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元,雄踞東方,和皇領爭雄數百年。


    七百年前,東國立國,建都大任城,幾經磨難,逐步強大,隨之稱王,在淄水畔修建大淄城。三百年前,雲中鐵騎漫卷北天,大淄城淪陷,國王被殺,東國被迫將都城遷到巨嵎城。因日出東方暘穀,巨嵎城號稱“暘烏之城”。當年的才子吳文君曾經賦詩,“巨嵎暘烏城,壯觀天下絕,憑高望羲和,氣勢兩相高。蒼蒼天水回,泛泛雲霞泄,長風起波濤,萬裏卷霜雪!”數百年來屢次擴建,屹立東海之濱。


    芳草才芽,啼春細雨,晚春時節,巍峨的東元王宮中,氣質雍容卻麵色憔悴的王妃薑嫻兒,正心不在焉的盯著福寧宮的窗外,似在等待消息。


    “神醫”倉承曄正給王妃號脈,靜心感受脈象,笑道:“尊上,冬去春來,這脈象凝實,脈動有力,身體無礙,隻需好好調養,等夏日來臨就康複了。”


    國王麵露喜色,請倉承曄到了偏殿,送上厚禮,笑道:“有倉公這番話,孤王就放心了,王妃因為母家變故,寢食難安,焦慮不眠,這身體有些虛弱了。”


    倉承曄點頭言道:“身疾好治,心病難醫啊!”


    正在二人閑聊時,王弟師莊玗火急火燎的趕了回來,逃出手帕,擦了擦滿臉汗水,到了國王麵前,喘著氣道:“王上,臣弟拚了命的趕回來。”


    聽到師莊玗的聲音,王妃趕緊下床,急切問道:“可有介文的消息?”


    見王妃身體還好,師莊玗便如實奏報道:“嫂夫人,臣弟和皇領交涉了,我們東元願出重金贖回薑相家人,可他們君臣上下死活不鬆口,臣弟都要哀求了,可他們非說薑相弑君,特別是姚家,更是明確表示,此事絕無可能!”


    王妃心神激蕩,差點摔倒,趕緊扶住床沿,亟不可待的問道:“老身那幾個外甥孫,宜思、宜昂和宜璋,他們同意交給我們嗎?”


    師莊玗失望的言道:“他們推說宜思病故,宜昂和宜璋都逃的不知蹤跡,就是想交給我們,也沒有辦法,臣弟無能,沒能辦好這個差事。”


    王妃頓覺天旋地轉,猛然倒下,幸虧中侍令翟元一手疾眼快,上前扶住。倉承曄趕緊取出金針紮脈,過會才悠悠轉醒。王妃沒有嚎啕大哭,隻是默默流淚,歎氣道:“我這外甥,自幼多難,大哥雖做過中輔,可卷入與茶陵鬥家的茶稅公案中,後來黯然致仕,介文被迫流亡北地。我這個做姑姑的,沒能照顧多少,沒想到,薑家遭此大難,我那可憐的外甥孫啊,從小到大都沒看一眼,就這樣陰陽相隔了。”


    聽聞母親病重,二子急急趕來。尚書有雲:“皇,大也;辟,君也。大君出,蓋謂至尊受命,出為天子也!”東元尊世子為大君,取義“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大君師辰甫文質清秀,儀表堂堂,公子師辰善姿顏雄偉,陽剛鋒銳,這兩個兒子,一文一武,俱是人傑,深受父王喜愛,王妃也因此才牢牢坐穩位子。


    師辰善跪在母親床前,氣衝鬥牛,“哼,我們東元算是仁至義盡,好話說盡,皇領卻連出錢割地都不同意,真是欺人太甚!兒臣懇請父王,領兵討伐,我倒要看看,皇領是打算兵戎相見,還是打算乖乖放人。”


    大君趕緊勸阻道:“仲畠,軍國大事,怎可兒戲。”


    師辰善怫然不悅,“娘天天擔憂表兄家人,你就不急?大嫂是皇領公主,表兄遇難,讓大嫂寫封信,讓他當太後的娘和當皇帝的哥哥放了表兄,咱也不讓表兄官複原職,隻是讓表兄和家人到我們這來圖個清靜,這對大嫂不難吧!”


    見弟弟相逼,大君微怒,“你把事想簡單了,表兄可是謀害皇帝的凶手!我問你,若是東元有人謀害父王,我們會把凶手交給他人嗎?”


    師辰善厲聲詰問,“你是不是讓你皇領媳婦灌了迷魂湯?表兄是凶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任誰都能看出,表兄絕非凶手,去年我和表兄商議廣野澤歸屬,表兄可是拚命給皇領爭取好處,氣的我還和他吵了半天,他說軍國大事沒有親情,隻有社稷,效忠皇帝是分內之事!當時我們天天同行,若真有異心,怎麽可能不結交我們東元作強援?表兄殺了皇帝,就沒有後手?隻會坐以待斃,等著被抓入獄中?”


    王妃點頭認可,“思恭,有些事,你不如仲畠看的明白啊!”


    得到母親的鼓勵,師辰善聲調提高了不少,“普天下都知道是姚家下的毒手,栽贓表兄!大哥要是真不懂,你這個大君怎麽當得?你可是將來的王上啊!要做到洞幽燭微,不惑群議。你要是懂裝不懂,心裏還有娘嗎?就那個皇領媳婦了吧!”


    “夠了!”大君怒不可遏,“就算知道,又能如何?難道要戰爭嗎?”


    王妃愛憐的撫摸著小兒子的手,欣慰的笑道:“仲畠,你孝敬娘,知道娘擔憂母家,想為娘分憂,娘沒白疼你這個兒子。可帶兵征戰是軍國大事,要聽父王教誨,五上卿的意見,這可不是過家家,想打就打,想散就散!兵戈一起,幾萬人的命就沒了,你表兄家人是命,那些黎庶小民的命也是命。”


    師辰善氣憤道:“我們東元人的命是命,皇領那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兒臣就要帶著大兵壓境,我就不信,皇領為了表兄,敢和我們大動幹戈!”


    公輸容被侍女攙扶趕來,她懷孕七個多月了,正艱難的挺著肚子,剛好聽到了兄弟爭吵,趕緊跪在王妃麵前,“母後千萬保重身體,勿要掛念表兄,兒臣給皇兄和母後都寫過信了,他們也都回信了,坦言現在皇領輿情洶洶,他們不敢公然和群臣萬民作對,隻能先擱置此事,等事情稍有平息,他們再想辦法。”


    師辰善冷冷笑道:“輿情洶洶?大嫂,怕是這些輿情都是姚家營造的吧!什麽時候皇家也重視輿情了?中衛府、龍武衛、北軍,三大營,無數的錢糧養了這麽多打手,不就是防止輿情洶洶嗎?這番話,不過是官麵上的應對罷了,我大哥不食人間煙火,總往閨房裏麵鑽,香粉聞多了,就聽不到兵戈戰鼓聲了。”


    聽到最後一句,大君似乎被揭了傷疤,“騰”的站了起來,指著師辰善的鼻子,一連串的指責道:“仲畠,你眼裏還有沒有父王?還還有沒有娘?還有沒有我這個大哥?有沒有你大嫂了?你不知道你大嫂身懷六甲了嗎?”


    師辰善冷冷言道:“大哥,懷孕要十個月,不是八個月。”


    這句話更是火上澆油,完全激怒了大君,公輸容所生的師宜陽,並不是足月生產,而是八個月所生,大君推說是婚前懷孕,可總有些風言風語譏諷此事。


    大君怒火衝天,失去理智,拔出長劍,不顧一切的朝師辰善砍了下去,大罵道:“你這個畜生,竟然這麽汙蔑你嫂子,看我今日不砍了你,為國除害。”


    正在外麵和倉承曄求助養生之道的國王聽到裏麵的吵鬧聲,快步趕了過去,進門就看到兩個兒子打在一起,頓時勃然大怒,招呼當值的巫馬卿進來。


    被拖開的大君和師辰善如同鬥牛,相互瞪著血紅眼睛,要把對方吃掉。王妃生氣的責罵小兒子,在旁的公輸容則是低頭不語,隻是擦眼抹淚的低聲抽泣。


    國王知道二人爭吵的緣由,勃然大怒,順手撿起長劍,就要對兩個兒子下手,在旁的赤烏將軍巫馬卿趕緊上前擋在大君麵前,王妃也掙紮著擋在了小兒子麵前。見二人護的嚴實,無從下手,國王無奈的長歎一聲,將長劍扔在地上。


    師辰善跪在地上,雙眼流淚,痛心疾首道:“父王和母妃總教導我們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兒臣知錯了!兒臣懇請去元鎮,為父王分憂,兒臣要把皇領在我們東元的釘子元鎮拔掉,讓皇領為他們的傲慢付出代價。”


    王妃也流淚罵道:“你們這兩個孽畜,好好的兄弟不做,非要打來打去的,難道你們要讓皇領的悲劇在我們王室重演嗎?你們兩個都給我滾,滾得遠遠的。”


    公輸容聽到這句話,似乎被觸動了心事,哭的更加傷心了。


    國王看家裏的一團亂麻,心煩意亂的罵道:“都鬧成什麽樣子了嘛,這倉公還在場那,你們兄弟就成了街頭潑皮了,還要點臉嗎?還有點王室尊貴嗎?”


    師辰善跪在地方,言語懇切道:“兒臣望父王恩準統兵出戰。”


    國王麵露難色,“仲畠,你難道不知,東元是有傳統的,王上和大君兄弟不準統兵。兄弟領兵,難免會勢大權重,將來若有覬覦之心,會讓家國不寧,王室難安,黎民遭殃,這非是社稷之福。不讓你領兵,是為了顧全兄弟情義。你看看你的王叔,膽力絕眾,才略過人,可是為了避嫌,從未提出領兵之請。”


    師辰善急切的言道:“兒臣就是想替娘出這口氣,教訓囂張跋扈的皇領,奪回我們的門戶元鎮,若兒臣將來有不臣之心,必被天地不容,身首異處。”


    王妃哭著對國王言道:“王上,仲畠此心,天地可鑒,既然仲畠有心,就讓他出去也好,省的他們兄弟在一起久了,鬧騰出什麽事來。”


    國王看著大君,沉聲問道:“思恭,你願意你弟弟帶兵出征嗎?”


    大君看著弟弟心煩,“父王,仲畠有心,為國分憂!雖然我們兄弟相爭,可也都是家長裏短的小事,兒臣相信,仲畠絕不會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來。”


    倉公也上前寬慰道:“王上尊上注意身體,不能大動肝火。這事,家家如此,在一起久了,免不了碗碰盆,盆碰鍋的,我那三個兒子也是鬧得不可開交,無奈之下,就讓他們分了家,久不再一起了,這見見麵,反而更親近了。”


    國王認可了倉公所言,“是啊,倉公說的對,久不見麵,還能好點。仲畠,你也別在王都待著了!你說的也對,元鎮是戰略要地,不能由著皇領掌控,正好趁此機會拔掉,過幾日你去泰宗大營吧!調集大營兵馬,奪下元鎮。”


    師辰善心中大喜,恭敬言道:“父王,兒臣要帶著蕭昊、魚母易、王父安、張彝尊他們幾人前去,這幾人跟著兒臣多年了,用著順手,望父王恩準。”


    國王揮了揮手,“愛帶誰去帶誰去!我讓大司馬府放人就是了,別在我和你娘眼前晃悠就好,我們都這把年紀了,實在經不起你們兄弟折騰。”


    師辰善給父王,母後和大君叩首三次,轉身大步出門而去。看著兒子的背影,王妃痛心喊道:“仲畠,去了注意身子,常給娘寫信啊!”


    看著兩個兒子離去的背影,國王氣憤的罵道,“這個逆子,氣死我了。”


    倉承曄嗬嗬笑道:“率真質樸,倒是顆赤子之心。”


    王妃追到門口,看著小兒子的身影在宮門處消失,傷感言道:“我這個小兒子,自小就知道孝敬娘,也不枉我生他時,受的那番罪。聖人說,‘愛親者,不敢惡於人,事親孝,忠可移於君父’,我這個小兒子,其實是最忠君愛父的。”


    王妃對著國王言道:“仲畠征戰沙場,你可要有求必應,這打仗凶險著那。”說完,上下打量著倉承曄,“倉公,這大軍裏麵也是需要大夫的。”


    倉承曄無奈的苦笑:“尊上,我懂了,明日我也去投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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