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看什麽呢,我臉上有花?”


    宋謙呆呆看著麵前這人,又茫然地看著四周,發現身邊場景已經變了。


    “這裏是老藥鋪的刀房?”宋謙喃喃自語。


    餘天齊師傅搖頭:“這裏不是刀房。”


    宋謙抬頭:“啊?”


    餘師傅沒好氣道:“還能是茅房啊?”


    宋謙:“……”


    餘師傅雙手背在身後,一臉嫌棄說:“呆頭呆腦的,我是真不願意帶你們這些外地人。要是讓別人知道我帶外人,我以後沒法混在樟幫混了,出去別說是我教的你。”


    宋謙尷尬地撓撓頭,傳統的藥幫是很封閉的,師徒都是沾親帶故的,帶了外地人入幫,後果是很嚴重的。


    餘師傅在旁邊拖了一條矮凳過來,半個屁股坐下,又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把果幹出來,說:“開始吧,那就。”


    “好的,老……好的,餘……”宋謙突然不知道要怎麽稱呼對方了。


    餘師傅往嘴裏丟了一個果幹,嗤笑道:“叫‘哎’就行。”


    宋謙一臉大無語,甭管是從醫還是從藥,他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嫌棄,連個稱呼都不給。


    “別傻站著了,要是有竹竿子比賽,你自己杵那兒就是第一名了。”餘師傅又開始嫌棄宋謙了。


    宋謙沒想到這個老師的嘴這麽損。


    餘師傅道:“行了,別廢話了,直接上手吧。刀房工作分四項,洗藥,潤藥,切藥,幹燥。第一步,洗藥,洗藥不僅要洗去藥材殘餘的髒東西,也包括了浸和泡。”


    “不同藥材浸泡的時間也是不一樣的,堅硬藥材浸泡時間長一些,沒那麽堅硬的就要短一些,草類藥材則要‘搶水洗’,還要根據四季的天氣和氣溫變化來決定洗泡時間。”


    “樟幫有句世代相傳歌決叫‘洗藥四季水,四季各相宜;夏秋須快洗,春冬不著急;藥硬洗宜久,藥軟莫遲疑;遇到芳香藥,隨洗隨撈起’。來吧,夏天。”


    宋謙感覺氣溫陡然上升,外麵還嘩啦啦下著大雨,房間裏麵的濕度和溫度快速上升著,很快宋謙身上就冒出了汗,整個人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謔,這體驗感!


    “來吧,洗藥。”餘師傅往地上一指,地麵上出現一簍子荊芥。


    宋謙趕緊蹲下來把荊芥抱進水裏清洗起來。


    餘師傅心中默數時間,他罵道:“還不撈嗎?久洗無藥味,這要搶水洗,你當洗你的臭襪子啊!”


    宋謙趕緊手忙腳亂去撈。


    餘師傅說:“如果真在藥鋪,就你剛才這一下,就得挨一腳踹了。”


    “啊,對不起。”宋謙有些尷尬。


    “再來。”


    “是。”


    “四花青皮……撈啊,伱愣著幹嘛,等它下崽啊?”


    “是,是,對不起。”


    “檳榔,時間可以了,少浸多潤。”


    “好,對不起。”


    “升麻,溫水搶水洗啊,你這是溫水嗎?都多燙了,你是殺豬的出身嗎,燙豬毛啊。”


    “哦,那我加一點冷水進去……怎麽了,我錯了嗎,不能加冷水嗎?”


    “你忘記說對不起了。”


    “啊……對不起。”


    宋謙在一路被嫌棄中瘋狂地練習洗藥,也得虧是在練習室,真要是在老藥鋪,估計他狗頭都能被擰下來了。當然,也沒有這樣的條件讓他訓練。


    宋謙也是這個時候才真正體會到一個洗藥都有這麽多講究,不僅要注意天氣,還要注意水溫。還有各種摻不同輔料清洗,清水隻是基礎,還有溫礬水、皂角水、米泔水等等。


    連清洗的手法都有很多區別,有攪拌、快速攪拌、翻動、快速翻動,還有搓擦、刷洗等等。


    同一根藥材,先洗、後洗的部位都有講究。


    就像甘草和黃芪一類的,就需要先洗大頭,後洗小頭,因為這樣的藥材容易吸水,這樣清洗才能保證水進去的程度相近。


    如果不是在練習室,單洗藥一項,宋謙就不知道要練幾個寒暑。


    宋謙不知道自己究竟練了多久,隻知道氣溫不斷變化,眼前的藥材不停變化,他就這樣不知疲倦地練習著。當然,他的道歉次數也明顯減少了。


    終於,餘師傅說話了:“好,可以了。”


    “呼……”宋謙長出一口氣,整個人都快麻了。


    餘師傅又坐下來吃果幹了,他嫌棄道:“洗個藥,費勁巴拉的,笨手笨腳的,你真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個……一個……”


    宋謙抬頭看他。


    餘師傅改口道:“最差的一個外地人!”


    宋謙忍不住吐槽:“你不就帶過我這一個外地人嘛。”


    “還敢頂嘴?”餘師傅瞪了宋謙一眼,才說:“接著來,洗完之後,就是潤藥,這是切製前的最後一步,也是最為重要的一步,刀功是建立在潤藥的基礎上的。”


    “所謂三分刀功,七分潤功。切藥的徒弟,潤藥的師傅。我們樟幫潤藥的方法有蓋潤、悶潤、露潤、捂潤等不同手法,來吧,開始你的道歉吧。”


    宋謙一臉木然,你聽上癮了是怎麽著。


    潤藥開始!


    一樣一樣藥材過,一種一種方法過,一個季節一個季節過,一個天氣一個天氣過。就像樟幫潤秦當歸,是要放在露天吸潮氣之後才切的,這叫露潤。


    而空氣中的水分有多少,潮氣有多足,這又要根據天氣和季節來決定了。其他的潤法,看著簡單,但不是傷水了,就是沒透,反正宋謙是道歉道的嘴快麻了。


    宋謙都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迎來了最後的檢驗。


    餘師傅拿著宋謙潤好的白芍,上手用力,發現可以略微彎曲,但不易折斷,他把白芍放下。然後又拿起了防己,用指甲一掐,指甲陷入進去,他再度放下……


    宋謙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餘師傅檢查完最後一個藥材,才說:“潤透了。”


    宋謙大鬆一口氣,總算過關了。藥行真是一個吃經驗吃功夫的行當,單一個洗,一個潤,沒有個幾年功夫根本拿不下來。


    餘師傅看宋謙這人,再度嫌棄道:“你一臉輕鬆的樣子幹什麽,你以為你成了?你知道自己練了多久嗎,你真是我帶過最差的……哼……”


    最後一個字,餘師傅卻向上彎了彎嘴。


    宋謙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看什麽看啊,我又不是大姑娘。”餘師傅又開始嫌棄宋謙了。


    宋謙臊眉耷眼。


    餘師傅拿過宋謙剛才潤好的一顆檳榔:“行,我們開始學切。”


    “好。”宋謙重重點頭,終於到樟幫的拿手絕活了。


    餘師傅說:“拿條凳子過去坐好。”


    宋謙拖了條凳子到桌案前,剛一屁股坐上去。


    餘師傅嫌棄的聲音就起來了:“你當自己是在學堂上課啊,坐的這麽端正筆直?我看你的屁股,就知道你不是藥行人了。”


    宋謙趕緊又站起來,捂住被注視的屁股。


    餘師傅說:“條凳要跟刀案呈個斜角,不能一屁股滿坐上去,身子要側著坐,左腳弓步在桌案下,右腳弓步略微向前,挺胸直腰。”


    宋謙試著按照餘師傅說的那樣,把條凳擺好,而後自己坐上去。


    見宋謙坐好了,餘師傅才微微頷首,說:“記住了,不管你用哪種方式送藥,不管你用的是什麽刀,也不管你在什麽場合,這個坐姿永遠不能變。”


    宋謙有些疑惑地抬頭。


    餘師傅則是認真地說:“坐姿變了,人就變了,刀也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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