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荷蘭紀念醫院悲慘的走廊,到父親警察局的辦公室,埃勒裏一路上始終無法擺脫失望和憂愁的情緒。


    在巡官辦公室,談話開始時大家顯得特別無拘無束。在場的有理查德·奎恩、艾勒裏·奎恩、區檢察官薩姆遜。奎恩父子的談話天南海北,滔滔不絕,可就是不涉及道恩和讓奈這兩樁凶殺案。


    埃勒裏仔細端詳著巡宮桌上擺設的那尊塑像。老奎恩眉飛色舞他講著一些老掉牙的笑話。他的眼下透出兩道黑圈。


    他那副興高采烈的模樣,使人明顯地感覺到,他是在裝腔作勢。


    “咱們別自己騙自己啦!”埃勒裏突然講了這麽一句。


    “爸爸,咱們就象嚇傻了的孩子關在黑屋子裏一樣。薩姆遜,咱們認輸啦!”


    沒有回答。薩姆遜耷拉著腦袋。巡官瞅著自己那雙方頭皮鞋發楞。


    “如果我不是生來就不服輸,不是因為我父親照舊得把這個案子辦下去,不論我怎麽決定都一樣,”埃勒裏繼續往下說道,“說老實話,我早就一刀把自己了結,升入天堂更優哉遊哉。”


    “你怎麽啦,埃勒裏?”老巡官問。“這樣的喪氣話我可是從來沒聽你說過啊!昨天你不是還說,你差不多快要捉到凶手了嗎?”


    “對呀,”薩姆遜振作精神插進來說。“第二件凶殺無疑同第一件有關。這一點會使整個問題都明朗起來。所以我相信,不久咱們就會把一些問題搞清楚的。”


    埃勒裏懷疑地笑了一笑。


    “很遺憾,薩姆遜,我可沒您那麽樂觀。”


    他站起身來,悶悶不樂地在房中徘徊。


    “我不否認昨天說的話。我基本上已可推斷出,勒死阿拜·道恩的凶手是誰。但同時我還可以提出六個人來,從證據的實質來看,他們都有可能殺害阿拜·道恩。”


    “不過,直接和此案有關的,也不過六個人左右呀!”


    巡官開玩笑說。“那麽,使你不安的究竟是什麽?”


    “罪證不足。”


    “聽我說,孩子,”巡官熱烈他說,“如果你因為沒能預防第二次凶殺而苦惱,那麽,你還是把這些忘了吧。你,或者咱們任何人,怎麽可能預見到阿拜·道恩之後會謀殺讓奈呢?”


    埃勒裏無所謂地把手一揮道:


    “問題不在這兒。薩姆遜,您方才說,這兩案互相關聯,請問您為什麽這樣自信呢?”


    薩姆遜驚訝地瞧瞧他。


    “我看這再明顯不過了。兩件凶殺都發生在一所醫院。


    兩件凶殺前後相連,凶殺的手段也完全相同。”


    “您說的這些難道不也恰好說明兩次犯罪彼此並無任何聯係嘛?咱們實在無法斷定是幾個凶手!第一個凶手在特定的條件下,用一定的手段弄死了道恩。第二個凶手想:‘好啊,跟讓奈算賬的機會到了!可以叫警方以為,這還是第一個凶手幹的。’請您用證據來推翻我這番假設試試!”


    巡官不滿地皺起了眉頭。


    “如果一切果真如你所說,那咱們一切又都得重新開始了。”


    埃勒裏聳聳肩。


    “這不等於說我喜歡標新立異,非堅持有兩個凶手不可。我隻是想提請大家注意,有這種可能。我想強調,兩種情況都可能成立。說老實話,我也覺得一個凶手的說法要比兩個凶手之說妥當些,不過,請相信我,”埃勒裏又加了一句說,“我們應該找到足以說明原因的理由:為什麽這個老好巨滑的壞蛋選擇了這樣一條危險的道路——故意重複犯罪的手段呢?”


    “你想說,”巡官困惑地問,“采用勒死的辦法有利於凶手逃脫法網嗎?”


    “當然。如果發現讓奈死於槍擊或刀刺或毒藥,我們在客觀上就沒有理由猜測兩案互有聯係了。請注意,第二案中凶手先是猛擊了讓奈頭部,然後才把他勒死。那麽凶手為什麽不用大棒把事情一千到底呢?為什麽隻是先把他敲昏,然後又搞了這麽一套很複雜的動作,把鐵絲套到他脖子上擰緊呢?不,爸爸,看來凶手所希望的正是要咱們注意,兩案是互相聯係的。”


    “確實不錯,”巡官同意道。


    “問題不在於我是否正確,”埃勒裏又坐回圈椅說。


    “如果我能知道,凶手為什麽希望咱們相信,兩案是一個凶手所作,那麽我就可以掌握全部內幕了。但對於第二件謀殺案我還無法得出最後的結論。就算兩案出自一個壞蛋之手,我也必須獲得確鑿的證據才行。”


    巡官桌上的內部電話急促地響了。他取下話筒。一個暗啞的聲音報告:“巡官,一個叫克奈澤爾的男人要求見您。他說有要緊事。”


    “克奈澤爾……你說,叫克奈澤爾嗎?放他進來,比爾。”


    薩姆遜轉身對巡官說:


    “這個克奈澤爾要幹什麽?……活見鬼!”


    “不知道。聽聽吧,薩姆遜。我倒有了一個想法。”


    走廊裏響起了腳步聲,一個探警打開門。門口出現了克奈澤爾矮小的身影。巡官站起身來。


    “請進,克奈澤爾博士,請進。”


    學者膽怯地走到房中央。他身上穿著綠褐色天鵝絨領的大衣。化學藥品在他一雙手上留下了斑斑疤痕。他的手上拿著一頂上等絲絨禮帽。


    “請坐,請把您到這兒來的想法統統談出來吧。”


    他頗為矜持地坐在椅子邊兒,把帽子放在膝蓋上。那雙溫柔的黑眼睛在辦公室裏茫然地掃視著。


    “今天早晨你們詢問我時,我正為我的朋友和同事突然遭到不幸而十分難過,所以無法深入思考作答。現在,奎恩巡官,我反複考慮了種種事實,正式宣布,我為我的安全擔憂。”


    “啊,原來是這樣!”


    區檢察官在克奈澤爾背後對巡官使了個眼色。巡官微微點頭會意。


    “請說明白點,您的意思是什麽?您了解到有關讓奈謀殺案的情況了嗎?”


    “不,不是這麽回事,”奈澤爾抬起兩隻手,心不在焉地瞧著手上滿是斑斑點點的皮膚。“但是,我有一種推測。從午飯後開始,這種推測一直使我很不安。如果我的推測正確,那麽根據這種推測,我很可能成為這一係列惡魔般的凶殺案的第三號犧牲品!”


    埃勒裏緊緊皺起了雙眉。


    “您說的是推測嗎?”他半信半疑地追問了一句。“今天我們所缺的正好就是推測。好吧,請詳細談談吧。”


    “簡而言之,我的推測可以歸結如下:有一個第四者,姑且先把他叫作x。這個x策劃了一係列凶殺。先把阿拜·道恩勒死,然後是讓奈,最後輪到莫裏次·克奈澤爾。”


    “第四者?”巡官皺起眉頭。“是誰?”


    “這我不清楚,”


    “凶手的目的呢?”


    “這可是另一個問題!”克奈澤爾輕輕在巡官的膝上拍了一下。“為了獲取我冶煉合金的秘密呀!”


    “原來如此……”


    薩姆遜大為失望。巡官氣壞了。他幾次把目光由克奈澤爾移向埃勒裏。


    “為了攫取價值數百萬美元的冶煉秘密而謀殺?想得好呀,真不壞……那麽,為什麽道恩夫人和讓奈博士也被害了呢?我看,隻消把你害死,把冶煉的秘密一掌握,不就完事大吉了嘛?”


    “不,這還不夠,”科學家反駁道。“假設這個第四者躲在一旁密謀策劃,非要取得我們的研究成果,而且還夢想成為這一重大發明的唯一占有者,在這種情況下,殺害阿拜·道恩無疑對他極為有利。這樣,凶手就可以造成死者繼續為實驗工作撥款的局麵、當她拒絕資助我們時,凶手就殺死了她。這樣可以達到兩個目的:一,使這項研究即使在她死後也保證可以得到資金;二,除去了掌握冶煉秘密的三人中的一個。”


    “請接著說。”


    “於是,”克奈澤爾不慌不忙繼續道,“輪到克奈澤爾的合作者——讓奈博士的頭上了。請看,我分析得不是很合乎邏輯嗎?讓奈應該在我之前退場,因為從技術上來講,他同我不一樣,對完成研究並非必不可少。讓奈隻是幫我獲取資金,以完成我畢生從事的這項研究。如今,作為這樣一個人,他已失去了作用。因此,他也被殺死了。這樣,能夠妨礙凶手獨占發明的三個人中的第二人,便也從舞台上消失了。我這麽說,你們都明白嗎,先生們?”


    “全明白,不用您操心,”巡官冷冷他說。“我不過有點不明白,為什麽在老太太死後,接下來這麽快讓奈就被暗害了呢?幹嗎這麽匆忙?研究並沒有結束嘛,讓奈在改善冶煉技術方麵盡管作用不大,不是還能給您一些幫助嗎?”


    “您對咱們對手的那種陰險狡猾、老謀深算估計得太不足了,”克奈澤爾說。“如果等到工作結束,他就得同時把兩個人都殺害才行。現在讓奈已死,隻要殺死第三個人就成了,這樣,知道冶煉秘密的三個人中的最後一個也被除掉了。價值數百萬的發明也就可以弄到手了。”


    “說得很聰明,但缺乏說服力,”埃勒裏自言自語道。


    克奈澤爾就象沒有聽見。


    “我接著往下說。道恩夫人和讓奈博士被害,使我的行動有了充分自由。我現在占有的資金足夠完成研究而有餘。


    你們了解這種前景嗎?”


    “您的理論真不壞呀,克奈澤爾博士!”巡官說道。


    “不過,我們需要的不是猜測。我們需要具體事實。我確信,您是了解一些情況的……”“具體事實我並不掌握。我也鬧不明白,你們為什麽總向我打聽?我相信您巡官先生是無法否定我這套理論的。我看,似乎埃勒裏先生也是在推斷的基礎上進行偵破工作的……我的理論站得住腳,先生。它是以各種事實為根據的。”


    “這話可不對,”埃勒裏毫不含糊他說。“當然,在您的推斷中有·一定的合理成分,但都無法導致不可推翻的結論。”


    需要的前提大多了!您似乎有話還沒講出來,克奈澤爾。講吧,您還知道什麽?”


    “這您比我清楚,奎恩先生。”


    “除了道恩夫人、讓奈博士和您,還有誰對這項工作的性質比較了解?誰知道您這項發明可能具有的財政意義?對於這一點,我們也隻是在星期一道恩夫人死後才有所了解。


    難道再沒有人對此知道得更早一些嗎?”


    “您是在逼我談出我的懷疑噗。換句話說,逼我提出毫無證據的指控?好吧,我可以提出懷疑,有人確實聽道恩夫人談起過我這項工作的內情——此人就是替她起草遺囑的律師。他叫摩高斯。”


    “這是胡扯,”薩姆遜否認道。


    “有可能是這樣。”


    “您完全知道,”巡官說,“關於這一點,阿拜·道恩家中的任何一·個人,或是阿拜的某一個熟人,都有可能知道。為什麽偏偏說是摩高斯呢?刃“我之懷疑他,根本沒有任何證據,”克奈澤爾有些不滿他說。他有點討厭這種談話了。“我隻不過是經過邏輯思維而得出了這個結論。我完全相信自己不會錯。”


    “您方才還說過,道恩夫人有可能泄漏出來。您有把握說讓奈也不會泄漏嗎?”


    “完全有把握,”克奈澤爾語氣生硬他說。“讓奈博士對保守秘密的重視程度絕不會亞於我。”


    “我想起了一個細節,”埃勒裏慢條斯理他說。“第一次傳訊時,您說您是通過一個共同的熟人才同讓奈博士結識的,這個人對您即將取得的成就有所了解。我覺得您似乎把這位可能很饒舌的先生給忘了。”


    “奎恩先生,我什麽都想到了,”克奈澤爾甚至漾起了一絲微笑。“您所暗示的這個人決不可能參與這項暗殺活動。有兩個難以推翻的理由:一是兩年前該人已死;二是星期一我撒了個謊,此人根本不了解我工作的性質。所以他不可能向任何人轉告任何情況。”


    “一比零,您領先了,”埃勒裏低聲說。


    “這說明什麽問題呢?”巡官問。“您的結論是什麽,克奈澤爾博士?”


    “我的理論甚至包含了一些難以預見的偶然性。凶手在我死後將有可能支配我所發明的合金,並且賺到一大筆錢。


    事情正在朝這方麵發展,巡官先生。所以,如果我突然死了……”薩姆遜的手指不耐煩地在椅子的扶手上敲著鼓點兒,說道:“我可以同意您驚惶不安的原因。但在您的說法中,缺乏證據,缺乏具體性。”


    克奈澤爾冷冷一笑:


    “請原諒,先生。但我總還不敢鬥膽充當偵探的角色吧?所以我這才想問一下,您,或者奎恩巡官,或者埃勒裏先生,能不能對道恩夫人和讓奈博士這兩起似乎聯係在一起的被害事件,提出一種比較可靠的說法呢?你們是否能對這些事件得出什麽結果來呢?”


    “問題不在於此,”巡官生氣他說。“您的出發點是還要辦一起喪事,其中的主角就是您。但如果結果使您大失所望,那您的理論又將如何收場呢?要知道,荷蘭紀念醫院的凶殺現在已經結束了。”


    “巡官先生,隻要能把科學研究成果保存住,即使我的理論錯了,那我也十分高興。如果我沒有被害,那我就錯了;如果我被人暗害,那我就對了。但不論是對還是錯,我總還有權利采取預防措施吧!巡官先生?我要求人身保護!”


    “喔,您一定可以得到保護。甚至比您所要求的還加強兩倍。我們可不希望您出事,克奈澤爾博士。”


    “您大概也知道,”埃勒裏插言道,“如果您的理論正確,那麽道恩夫人就很可能不止跟一個人談起過這個秘密。


    您同意吧?”


    “是礙…這又會得出什麽結論呢?您想說什麽呢?”


    “我隻是想做一個邏輯嚴密的人,博士先生,“埃勒裏雙手抱在胸前。“如果死者不止跟一個人談過這一秘密,那麽可以合乎邏輯地推斷,您的那位神秘的調先生肯定也知道這件事。那麽您就不是唯一需要保護的人了。還有別人呢,克奈澤爾博士!希望您能與我的看法一致。”


    克奈澤爾咬住了嘴唇。


    “是啊,是啊,還可能發生別的凶殺……”埃勒裏笑了。


    “未必。好了,別談這個了。請再稍等一等,克奈澤爾博士。趁您離開我們之前,我想向您再提幾個問題。合金還沒有成功吧?”


    “還沒有。”


    “什麽時候可以結束研究?”


    “就是幾個星期的問題,不會拖得再久了。看來,至少這段時間內我是安全的。”


    “我可不那麽有把握,”埃勒裏冷冰冰他說。


    克奈澤爾更深地縮進了圈椅。


    “您的意思是什麽?”


    “很簡單,意思就是:您的實驗實際已告結束。您的那位x先生現在就可以把您幹掉,然後再由他自己去完成這項工作,這樣又有何不可?或者,請一位有經驗的冶金工程師來把這項研究完成,不也可以嗎?”


    科學家好象大吃一驚。


    “是呀,是呀,太對了!別人也可以完成我的工作啊!


    這就是說……這就是說,我現在就很不安全。”


    “如果,”埃勒裏殷勤他說,“您不急於表明您已結束了一切研究工作的話,恐怕您還不至於到那種地步。”


    克奈澤爾滿臉是失望的神色。


    “您對我的安慰大無力了。您向我提出了兩種選擇:要命,還是要工作?”


    “墨守成規的選擇法,不是嗎?”埃勒裏問道。


    克奈澤爾在圈椅裏挺直了腰。


    “今天就可能要我的命,今天夜裏!”


    巡官動彈了一下。


    “我認為這種想法不見得那麽現實,克奈澤爾博士。您可以得到可靠的保護。等一等,請您原諒,”老巡官按了一下內部直通電話的電鈕。“裏特!我交給你一個新任務。莫裏次·克奈澤爾博士從辦公室出去後,請你負責監護他。是的,他馬上就走……你跟著他,挑一個靠得住的助手,夜間值班……不,你不用暗地跟蹤。你是給他當護衛。”


    “您太好了。那麽我走了……”


    克奈澤爾起身走出辦公室。


    “這個壞蛋!”巡官氣憤極了。“真不要臉!”


    “您這是說誰呢?”薩姆遜問。


    “這一切太明顯了,”老巡官叫道。“他的這套理論純粹是扯淡。這是一個幌子,薩姆遜!他在這兒誇誇其談的時候,你們怎麽全沒想到,他正是那個最終可以自由行動的人嘛?難道他不正是那個從道恩夫人和讓奈博士之死中獲刊最大的人嘛?他不就恰好是他自己那套理論中的第四台嘛?換句話說,並不存在什麽第四者。”


    “他媽的,奎恩,看來您說的一點也不錯!”


    老巡官得意地轉向埃勒裏。


    “所有這一席關於x擺脫阿拜·道恩、擺脫讓奈和擺脫他本人的娓娓動人的談話,全是鬼話連篇,乏味透了!難道你不同意我說的嗎,孩子?”


    埃勒裏沉默了一會兒,他的眼睛表明他處在沉思之中。


    “我沒有任何具體證據,”他最後終於開口,“足以構成某種成形的看法。但我認為,你們包括克奈澤爾都錯了。


    我並不認為克奈澤爾說的第四者不可能存在……爸爸,我懷疑我們是否能把案子弄個水落石出。不過,如果一旦真象大白,我們定能看到,這些凶殺實在要比克奈澤爾的那套推倫狡猾得多。這兩件謀殺非常複雜,根本不是用公式套一下就可以解決的。”


    巡官搔搔後腦勺。


    “你說,用得著保衛他嗎?好象他是這個案子裏最重要的角色似的。”


    “事情雖然非常奇怪,但我想說的恰恰就是這一點,”埃勒裏點燃了煙。“請不要誤會,你剛才對我就產生過誤會……克奈澤爾應該保護。希望把每一個逼近到距他三米以內的人的情況都向我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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