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奈博士被害一案同阿拜·道恩夫人案件一樣,也進入了危機,各司法機關和偵破機構一致認為,如果再過二十四小時還不能發現罪犯的線索,那麽這一案件就隻好封存入檔了。


    星期四早晨,奎恩巡官一夜未合眼,起來的時候情緒頗為惡劣。他又咳嗽了,眼神也有些異常,看來他發燒了,盡管如此,他還是堅決不顧瓊納和埃勒裏的勸告,不願躺在床上。雖然外麵很暖和,他照樣穿上外套,進入地鐵,到警察局上班去了。


    埃勒裏坐在窗前,呆呆目送著父親。客廳桌上堆了一桌子早餐後的餐具。瓊納手裏拿著一隻茶杯,他那雙小吉卜賽人的眼睛緊盯著窗旁憂傷的身影。


    埃勒裏感到有人在看著他,頭也不回他說道:“瓊納,你聽說過我爸爸和我正在辦道恩和讓奈的案子嗎?”


    “聽說了,”瓊納很快地答道。


    “告訴我,你對這案子有什麽想法?”


    “我有什麽想法?”男孩兒眼睛睜得大大的。“我想您一定能抓到凶手。”


    埃勒裏充滿友情地把手搭到他的肩頭。


    “你真瘦,瓊納。你的肌肉應該更發達一些。那麽你說,我一定能抓到凶手嗎?小家夥,真是個樂天派!不過我想,你大概也聽我說了,案子一直到現在還沒有什麽進展。”


    瓊納笑了:


    “您是在開玩笑吧,對不對?”


    “一點也不是,”


    瓊納那一對黑色的大眼睛裏射出一股狡黠的光。


    “您怎麽啦,想認輸了嗎?”


    “你說到哪裏去了,當然不會!”


    “您決不應該認輸,埃勒裏先生!”


    “那我該怎麽辦呢?告訴我,如果你處於我的地位,那該怎麽辦呢?”


    瓊納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嘴唇緊抿著不吭聲。他想了又想。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終於喊道:“雞蛋!”


    “什麽?”埃勒裏驚訝地問。


    “我說雞蛋……今天早晨我給奎恩老爺煮了幾個雞蛋。


    給奎恩老爺煮雞蛋可得小心呢,他挑剔得可厲害啦。我一愣神的功夫,就把雞蛋給煮老了。我怎麽辦呢?我把它們全倒了出來,又重煮。第二回煮得可好了!”


    埃勒裏哈哈大笑。


    “瓊納,你這個主意出得真好。一切從頭開始!願你的所有的神都來保佑,孩子,這真是一線光明啊!”


    他仿佛又取得了新的力量,一頭鑽進臥室。瓊納也開始收拾他的桌子。


    “敏欽,我照瓊納這小子給我出的主意幹,又到犯罪現場去了一次。”


    他們坐在醫院敏欽博士的辦公室裏。


    “我能幫你的忙嗎?”博士的眼睛毫無光彩,眼下有兩個青紫的眼核。


    “是的,你能不能為我抽出點時間呢?”


    “我想可以。”


    他們離開了辦公室。


    這天上午醫院的一切又恢複了常態。除一樓某些地方外,各種限製都取消了。挽救患者生命的手術又在繼續進行,仿佛這裏什麽特別的事情也沒有發生過。隻是偵探和警察還在走廊裏來來往往。


    埃勒裏和敏欽穿過東走廊,又折過南走廊,向西走廊走去。


    麻醉室的人口處,有個警察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搖椅裏值班。麻醉室的門關著。


    這個房間仍同三天前的情景一模一樣。術前準備室的門旁,坐著另一個警察。埃勒裏和敏欽走了進去。床車、椅於、醫療用品櫃、電梯門——一切都是老樣子。埃勒裏說:“敏欽,你大概以為我發瘋了。請不要因為我第二次到醫院來而奇怪。”


    敏欽什麽也沒有說。他朝手術室裏望了一眼,立即轉身退回來。埃勒裏走到電梯門前,打開了它。電梯是空的。他走進電梯,想把對麵的另一扇門打開,但它是關著的。


    “這一麵的門關著,”他嘀咕道。“一切果然如此。這就是通向東走廊的門。”。


    埃勒裏又回到術前準備室,再次把它檢查了一遍。電梯間旁邊是消毒室的門。他打開門朝裏麵望了一眼。一切還是星期一的老樣子。


    “啊,咱們真是孩子氣十足!”埃勒裏感歎道。“趕緊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吧,敏欽!”


    他們又循著來路走回去。他們走到南走廊,再折向正門。


    “老朋友,聽我說!”埃勒裏忽然說。“一不做,二不休,咱們再去看看讓奈的房間。”


    門口的警察把他們放了進去。


    埃勒裏進去,坐在已故外科醫生的轉椅上。麵前是一張寬大的寫字台,他請敏欽坐到對麵靠牆的椅子上,他倆沉默“敏欽,咱倆該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了。多年來我始終認為沒有不能破的案子。如今我大概也隻好放棄自己的這種信念了。”


    “你是說,沒有任何希望了嗎?”


    “這對我的傲氣是一次可怕的打擊。如果我真是遇到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對手,他那犯罪的智能竟能夠一下子製造出兩樁狡詐到無法偵破的案件,那我就不這麽難過了。可是請注意,我說的是‘無法偵破的’案件,而不是‘無懈可擊的’案件。這兩個案子離無懈可擊差得還老遠呢。凶手留下了不少蛛絲馬跡,這些罪證都無可爭辯地在揭露著他。可是,要麽我們這位可愛的凶手善於及時地掩蓋自己的錯誤,要麽就是老天爺給他幫了忙……”埃勒裏狠狠地在寫字台上的煙灰碟裏撳熄了香煙。


    “目前咱們隻有一條路…詳細查明我們一直在傳訊的每一個人的情況。奇怪,這些人的供詞中,一定有什麽隱瞞的地方!這是我們最後一線希望了。”


    敏欽突然急忙站了起來。


    “這我可以幫你的忙。我想起了一個情況,對你也許有用。”


    “是嗎?”


    “昨天晚上我寫書寫到很晚。就是我和讓奈合作的那本。我從老醫生停下的地方接著寫下去。於是我發現了兩個與此案有關的人的一些情況。真怪,我過去對這一點連想都不曾想過。”


    埃勒裏皺起了眉頭。


    “你在手稿裏發現什麽了嗎?”


    “不是在手稿裏,是在幾份病例裏。讓奈收集病例有二十年了。埃勒裏,這是我們職業上應該保守的秘密,一般情況下我甚至連提都不會向你提起的。”


    “同誰有關?”埃勒裏急促地問。


    “路席斯·丹寧和薩拉·法勒。”


    “是這麽回事!”


    “如果這情況同案件有關,你能不能保證不列入案卷呢?”


    “可以,可以,說下去,敏欽!”


    敏欽坐下,說了起來:


    “你大概知道,醫學著作中如果涉及某個特定的患者時,僅僅指出他的姓名的簡稱或病曆的號碼。這是由於尊重患者,另一方麵也由於患者的姓名對於所論及的問題並沒有什麽意義。昨晚在翻閱一些還沒有被讓奈收入《先天性變態反應》一書的病例時,我發現了幾件過去的文件,大約有二十年的曆史了。它們附有特殊的標注,要求在引用這些文件時特別謹慎,千萬不能泄露患者的姓名。我說的這些患者,甚至連姓名的簡稱也沒有標明。這種情況極不尋常,所以我立刻把整個病曆都看了一下,盡管當時我並不準備在書中引用它。這些文件和丹寧、還有那個女人——法勒有關係。薩拉·法勒是作為一個難產的患者記載在病曆上的。給她作了剖腹手術。再往下就是生產情況的記錄,以及嬰兒父母性生活的詳細情況。這些證明文件都涉及到患者的隱私,要在書申引用它們是一件十分微妙的事。”敏欽的聲音幾乎變成了耳語。“孩子是非婚生的。現在已經長大,名字叫格爾達·道恩!”


    埃勒裏支著轉椅的扶手,身子抬了起來,直瞪著博士。


    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微笑。


    “格爾達·道恩是私生子女!”他說。“嘿,這可是新聞!神秘莫測的情況透亮了。不過,我還看不出這對我們破案有多大幫助。請繼續說下去,老朋友。下文呢?”


    “那時丹寧是個剛就業的青年醫生,在醫院還是個實習醫生。他怎麽同薩拉·法勒認識的,我就不知道了。他們之間出現了私情。但丹寧不可能同法勒結婚,因為他已經成了家。那時他的女兒艾迪特已經兩歲。年輕的時候薩拉看來挺漂亮……當然,這個細節同醫學並沒有什麽直接關係……再往下病曆裏就是純醫學性質的長篇論述了。”


    “我明白,說下去!”


    “結果阿拜知道了薩拉·法勒的事。因為薩拉長期服侍她,於是她便原諒了薩拉。而且還認為最好別給丹寧添麻煩,後來還把丹寧收到自己的醫院來工作。阿拜對這種複雜的情況親自做了個決定:她把孩子收為自己的養女。”


    “我想,通過合法的手續嘍?”


    “顯然是這樣。薩拉別無辦法。記錄說她並未提出異議。她還宣誓保證永不幹預孩子的教育問題。這孩子後來就正式成了阿拜的女兒。當時,阿拜的丈夫還活著,但他們夫婦卻沒有子女。這事的前後經過嚴格保密,包括醫院的全體人員。隻有接生的讓親博士知道。阿拜那種無法比擬的權威使後來的一切流言蜚語都煙消雲散了。”


    “這一點能使案件的許多可疑之處得到解釋,”埃勒裏指出。“尤其可以解釋阿拜和薩拉之間的那種爭吵。薩拉也許是對這項迫於情勢的協議後悔了。這樣一來,丹寧為什麽那樣起勁地證明薩拉與阿拜被害一案無關,也可以得到解釋。因為如果薩拉被捕,他年輕時的那段風流韻事也就會公諸於眾了。這樣,他的家庭生活、社會地位、乃至他在醫界的前途均會遭受極大的損害。”埃勒裏搖搖頭。,‘但我還是看不出這對我們破案會有什麽幫助。我同意,薩拉有相當的理由殺害阿拜,要害讓奈也並非事出無因。而且,也並不排除在患有偏執狂症的情況下,她可能行凶殺人。她的確是個精神不太正常的女人。不過……他突然在轉椅中挺直了腰,“敏欽,我想看一眼這份病曆,當然,如果可以的話。也許在那兒我能發現一些被你忽略了的東西。”


    “我把這麽多情況都向你談了,再對你保密還有什麽意義呢?”敏欽以一種疲倦的語調說。


    他慢慢站起身來,走向房間裏擺著讓奈寫字台的角落。


    埃勒裏看敏欽那麽費勁地從轉椅和牆壁之間擠過去,忍不住嘿嘿地笑了一聲。


    “你往哪兒擠,教授先生?”


    “什麽?”敏欽站住了,顯得很狼狽。接著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窘笑。他拍拍自己的腦門,轉身朝門口走去。


    “這又一次證明,我的腦袋現在多亂!昨天我一進屋發現讓奈被害,是我下令把他寫字台裏麵的病曆櫃搬走的,我倒忘了個一幹二淨……”“什麽?!”


    事後,埃勒裏總愛口憶這個場麵。他肯定說,他感到一種永遠難得再次體驗的戲劇性的震驚。這句話一出口,使早已被遺忘的場麵又複潔了,刹那間,把道恩一讓奈案的偵破工作引上了另一條軌道。


    敏欽被埃勒裏突然發出的驚呼聲嚇呆了。


    他呆看著埃勒裏,莫名其妙。


    埃勒裏一躍而起,一聲不吭地蹲到地板上。他在轉椅後麵跪了下來,仔細地觀察著地板上鋪的漆布。


    又過了幾分鍾,他迅速起立,搖了搖頭。


    “這個櫃子在地板上一點也沒留下痕跡,漆布是新的。


    很好,這一點正好證實了我的推斷。”


    他一步跳到敏欽的麵前,抓住了他的肩頭。


    “老朋友,你把問題解決了!你別走……這個該死的櫃子,真見鬼!”


    敏欽好不容易才掙脫了雙肩,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他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朋友。


    埃勒裏在房裏快步踱來踱去,不停地吸著香煙。


    “我想,情況是這樣的。你比我早到了幾分鍾,發現讓奈死了。你知道警察一來就要把什麽都翻個遍,於是便決定把這些珍貴的劄記全偷偷搬走,藏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我說得對嗎?”


    “是的。這有什麽不好呢?我不懂,這個櫃又能有什麽關係……”“你錯了!”埃勒裏喊道。“你無意中使破案推遲了二十口小時以上。你當然不懂這櫃子同凶殺之間有著什麽聯係!是啊,敏欽,這可是個謎,是一件很費解的事!你不知不覺間差點把我父親的前程給斷送了,並且剝奪了你朋友的安寧……”敏欽站在一邊,驚訝得嘴都合不攏了。


    “不過……”


    “請不要再反駁了。但也不要過於往心裏去。最中要的是我畢竟發現了最關鍵的罪證。”


    埃勒裏收住腳步,神秘地望了敏欽一眼。他用手向右側的寫字台那邊一指。


    “我不是對你說過嘛,這個角落裏曾經有過一個窗戶!”


    約翰·敏欽朝埃勒裏那揭穿疑團的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


    在讓奈博士桌子後麵,他什麽窗戶也沒看到,上那裏是一堵砌得嚴嚴實實的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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