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漫天的飛沙。


    這是他們從綠洲出發後的第十天了,距離北蒼城還有四百餘裏,這次他們肩負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刺殺任務——刺殺梵音閣的閣主君無言。


    逼仄的帳篷裏,十五個商人打扮的死士圍坐在一起,桌上擱了一碗酒,還有一把刀。


    “諸位,”為首身壯的死士掃視周圍一圈,沉聲道,“我們……我們自從為妖刀大人盡忠後,從未有過大展身手的時候,總是被人恥笑,被人看不起……”


    說到這裏,他有些羞赧,兀自咳嗽了一聲,環顧四周,其他人也是如此。唯獨桌角那個最為矮小瘦弱的離奴,目光呆滯,麵無表情,一言不發,似乎聽不見他說的話。


    “哎,離奴,你說,是不是啊?”


    被喚作離奴的死士仍然呆呆的,眼珠子都沒有轉一下,恍若未聞。此人覺得被無視了,就要發作,身側的高瘦死士拉住他低聲解釋道:“仈陸,別管他,他一直都是這副樣子,這裏……有問題。”高瘦死士點點自己的腦子,瞄了一眼離奴,離奴仍舊是呆呆坐著,一言不發。


    仈陸現在相信這個離奴真的是腦子有問題了,這樣可憐也不知道是怎麽被收編的,腦子不好一定也受了不少人欺負,仈陸頓時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也不再想苛求與他。


    仈陸決定繼續剛才的講話:“諸位,隻要此次任務成功,我們就可以擺脫墊底的命運,甚至擁有自己的姓名!仈柒、仈玖還有玖叁、玖肆,你們不是也早就想改名字嗎?”


    被他點到名的幾個人眼中都露出了一絲絲渴望的神色,生而為人,誰又喜歡被別人九七九八地叫呢?


    仈陸見狀繼續道:“此次任務,是刺殺大名鼎鼎的君無言,此人很少在外拋頭露麵,周圍又有一群高手護著,要刺殺他是難如登天,好在妖刀大人弄到了他的畫像,並且用荼蘼穀穀主的下落誘他千裏迢迢趕到了這裏,與他約在北蒼城外一百五十裏的玄月坡相見。玄月坡常年有外商停駐,我們隻要打扮成商販,埋伏在哪裏,將他截殺就可以!任務完成後,妖刀大人會在北蒼城接應我們!”


    仈陸越說越激動,帶得周圍幾人也亢奮起來,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已經等不及要快點兒開始這次行動來一雪前恥了。


    仈陸見時機差不多了,拿起桌上的彎刀,割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滴在碗裏:“兄弟們,歃血為盟,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其他人紛紛接過刀效仿,到離奴時,離奴卻猶豫了,邊上的玖貳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離奴無法,隻好接過匕首,輕輕割開自己的中指,也滴了血進去,然後將破了的中指伸進口中,輕輕舔了舔傷口,臉上難得有了一些表情,眉頭微皺,似有不滿。


    ……


    黃沙的肆虐依舊,玄月坡的商隊卻不知所蹤了。


    離奴被奄奄一息的仈陸抱在懷裏,躲在一處已經坍塌的帳篷下,帳篷外傳來陣陣砍殺聲,利器埋入肉體,血液噴湧而出,裹挾在黃沙裏緩緩凝滯,最終幹涸,被掩埋。


    “離奴,我們是……被……被……被妖刀大人……拋棄的棋子,死……死在這裏,也是……也是……死得其所……”


    離奴的眼裏閃過一絲晦暗。


    死得其所麽?


    “離,離奴,”仈陸從靴子裏拔出一把匕首,“你還小,要是你……能跑,替……替我好好活下去……要是,要是不能,就,就自盡,別被他們……折磨……”


    “嘩——”


    蓋在他們身上的帳篷忽然被掀起,仈陸淒慘一笑,咬破了藏在牙裏的毒藥,微笑著咽了氣。


    離奴看著麵前居高臨下的月朔,緩緩把手伸進嘴裏,把埋在牙縫裏的毒藥摳出來,和仈陸的匕首一齊扔在了他的麵前,直勾勾地看著他。


    月朔看到離奴扣牙,渾身惡心得打了個寒戰,不由得露出了嫌惡的神色,翻了個白眼,長鞭高高揚起,然後狠狠地,朝著離奴鞭打過去……


    ……


    好疼!


    離奴在夢裏被嚇醒,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身汗,現下也不知道躺在哪裏,身下的褥子全被汗水浸濕了,腿上和背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渾身綿軟,沒有力氣,嗓子幹得像是在冒煙。


    “醒了?”


    低沉綿軟的男聲不知從哪裏傳來,離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嘴唇也幹得要命。她努力扭頭環顧四周,分辨自己所處的環境。這似乎是一間寬敞但是布置簡陋的房間,自己正躺在床上,隔著床幔,隱隱看見桌邊坐著一個男人,他胳膊支著腦袋,正在閉目養神。


    “你在找什麽?”


    這個聲音很好聽。


    離奴暗自想。


    她望向桌上的水壺,思索了許久,還是選擇收回目光,默不作聲,又舔了一舔嘴唇。


    床幔慢慢被掀起來,男人走近了,拎著一壺茶水,低聲道:“想喝水,就給你喝水。”


    離奴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順從地張開了嘴,男人像是被取悅了,眼角溢出一絲絲笑意來,提壺的手輕輕一歪,涼茶就咕嘟咕嘟往床上人的口中灌去。離奴大口大口吞咽著,可灌水的速度實在太快,她還是被嗆到了,不由自主咳嗽起來。


    見她咳嗽,男人笑得更明顯了些,他本就生的好看,眉眼溫柔又略狹長,這樣一笑,倒是有點蠱惑人心的感覺。


    他還在灌,離奴翻身避開,不叫他作弄自己,男人見她躲,覺得無趣,笑容也不見了,一把扔掉手裏的茶壺,茶壺“咣啷”一聲,碎了一地。


    “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放下床幔,又坐回了桌邊,冷聲問。


    離奴好容易緩過來,又轉頭看他,這人忽然就放出了好大的肅殺之氣,這殺氣,與她逃跑時劈向她的那一掌所蘊含的殺氣如出一轍。難道就是他打傷的自己嗎?


    “離奴。”


    她老實回答。


    “離、奴。”男人低聲複述了一遍,“你從哪裏來?”


    離奴沉默了。


    她從哪裏來呢?她也不知道。她的記憶總是斷斷續續,從她記事起,就一直在逃亡,逃避一群奇奇怪怪,要她命的人。


    男人許久沒有得到回答,不滿地再次問詢:“嗯?”


    “不知道。”


    離奴看向他,老老實實用沙啞的嗓子蹦出三個字。


    “不、知、道。”他又低聲重複了一邊,微微朝左偏了偏頭,又微微朝右偏了偏頭,食指指腹來回摩梭手上的瓷杯,“雙親,又是誰呢?”


    離奴被他難住了,雙親是誰?


    離奴沒有雙親,離奴從記事起,就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飯,睡覺,逃跑。


    離奴的雙親是誰呢?離奴問自己。


    “沒有。”


    離奴“有”字剛說完,就有一陣強勁的掌風襲來,旋即離奴就被掐著脖子從床上拎了起來,低沉的男聲笑著問:“沒有?嗯?沒有雙親,那又是誰給你取的名字呢?”


    這人手勁可真大,離奴感覺自己馬上要被掐死了,眼珠子都已經不由自主往外凸了,她倉惶拍打著男人的手臂,一邊“嗷嗷”地嘶吼,一邊用手指著自己的腳踝。男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手上的力道頓時一鬆,離奴又“咚”的一聲落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上,摔得她渾身都疼,疼的齜牙咧嘴,喉嚨裏法出“嗚嗚”的低吼。


    男人可不管她疼不疼,興味昂然抓起她的腳踝,離奴的骨頭極纖細,這一點他方才掐她時就發現了,而她小小巧巧的腳踝上赫然刺了兩個字——


    正是“離奴”二字。


    漠北女子喜愛露踝,足踝刺字,以為娼妓,是女子的奇恥大辱,堪比毀容啊。


    像是想到了什麽,他意味不明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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