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站了個人,玉冠束著一頭烏發,下頭一張臉白得欺霜賽雪,鼻骨剛毅,下巴仿若刀削,纖長的眉斜飛入鬢,偏偏卻又生了一雙鳳眼,極長的眼線斜開來去,看那眉眼姑娘一般的好看。他垂著眼瞼,那睫毛在就在臉上打下影影綽綽的一片暗來。


    這才覺出,他那臉色白得有些病態。


    他著了一身月白提花暗紋貼裏,外裹一件灰白的狐皮大氅,一雙登著皂靴的足踩在地上。


    平白生出一股冷清的氣質來……


    果真是,世間本無憂,病體平添愁。


    陸冥之手裏捧著一杯茶,在門口站了許久,待茶涼了方才驚覺。


    落雪了。


    洗淨了他一身的血腥殺伐與煞氣。


    燕齊諧從他手中奪出了那杯茶來,口中道:“別捧著了,都快凍成冰了。”


    燕齊諧朝著四周看了兩眼,見幾個昭軍的暗哨都在,才放下心來。


    昭軍雖說還是駐紮在洛陽城內,但陸冥之幾人並未回軍中,卻是住在了廣陽王府裏。


    那日洛陽繁街之中,溫桓祭出三樣“化龍之物”後,陸冥之幾人本想回軍中,可溫桓卻一再盛情邀請,讓他們幾人皆在王府裏住下來。


    推卻一番之後,陸冥之幾人並未回軍中居住,反而在廣陽王府裏住了下來


    原因不外乎有三。


    住不住王府,不過是個試探。昭軍一方自覺我與你誠心商談,住在王府又有何妨。我陸冥之自正人君子,不懼你溫桓使些甚麽陰招。


    二來,他陸冥之如今的身體狀況還瞞著廣陽王一方,住在王府也實在是為了撐場麵,免得顯得己方心虛示弱,落了下風。


    三是,就算他們回了軍中居住,這昭軍不照樣是駐紮在洛陽城裏。有二十萬神策軍在手,這河南承宣布政司何處不是他溫桓的地盤,哪處沒他溫桓的耳目。


    還不如就待在溫桓的眼睛跟前,也讓溫桓就待在他們眼睛跟前。


    越是險處,他陸冥之便越是該顯出些清風雲淡來。


    燕齊諧也想出言勸阻,卻不料陸冥之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既想要他將神策軍交在我手上,那便是龍潭虎穴也得我該待著。”


    燕齊諧不禁歎道,到底是自己擔心陸冥之,思前想後顧慮太多了。


    但他終究放心不下,在這廣陽王府中設了無數暗哨。


    皆是昭軍中的翹楚。


    如今燕齊諧看向四周,這些個暗哨都在便放心下來,開口問向陸冥之道:“我不過是去巡個營,你何至於這般在外頭吹風等我,也不怕凍著。莫不是想我想的緊了?”


    陸冥之見他嬉皮笑臉的模樣,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些,開口對他道:“我那位夫人要生了。”


    “甚麽?”燕齊諧伴著手指數了半天,“這不還差著好些時日呢?”


    起碼兩三個月。


    “是啊。”陸冥之冷笑了一聲,“我就怕是我們同人家坦坦蕩蕩,人家卻背地裏撿軟柿子捏。就算這梁氏再不受我待見,那也是我昭軍中的人,犯不著他姓溫的動手。”


    這話說得意思再明顯不過,陸冥之懷疑廣陽王因著要讓自己娶誠宜縣主,對梁書越做了手腳。


    “好啊。一屍兩命,好打算。”陸冥之方才被落得那點子雪洗刷掉的煞氣又浮了上來。


    他未必是多麽在意梁書越,隻是沒想到溫家人算計到了他頭上。


    燕齊諧眉頭也微微蹙了蹙,口中道:“如今事已至此,隻能看嘮叨大夫的水平了。”他又想了想,對著陸冥之道,“如今他廣陽王府塞了這樣一個把柄在你手裏,你便牢牢將他抓死了,在與他談時,你便痛斥他不仁不義,專找婦孺使些陰私手段,全無道義,也好唬他一唬。”


    他二人站在門前心中罵著溫桓,卻不知溫桓那處卻也出了事。


    “管彤,你便說,這事兒是不是你做的。”溫桓坐在太師椅上,眉頭緊鎖,“手段陰損未必是錯,可你這麽做,實是損人不利己。”


    “不是女兒做的。”溫琪孌道,她看了溫桓一眼,見他麵上仍有疑惑,便又重複了一遍,“不是我做的。”


    溫桓不語。


    溫琪孌起身,到了溫桓身前,伏在他膝蓋上,道:“女兒犯不著與那村婦動手。她一無恩寵二無家世,半分依仗也無,她怎爭得過我。我同她動手,豈不是掉了我自己的身價。”


    溫桓歎道:“我也知你是絕不屑於動她,但陸冥之他未必這麽想,他根本不了解你。如今就算咱們並未對那梁氏動手,但難免脫不了嫌疑……”


    隻怕再談下去,要落了弱勢一方了。


    溫琪孌再次開口道:“爹爹盡管放心,莫怕女兒今後受會委屈。我是手中掌神策令的人。甚麽依仗男人的恩寵過活的,全都是廢物。我手中掌著神策令,隻要這神策令在我手中握一日,這陸冥之就得供著我一日。”


    她仰起頭來,看著自家父王的眼睛:“我自幼仰慕我大越第一位手掌神策令率領神策軍奪回我大越半壁江山的昭懿公主。我也無需去男人跟前奴顏婢膝的討那些子虛烏有的恩寵。神策令在我手上,我就與旁人都不同。爹爹放心,今後那廟堂之上端坐的人,身上定然流的是我廣陽王家血脈。”


    溫桓輕輕撫摸著自家女兒的臉,他這個女兒,生的像極了他,性子也像,他開口,笑道:“好啊,管彤有此等心思,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聽得這話,溫琪孌臉色灰了灰,眼中也有了淚。


    溫桓見她如此,道:“我日事不多了,唯一的遺憾,不過是沒能親眼看見陸冥之那小子砍了溫栩的頭,這事兒便隻能你替我了。”


    “管彤啊……”溫桓長長的出著氣,喚著自己女兒的乳名。


    “女兒在……”溫琪孌答。


    “我走那日,你千萬莫哭得太過傷心了……最好……最好就當從沒有過我這麽個人。”溫桓道。


    溫琪孌退後兩步,跪在地上,朝著溫桓一拜,道:“女兒謹遵父王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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