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落得將要埋了門檻的時候,梁書越產下一個女嬰,小姑娘渾身青紫,病病歪歪,哭都哭不出聲兒來。


    陸冥之給她取名舒簡。


    “能活下來就不錯了。”這是顏初的原話。


    陸冥之抱了一抱,就趕緊放了下來,實在不敢再抱了,他生怕把小女兒的胳膊弄斷了。


    過年那幾日,陸冥之回了軍中,推托說沒有留外人在自家過年的道理,隻說破五再歸。


    溫桓道:“將軍不若留下來,我廣陽王府向來人丁單薄,多些人也熱鬧。”


    陸冥之笑了笑,道:“軍中也人多,更是熱鬧我陸冥之同那幫子兄弟兄弟過慣了,我若不回去,他們還不鬧翻了天。”


    溫桓又道:“將軍是熱鬧了,可老夫呢?”


    陸冥之又笑道:“不若王爺也來軍中湊湊熱鬧?”


    溫桓大笑了三聲剛待開口。


    陸冥之又道:“將軍有誠宜縣主陪著,算不上什麽寂寥。”


    話說到這兒了,實在是不便再留人。


    溫桓開口有道:“隻是尊夫人才剛生產,還未出月,這總不好吹風走動罷?不如留在王府之中,也好照應著些……”


    這是要留人質?怕他陸冥之回去就領了昭軍和神策軍殊死一搏嗎?


    陸冥之道:“夫人體弱,自是不好走動,此回便隻我同燕師爺回去看看兄弟們,權當是巡個,營其餘人還留在王府,王爺看可好?”


    這是要把暗哨全留下來。


    溫桓聽罷,隻當是雙方各退了一步,便也不再勸他。


    陸冥之回頭看了眼燕齊諧,朝外走時悄悄湊近了他,輕聲道:“把顏初也留下。”


    ……


    軍中過年熱鬧,也歡喜,歡喜都是做給旁人看的。


    陸冥之回了營,強撐著病體親自點兵列陣,操練了一番,全軍披甲執銳,枕戈待旦。待過幾日破五,陸冥之又去王府之時,一旦有何不測,便聽令拚死和神策軍一搏。


    主帳之中,點了一盞昏黃的燈,照著陸冥之的臉,依舊是病態的白,他扯了一把椅子來,金刀大馬坐在上頭,喚了燕齊諧來:“我得去找溫桓再說說了。”


    燕齊諧點頭道:“也是,再拖下去未必對我們有好處。”


    既然這廣陽王府裏的人敢拿婦孺當軟柿子捏,那就保不齊他們還會做些什麽事,還不如抓了這個把柄,也好跟對方談條件。


    陸冥之手中握著破月槍,細細用布擦了擦槍尾的錯彩鏤金,道:“明日破五,一早便歸。”


    建平十九年正月初五,陸冥之燕齊諧再入廣陽王府。


    是夜,一番飲宴過後,陸冥之便笑道:“雖不是頭一回嚐這王府中的菜肴,但依舊覺得不同凡響。”


    溫桓也跟著笑道:“將軍謬讚了。”


    陸冥之道:“都說大家規矩‘食不言寢不語’,如今已然酒足飯飽,隻怕是到了該言語的時候了。”


    溫桓會意,便知他是又要將這些日子來不曾談攏的事兒在度提道麵上來。


    他示意了左右,左右知趣退下。


    旋即他又抬眼,看了看燕齊諧,問道:“燕師爺可是還未吃飽?不如再給師爺拿些點心,你看可好。”


    燕齊諧咬了咬牙,這是在趕他走呢。


    竟然要他也回避。


    燕齊諧扯出一個笑容來,眉眼彎彎,口中道:“不必了,如今我也乏了,便想早些回去休息,便不陪王爺了。”


    他又轉頭,對著陸冥之道:“哥哥,我就先回去了,你……”


    多加小心。


    四個字隻做了口型,並未發聲,但陸冥之讀唇語也當是明白的。


    他朝著那兩人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剛一出去,立即手就搭在了劍上,並不回屋,卻隻待在了方才飲宴的室外牆角。


    他示意了幾個暗哨,別離太遠。


    他不敢保證這王府裏是不是會有神策軍中專主暗殺之人。


    燕齊諧多希望自己這會兒生了甚麽能穿牆透視的神功,可這自然是不可能的。


    堂中,溫桓好整以暇地看著陸冥之,笑道:“恭喜將軍喜得千金。”


    陸冥之“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溫桓道:“將軍是想通了,願休妻再娶了?”


    陸冥之搖了搖手中的酒杯,道:“冥之少時讀史書,有一事令冥之疑惑至今。”


    溫桓笑道:“不妨說來聽聽。”


    陸冥之道:“東漢光武,名劉秀。雖為漢室貴族,卻也家道中落,於家中務農多年。曾歎‘做官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年二十有九,歸麗華。後起兵以匡漢室。”


    他說自此處,抬眼看了看溫桓,接著道:“行至真定縣,又娶郭聖通。陰麗華自降為妾。自此,多遭世人詬病。王爺說,這是為何?”


    溫桓答:“糟糠下堂,背信棄義,於德有損。”


    陸冥之眯了眯眼睛,笑道:“糟糠下堂,背信棄義,於德有損。說的好,冥之受教了!”


    他看向溫桓,眼神一刹那間利如刀鋒,道:“王爺是決意打算讓我陸某人做這背信棄義之人?損我陸某人的陰德?”


    溫桓也冷笑三聲道:“你既然想要老夫手裏的神策令,就該付出些代價來,不然豈不是白白便宜了你?”


    他又道:“你倘若不休妻另娶,難不成要我大越堂堂誠宜縣主,與你作妾?”


    陸冥之笑道:“那你就這般欺負到我陸冥之頭上來了?你打的好算盤,是打算一屍兩命還是去母留子?”


    溫桓啞然,現下辯駁幾近無用,雖說溫琪孌也同他說過,她並無做出傷害梁書越母女的事兒。但畢竟此事是在自己府上出的,他們父女都脫不開幹係,此刻辯駁反倒是像“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況且,就算他辯駁了,也得看他陸冥之信也不信。


    倘若陸冥之執意不許,率昭軍同那二十萬神策軍拚死一戰,他還未必有勝算。


    不過是兩敗俱傷罷了。


    隻他還與陸冥之不同,他尚且還有東山再起之日。


    可他呢,他已時日不多了。


    那他的管彤又怎麽辦?和昭軍拚死過後的神策軍也是該七零八落了。


    管彤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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