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也知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在嘉佑帝鷹隼一般的眸子裏,他尷尬地笑了笑。


    “老道不是有意的,實在是寒楓找我找得緊。”


    嘉佑帝的臉色並沒有因為他話裏的委屈好看起來,反而更陰沉了。


    他捏了捏眉心,對眼下的情況非常無奈,“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麽?”


    浮一道長攤了攤手,他也很是苦惱。


    “許是之前我進宮的事,讓他察覺出異樣了吧。”


    空曠的大殿顯得異常沉默,王公公覺得要不是進來添茶,聽到了長長的歎息聲,他都要懷疑自家陛下出事了。


    “十五年了,你說他還好嗎?”


    嘉佑帝的情緒明顯低落了下去,也不知是在問浮一道長,還是不禁問出了口。


    浮一道長的思緒如同平靜多年的湖麵,忽然開始冒出一個又一個漣漪,水圈也越來越大,直到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北疆營帳中,瑞王顧墨軒拿著密信,眼眸裏透露出陣陣殺意。


    他拿起桌上的佩劍,就想往外衝,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拉住。


    “墨軒,你冷靜點,你就算現在去找他們拚命,他們也回不來了。”


    顧墨軒猛地甩開董玄的手,因著多日奔波而疲憊的臉上居然濕潤了一片,嘴裏更是不停地呢喃著。


    “都怪我,我應該來時多帶點糧草的,要不然那些將士們也不會為了讓大夥吃好飯孤身闖入敵營。”


    董玄眼前有些模糊,如果可以,他還有他身邊的一群將士,沒有人願意來這遙遠的、生死隻在一線間的戰場。


    “墨軒,你冷靜點,至少那些將士沒有白死,你看。”


    董玄撿起地上的信紙遞給顧墨軒,無奈地搖了搖頭。


    顧墨軒雙手顫抖地接過信紙,強壓下心底的擔憂將信看完。


    他整個人癱在椅子上,額頭的汗珠滴答滴答地落在盔甲上,像是在附和著什麽。


    “這幫北遼人還真是陰險,也不知他們怎麽會清知曉我們糧盡的消息,居然用大批糧草引誘我們。”


    董玄輕輕拍了拍顧墨軒的肩膀,安慰他放下心來,自己也不免有些後怕。


    顧墨軒在椅子上沉默了良久,而後目光銳利地起身來到桌案旁。


    “本王就不信,拿那些王八蛋沒有辦法。”


    營帳外,巡夜的將士邁著整齊劃一的步子,神色嚴峻地扞衛著自己的領地。


    蒼茫的雪山上,一小隊的人馬正艱難地匍匐在地,他們的目光緊緊盯著不遠處的營帳,眼裏冒出一絲羨慕。


    “若是能將他們的糧草分我們一半,我們定能等到援軍。”


    “沒錯,眼下天寒地凍,將士實在熬不住了,若再沒有吃的,隻怕會被敵軍一個手指就碾碎了。”


    “就算不為了搶糧草,為我們死去的將士報仇,為了我們的北疆,動手也是天經地義的。”


    ——


    顧墨軒聽著眾人一致的請求聲,目光在他們瘦骨嶙峋的臉上掃過,眼裏布滿了心疼。


    “北遼人不是傻子,不可能把糧草放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這件事,本王會好生考慮。”


    營帳裏安靜下來,顧墨軒的盯著眼前的沙盤,低頭沉思。


    “雪天路滑,更何況還是在高地,隻怕可攻不可守啊。”


    董玄擔憂的聲音從後響起,顧墨軒卻並沒有受到影響。


    “將士們說得對,現下糧草進不來,若是再這樣下去,北遼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我們夷為平地了。”


    是夜,天色昏暗,董玄覺得上天都在幫著他們。


    “小心——”


    身後傳來士兵的驚呼聲,讓眾人嚇了一跳,原是身邊的人不小心滑倒差點跌下山崖。


    有了這個意外,眾人的神情更加緊繃了。


    “大夥打起精神來,這兒不比平原,加上大雪的緣故,你們腳下很有可能是空的,都給我機靈著些,回去後咱們就不用餓肚子了。”


    寒風簌簌地吹到將士的臉上,不少人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痛,可感受到腳下的踏實,眾人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的事實。


    董玄朝著顧墨軒點頭示意,隨即招手讓人跟自己走,不料剛邁開步子,腳下就猛地一滑摔倒在地。


    顧墨軒將人扶起,考慮到他暫時不適,便彎腰撿起他散落在地的物品。


    “我先帶人去,你休息一下,等信號一出現,就過來接應。”


    董玄摸了摸自己僵硬的小腿,分不清是凍的還是摔的。


    借著雪地,董玄看著顧墨軒那一小隊人馬朝著遠處的營帳而去,他隻覺得自己的心要提到了嗓子眼。


    靜。


    隻剩下呼吸聲和心跳聲。


    還有時不時傳來的肚子饑餓的咕咕聲。


    董玄緊盯著營帳的方向,不敢眨一下眼。


    遠處忽然傳來了聲響,董玄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隨即而來,是更大的聲響。


    兵戎相見,火光衝天——


    董玄震驚地看著自己的人在麵前一個又一個倒下,他再也顧不得什麽信號,帶著人馬衝了出去。


    “走,快走——”


    顧墨軒滿身鮮血地舉著因為摔到雪地裏而無法發出的信號彈,嘴角淒涼地朝著董玄大喊,“回去,快回去,死守城門,一定要死守城門。”


    董玄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顧墨軒轉身又和敵人廝殺起來。


    身邊的聲音越來越大,敵軍也越來越多,董玄拖著傷腿,好幾次差點被敵人刺中,多虧身旁的將士護著他。


    董玄已經想不起來他是怎麽離開那裏的了,或者說他從來都不知道他是怎樣離開那裏的。


    他隻知道顧墨軒帶去打前鋒將士沒有一個人回來,就是他帶的一些將士,也是因為援軍首領一個念頭才得以苟活。


    那天後,董玄枯到顧墨軒最後出現的地方找了三天三夜,可都沒有看到顧墨軒的屍首,這一離奇的事件讓他對顧墨軒還活著的事堅定不移。


    哪怕冬去春來,北遼人終於難以抵擋大嶽的軍隊,回到了自己的國土,哪怕瑞王府已經掛上了白綾,瑞王英勇犧牲的壯舉傳遍了大嶽的各個角落,他依舊固執地認為顧墨軒還活著直到他留下一封懺悔書後煙消雲散了。


    “當年那個境況,瑞王他——根本不可能還活著——”


    嘉佑帝的聲音有些哽咽,可分明是在安慰他自己。


    “陛下不也是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嘛,要不然也不會一直將瑞王爺的位置空著。”


    兩人目光交匯,都讀出了對方眼底的痛苦和期盼。


    恰在此時,垂拱殿的大門猛地被推開,嘉佑帝剛想喝斥,卻震驚地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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