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煉坐在馬背上,感覺自己就像是一葉在江水中顛簸起伏的扁舟。每顛簸一下,背後肩胛處便傳來鑽心的疼,體力正在一點點地消散,視線也越發模糊。


    再這樣下去,恐怕會因為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他擔心的是,這個顧婉兒來曆不明,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身份,若此時自己失去意識,這個瘋女人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另外幾個尾巴還吊在後頭,若是不能盡快脫險,恐怕性命憂矣。


    他能感受到身體裏的精氣神正源源不斷地從傷口處向外逸散,精神也開始已經有些恍惚。


    “那邊有座道觀!”


    沈煉聞言費力地抬起眼皮,順著顧婉兒所指的一座山丘望去,山腰處霧氣嫋嫋,朦朦朧朧中,果然有一座古樸雅致的道觀,掩映在一片雪白的參天鬆柏之中。


    沈煉不由得精神一振,這裏平時很少有人靠近,倒是個藏身的好地方。咬著牙催馬飛馳,越過一片幽靜的銀杏樹林。


    到了山腳下,豁然出現了一座用石條搭就的山門,門上刻四個字:知行守一。門後是一條彎彎曲曲的石階小路,延伸到山林深處,道觀已經隱約可見。


    沈煉驅馬沿著石階上行,等到馬蹄停下時,道觀的大門已經近在眼前。模模糊糊看到門匾上寫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知守觀。他忍著近乎昏厥的疼痛下得馬來,甫一落地,便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誒,誒,你怎麽了?”顧婉兒正準備下馬,卻聽見噗通的一聲,回過頭來,沈煉居然倒在了雪地裏。再仔細瞧,背上赫然插著一根羽箭。


    顧婉兒心中一陣大駭,自己居然都沒有發現,這人肩上居然插著一根箭?一時間手忙腳亂地下得馬來,把沈煉攙扶到道觀門外的門檻石邊。


    “開門,開門,快救人啊!”顧婉兒焦急的呼喊聲在幽靜的古觀裏來回遊蕩,拍在木門上的力度也越來越大,驚落了門扉上的積雪。


    不多時,裏頭傳來一陣木栓抽動的聲響,“吱呀”一聲,兩扇木門從中間開出一條縫,一位穿著灰袍的年輕道人從裏頭走了出來。


    眉目清秀,白麵無須,平和的目光中帶著一絲警惕,越過顧婉兒,一眼便看到靠在門檻石上蒙著麵的沈煉,以及插在背後的那根羽箭。


    “這是?”道人目露駭然,眼神中多了幾分戒備與猜疑,這處人跡罕至的道觀,平日裏極少有人來訪。今天居然來了一男一女,男的蒙著麵就算了,背上還插著一根羽箭。道人的目光在沈煉和顧婉兒之間來回逡巡,似乎想要看出些許端倪。


    沈煉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從懷裏摸出那麵錦衣衛百戶的銅牌,還未來得及遞過去,就歪著頭倒了下去,銅牌掉在光滑的青石上,一陣叮呤作響。


    顧婉兒連忙去扶起沈煉,然後將地上的銅牌撿起來,這才知道原來這個蒙著麵的錦衣衛叫沈煉,還是個北鎮撫司的百戶。她眼珠子轉了轉,換上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將銅牌遞給那道人:“我二人被一夥不明來路的賊人追殺,慌不擇路逃至此處,他是錦衣衛百戶,還請道長施以援手,我二人定感激不盡!”


    道人半信半疑地接過銅牌,在手裏掂了掂,隻見上麵兩行小楷書寫著:錦衣衛北鎮撫司百戶——沈煉。


    正在這時,山腳下的銀杏林裏傳來了一陣隱隱約約的馬蹄聲,漸漸迫近。他遠遠望了一眼,對顧婉兒的話已經信了七八分,稍作猶豫後,把銅牌收進懷裏,說道:“我去通稟觀主,姑娘稍待片刻。”


    “誒,誒,你這道士怎麽見死不救啊?”


    門再次合上,顧婉兒氣的直跺腳。什麽破道觀,什麽出家人慈悲為懷,統統都是屁話,這道士救人居然還要請示觀主,分明就是不想惹火上身,想置身事外罷了。


    道人也不管門外那姑娘的叫罵,邁著小碎步沿著遊廊一路小跑,到了一間清雅簡樸的靜室外,輕叩門扉:“爺,外頭來了兩個人,其中有一個受了傷的錦衣衛百戶,說是被人追殺逃至此處,驗了腰牌,確實是真的。另外,有幾個不明來路的騎士綴在他們後頭。”


    話說完,道人便在門外候著。過了片刻,才聽見裏麵傳來一陣慵懶地哈切聲,說道:“既然是錦衣衛的人,那就救下來吧,至於後麵跟來的尾巴,讓元平留活口,問問是什麽來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何時賊人這麽猖狂了,連錦衣衛的人都敢追殺。”


    道人又問道:“要不要知會張統製一聲,多調些人手過來?”


    “不用了,有元平他們在,就是百十來個賊人也不怕。對了,那個錦衣衛呢?”


    “還在觀門外,小人怕……”


    裏麵的聲音嗬斥道:“你呀你,榆木腦袋!還不快去將人救進來!快去!”


    “是。”道人領了命,不敢耽擱,立馬折返回去,腳下捯飭地飛快,不多時又回到了觀門處,打開了門扉。


    顧婉兒這邊已經開始打算將沈煉扶上馬繼續逃命,看見那道人又折返回來,眉宇間瞬間多了幾分驚喜。道人也不多話,直接將沈煉攙扶進了門裏。


    顧婉兒跟著進去,回望了一眼台階下的馬,心思百轉,這馬突兀地停在這裏,豈不是暴露了他們的身份?


    “道長,可否將我等的坐騎一並牽進來,若是停留在門外,豈不是告訴了賊人我二人躲到了這裏?”


    “這個……就不用了,道觀裏放生人進來已經是恩典,再讓畜牲進來,會擾了我家觀主清修。”


    道人平靜的語氣讓顧婉兒有些疑惑,這麽大一匹馬留在外頭,這夥賊人隻要不是腦子壞了,能不知道她躲在這裏?這道人到底是存心救人還是在逗她玩?


    道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扭過頭說道:“元平大哥,觀主有令,麻煩你帶人去會會外麵這夥人,看看是什麽來路。”


    顧婉兒這才注意到,門後居然還站著一個手抱長刀的漢子,身軀凜凜,胸脯橫闊,臉上一道鮮紅的刀疤從鼻子左邊一直延伸到耳根處,端是嚇人,那雙眸子猶如一對火炬正在打量著自己。


    更讓她感到惴惴不安的是,從側麵的屋子裏又竄出來十來個同樣打扮腰間挎刀的漢子,個個太陽穴鼓漲漲的,一看就是練家子。


    顧婉兒心中猛地一驚,更讓她感到奇怪的是,道觀裏不應該都是道士麽,怎麽會有這麽多護衛打扮的漢子。她暗暗思忖,不會剛脫離虎口,又進了賊窩吧。


    那刀疤漢子問了一句:“賊人有多少?”


    “三個。”


    “確定?”


    “也許吧……”顧婉兒很沒底氣地回了一句。


    那刀疤漢子沒再說什麽,朝著聚集過來幾個漢子招了招手,便帶著人出了門去。顧婉兒長長舒了一口氣,暗道自己多慮了。


    顧婉兒跟著道人進了一間炭火燒的暖烘烘的屋子,讓他將沈煉平趴在榻上,然後走到榻邊將沈煉的衣衫剝掉扔開。又問那道人:“有熱水麽,幹淨的棉布也要,對了,還有蠟燭和酒,最好是烈酒,越烈越好。”


    道人皺了皺眉,對顧婉兒命令式的口吻顯然有些不滿,不過念在她救人心切,也沒有計較,按著吩咐準備了她要的物件。偏偏顧婉兒的要求多就算了,還喜歡對他指手畫腳,一會兒要他把幹淨的棉布在滾水燙幾遍,一會兒又要他拿把剪子來。


    “給。”道人沒好氣地將一把剪子遞到顧婉兒手裏。


    顧婉兒此刻一心都撲在如何處理沈煉的傷勢上,對於道人的心情,她壓根沒有功夫去搭理。隻見她蛾眉緊蹙,用剪子用力一夾,將長箭絞斷,隻剩了一小截露在傷口外麵。然後扒在傷口處看了半天,發現這陷入肌肉裏的箭鏃不是那種帶有倒刺的,才鬆了口氣。


    她將剪刀用熱水浸泡了一會兒後,再用幹淨的棉巾擦拭幹淨,又放在點燃的燭火上烤了片刻。


    做完這一切,才將剪刀深入傷口,緊緊夾住殘留的箭杆。微微轉了一圈,然後猛地用力一拔,將殘留的箭鏃鉗了出來。一時間,傷口處鮮血四濺而出。


    沈煉此時已經昏迷,可依舊感覺到了劇烈的疼痛,肩膀一陣劇顫,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顧婉兒抄起桌上的酒壺猛灌了一口,然後將酒全部噴在傷口處,再撒上金瘡藥,用了四五塊棉布才將血止住。


    “我的天爺,可算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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