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櫻兒的奶娘原也是禾陽郡主身邊的人,說是奶娘,實為教引嬤嬤更為恰當,隻是不過喬家為商賈門戶,不得用嬤嬤這等稱謂。早些年吉良還能見到奶娘隨行同來,自喬櫻兒大了些後,稱說奶娘撫育自己辛苦,讓她在家中休息,不必時常跟著外出。


    連吉良也沒想到,這次再見,竟是她磕得滿腦袋血的來求她這個小輩。


    吉量不忍,隻能收下書信。


    喬家——


    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


    吉量心中為奶娘不平,故意將這事說出來。


    “信上說,櫻兒的婚事定下來了,嫁一個外頭的富商作姨娘,下個月就要出嫁。她這是被嚇怕了,奶娘為她來求情,何嚐沒有存為了自己的心思?”終於,禾陽開了口,燭火下的眉眼清冷,視線已不似方才的淡漠。


    聽這話音,娘娘已然動搖。


    在主子眼中,奴才便是奴才,眼下娘娘說奶娘是存了利己的心思,那她就不能再為奶娘求情。


    吉量順著道:“奶娘自然也有私心,否則怎會壞了規矩,在門前那樣磕頭呢。”她頓了頓,歎息道:“喬家也當真狠心,養了十幾年的女兒,為了那些銀子,竟然舍得把女兒給人做姨娘。聽說——那富商家裏頭已經有七八個姨娘了,年紀大的都能當櫻兒小姐的爹了。”


    “嫁過去…”禾陽眉心微蹙,“是委屈她了。”


    吉量將信紙遞回去,“到底是在娘娘膝下養了多年,可惜了。”


    一陣風來。


    吹起這一遝信紙,最後一張上的字,都被眼淚洇了。


    禾陽看了許久,想起櫻兒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走來,撲進懷裏,稚嫩而響亮的叫她“母親!”。


    她歎息一聲,對吉量道:“就讓她侍候我最後一回罷,也算是替她抬一抬身份,將來嫁過去,也能禮待幾分。”


    “娘娘仁慈。”


    *


    轉眼到了秋獵出行之日,是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浩浩蕩蕩的禦駕從玄武門出,經京城正街一路出城。


    前方的隊列高舉肅靜牌、鳴鑼開道,其後儀仗舉著明黃、赤紅旌旗及黃傘羅蓋,緊跟著一架六匹高駿大馬拉著的青色大輅,隨行若幹宮人。再後麵,才是皇後、貴妃、大皇子、禾陽郡主的車馬。


    放眼望去,滿目盡是皇家威儀浩蕩。


    錦鳶今日也隨行一同前往延陵圍場,雖然她是侍候趙非荀的婢女,但在出發前,姚嬤嬤讓她去主院拜見郡主,郡主仍舊沒有見她,讓她跟著一起在主院裏等著。


    在禦駕出了宮門後,她才被允許登上趙非荀的馬車。


    這也是她第一次直麵天子儀仗的聲勢浩大。


    往日喧鬧鼎沸的正街,此時靜的隻有車軲轆碾過長街的聲音,壓抑的讓人都不敢喘息。


    在出了京城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似乎京城裏所有的百姓都擁到了外麵,跪在儀仗兩列,高呼皇上萬歲萬萬歲,皇後千歲千千歲,熱烈的歡呼、激動的唱喝聲、跪拜上,直衝雲霄,恨不得要把天都掀翻了。


    聽著前麵的動靜,似乎是皇上露了麵,和藹親切的向著擁戴他的子民揮手,歡呼聲愈發激烈,錦鳶甚至還聽見很多人喊劈叉了嗓子,還有人因得見天顏激動的暈死過去。


    -


    一派太平盛世、萬民擁戴的景象。


    出了十裏地後,四周的百姓再次不被允許出現,儀仗開始提速,不再緩慢前行。


    馬車也跟著顛簸起來。


    錦鳶坐著的馬車是趙非荀的。


    裏麵分外寬敞,能容納兩個成人躺下歇息,馬車裏的小幾、燭台、小箱都是被固定住的,而茶壺、茶盞之類的,都是銅包瓷的,哪怕滾落也不怕碎了,也都放在固定的位置上,還做了凹沉的槽,隻要不是疾馳趕路,這些器皿也都不會從小幾上滑落。


    馬車裏四周都嵌了軟墊。


    她一人坐在裏麵,反而顯得空曠,更不敢挑起簾子朝外看,生怕壞了出行的規矩。


    就這麽硬挺著熬了兩個時辰,她被顛簸的昏昏欲睡時,忽然窗外傳來一道疾馳的馬蹄聲。


    她立馬清醒過來。


    背脊緊張的繃緊。


    馬蹄聲與馬車擦身而過,錦鳶還不敢徹底鬆口氣,又聽見馬蹄聲折返,她的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後背生出一層冷汗。


    接著,聽見那騎馬的人用鞭子敲了下窗子。


    篤篤兩下,伴著一聲熟悉的聲音傳來。


    “是我。”


    錦鳶怔了下,心沒有落回肚子裏去。


    她掀起窗上的簾子,朝外看去。


    果真是趙非荀騎馬隨行,手裏握著的鞭子才落下去,視線掃過窗子裏露出的一張緊張的鵝蛋臉,再掃過她跪坐的一絲不苟的姿勢,稍皺了下眉,手裏的鞭子又抬起,隔空指了下她,問道:“你就打算這麽跪坐到圍場不成?”


    錦鳶頭一次跟著禦駕出行,昨夜膽戰心驚的一夜沒睡好,今日上了馬車後規矩一刻都不敢亂。


    聽趙非荀這麽問,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


    昂頭看著他時,神色有些局促、僵硬。


    趙非荀算是看懂了,小丫鬟膽小如鼠,這是緊張過了頭,瞧著鼻尖一層薄汗,眼神雖不安,卻對眼前的他極為依賴。


    這份眼神,教趙非荀心中熨帖。


    “這是爺的馬車,沒有我的吩咐,沒人敢隨意靠近。我不在裏頭時,你自在些。”他的聲音被秋風吹散了一半,索性彎下腰來說話:“這麽跪一路過去,你的腿還要不要了?”語氣有些冷下來,最後才掃了她一眼,“這些小事還要爺替你操心。”


    兩人挨的近,最後一句話裏的親昵,聽得錦鳶心如擂鼓。


    “奴、奴婢……”她打了個結巴,佯裝羞澀的垂首,“謝大公子垂憐。”


    垂首後,還露出半張臉。


    麵頰發紅。


    趙非荀吹了半日冷風的臉色緩和了許多,到底是在外麵,前後還有無數人在趕路,他直起腰身,又恢複了矜貴、意氣風發的驃騎將軍,語氣平淡的吩咐:“煮些涼茶,等會兒我回來要用。”


    “是。”


    小丫鬟遲疑了須臾,才應下。


    在旁人眼中,仿佛他隻是回來吩咐隨行之人。


    誰都不會知道,他是特地為了看小丫鬟一眼才從排頭折返回來,不過看了一眼,又匆匆趕了回去。


    隻有錦鳶——


    在聽見馬蹄聲遠去後,才敢抬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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