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輕輕搖曳,像是嘉佑帝的內心一樣慌亂。


    “微臣不知禮數,擅闖垂拱殿,實乃大不敬,還請陛下責罰。”


    顧寒楓跪在地上,背脊筆直,說出的話更是洪亮有力,偏偏眼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決絕。


    “不知禮數?知道不知禮數你還敢闖?責罰?你當真以為朕不敢嗎?”


    嘉佑帝知道顧寒楓此刻心裏不好受,他也知道此刻自己應該安慰麵前孤零零的少年,可顧寒楓,一而再再而三撞破他極力想要隱瞞的真相,他的麵子再也掛不住,衝動的,不合時宜的話脫口而出。


    “陛下想如何責罰,微臣都絕無怨言,隻希望陛下能——”


    “啪——”


    豈有此理。


    都這樣了還想跟他要真相。


    嘉佑帝一掌猛地拍響桌子,震得自己的臂膀都覺得疼,可顧寒楓依舊麵不改色,直直地望向他。


    浮一道長,也就是董玄看不得兩人針鋒相對的樣子,連忙出來打圓場。


    “殿下,王爺已經走了,你就不要再拿以往的傷痛出來折磨自己,折磨大家了。”


    “若真這麽簡單,你們為什麽瞞著我這麽多年。”


    顧寒楓想到王府裏,自己辛辛苦苦供應奉的不知是誰的骨頭,就覺得別扭。


    既然當初沒有找到他父王的屍體,那麽他父王也許還好好的。


    隻是顧寒楓此刻還沒有意識到,長痛不如短痛,相比於一個渺小的不確定的希望,有時候明確的,實實在在的傷痛反而能讓人好受些。


    浮一道長緩步站到顧寒楓麵前將人扶起,自己則是後退一步,行了一個大大的歉禮。


    “皇叔——”


    之前浮一道長和嘉佑帝的話,他都聽了進去,他沒想到兒時自己喜歡的皇叔會因為自己的父親出家,而後以另一種身份一直守護著自己。


    “我父王的死與你無關,你沒必要如此。”


    浮一道長那早已受盡歲月雕琢的臉上露出一個苦笑,他借著低頭小心翼翼拭去眼角的淚水。


    “是我的錯,若非我沒有檢查那信號彈出了問題,你父王也不至於絕望,最後落的那番悲慘的下場。”


    顧寒楓緊緊捏著拳頭,眼中有了一絲暴戾,仿佛看到了當年的場景。


    那年八歲,他剛剛生了一場大病,顧墨軒便匆匆忙忙去了戰場,一別三個月,最後卻隻有一塊牌位回來了。


    即便是現在,他也沒法相信,夜深人靜,他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一切都是自己的假想,可光潔的牌位卻狠狠地刺激他的神經,讓他接受現實。


    “那隻是個意外,我現在隻想知道關於我父王的事。”


    想到自己闖進垂拱殿的目的,顧寒楓飛快地將細枝末節放到了一邊,問題直切要害。


    “你父王,九年前已經死在北疆的戰場上了,這就是真相。”


    嘉佑帝麵不改色,聲音裏帶著不容置喙的肯定。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天沒見到,微臣就不相信。”


    顧寒楓聲音冷凝,渾身散發出的強硬的氣勢,就是坐在龍椅上的嘉佑帝都有些始料不及。


    像是被顧寒楓眼中的強硬灼傷了,嘉佑帝喊來王公公,說了幾句什麽。


    待幾個宮人將箱子搬到大殿中央,嘉佑帝隨手打開一個箱子,又隨手抓了一把信件扔到了顧寒楓身上。


    “不相信?這是你所說的不相信,朕也不相信,可結果呢,這麽多年了,仍是沒有一點兒的線索,你不相信他死了又能怎麽樣?如今北遼和大嶽都已達成和約了,他要是還活著,為什麽還不出現?”


    許是積攢了太多的怨氣,嘉佑帝猛地將箱子推倒。


    一遝遝的、來自四麵八方的密信散落在眼前,顧寒楓不相信這裏沒有所謂的真相,他衝跪到地方,拆了一封又一封的密信,眼裏的光燃起又熄滅。


    他這副樣子像極了當初的嘉佑帝,因此在嘉佑帝眼中格外地刺眼。


    許是還有一絲理智,嘉佑帝強壓下心頭的怒火道:“別看了——”


    顧寒楓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仔細查看著密信的內容,還有密信的來處。


    一雙金絲龍紋靴猛地踹在他的胸口。


    “朕讓你別看了——”


    “陛下——”


    鄭皇後剛進門就看到顧寒楓摔倒在地上,她撿起密信,震驚地看著上麵的內容。


    “陛下息怒,他是楓兒啊,他不是有意忤逆你的,他隻是想自己父王了而已,就像你一樣——”


    鄭皇後一邊拉住在暴怒邊緣遊走的嘉佑帝,一邊對求嬤嬤使了一個眼色。


    許是剛剛的一腳用盡了嘉佑帝的力氣,他靠著鄭皇後滑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藏著不為人知的痛苦。


    “你就當他死了不好嘛,反正人終究是要死的,為什麽——為什麽要知道這一切?”


    嘉佑帝看著顧寒楓,又像是在透過顧寒楓看著他曾經的兄弟,又好像什麽也沒有看。


    晶瑩的淚水從這位年近四十的,早就獨當一麵的帝王的眼角滑落。


    淚水滾燙。


    滴在了鄭皇後的手背上。


    也滴到了顧寒楓的心尖。


    顧寒楓從沒有看見嘉佑帝如此頹喪的樣子,他忽然有些後悔。


    不是後悔知曉自己父王可能還活著,但杳無音訊的消息。


    而是後悔不該如此直白地質問同樣因為自己父王離去而難過的嘉佑帝。


    顧寒楓在殿中站了許久,都不曾開口,他不知道該繼續問自己父王的消息,還是請求嘉佑帝原諒自己的倔強。


    浮一道長愣愣地站在一邊,眼眶早已濕潤。


    他沒辦法和勸顧寒楓什麽,就像當年他勸不動嘉佑帝一樣。


    畢竟是否接受和能否接受是兩碼事。


    秋嬤嬤很快進來,顧寒楓在鄭皇後的眼色下,晃晃悠悠地出了垂拱殿。


    事情已經發生,浮一道長也沒有了躲避的必要,自是同帝後告辭回了他的五嶽觀。


    鄭皇後吩咐人將殿中收拾一下,便扶著嘉佑帝坐在了榻上。


    “陛下何必如此動怒,若是因此傷了你和楓兒的情分該如何是好?”


    嘉佑帝緊緊握住胸前為自己順氣的手,閉著眼長歎了一口氣,而後雙目清明地看著剛剛顧寒楓站過的地方。


    “若是傷了情分,能讓他不再抓住墨軒的死,也就值了。”


    那種日思夜盼,卻一而再,再而三失望的日子太過難熬了。


    “陛下會不會想多了?”


    鄭皇後挑了挑眉,對嘉佑帝的想法很是不認同,不過也許很快就會有人解開這個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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