時,老師每次必定要看職員子弟的嘴。


    不過,在現實中職員子弟與礦工子弟從來沒有發生過爭鬥的情況。


    總而言之校方教導大家:煤礦的職員與礦工雙方要通過共同努力發展礦區。


    朝鮮礦工


    在礦區裏,跟日本人共同居住的還有朝鮮人。


    他們好像都是從朝鮮征集來的勞工,與日本人完全分開居住。


    例如,在我居住的上砂川,他們就住在街區前邊山崖下河邊的宿舍裏。


    我聽說,朝鮮勞工就在那裏站著吃飯,還常常挨日本人毆打,邊哭邊喊“哎喲、哎喲”。


    雖然我很想去看看,但是在市區開辦報紙店的仙田叔叔提醒我“絕對不要下坡去河邊”。


    他是不是不想讓我看到朝鮮人呢?


    即便如此,我在上街時也曾看到過一次朝鮮人受到體罰的情景。


    渾身隻剩短褲、手腳被綁的朝鮮勞工被吊在木柱上押走了。


    那種情景慘不忍睹,可那旁邊還跟著與外婆家二樓那個和藹可親的叔叔完全相同的工頭,這令我再次感到驚訝。


    總而言之,我覺得那個人挺可憐,就去問仙田叔叔“為什麽那樣對待他”,叔叔說“就是因為他不好好幹活兒嘛”。


    我心裏想,那也沒必要脫光衣服吊起來吧?


    那個勞工後來怎麽樣了呢?


    不僅僅是這件事情,當時好像有很多朝鮮人被迫來到礦區從事勞動。


    雖然我們沒有直接跟他們接觸,但是到了冬天,朝鮮人就會來幫我們清除屋頂上的積雪。


    當然,那可能是被強製性地派來的。但每當他們來時,母親必定要做熱騰騰的飯團對我說“去送給那些人”。當我把飯團遞給他們時,他們都默默地點頭接受了。


    還有家屬


    與那些勞工一起,在礦工住宅區外圍,好像還居住著朝鮮人的家屬。


    雖然他們子弟的一部分也進了日本人學校,但肯定受到了很多歧視性的對待。


    當時,學校正門處有個供奉天皇和皇後二位陛下照片的小神龕。按照規矩,上學時必須在這裏鞠躬行禮。


    但是,當朝鮮孩子顧不上鞠躬就跑進校門被老師發現時,必定遭到嚴厲訓斥並罰站一天。


    對於他們來說,即使提起天皇和皇後二位陛下,也不可能明白是怎樣尊貴而偉大吧。


    不管怎麽說,那個時候的朝鮮人後來境況如何呢?


    盡管我不十分清楚每個人的具體情況,但日本人站在他們頭上隨心所欲地胡作非為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與鄰居“老師媽媽”在一起因為這對夫妻曾經是小學老師所以我叫他們“老師爸爸”“老師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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