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二十多天,陶如墨的嘔吐症狀終於是減輕了,以前見天兒的狂吐,現在隻偶爾聞到了腥氣或太油膩的氣味才會犯惡心,一般也都能忍住。


    身體稍好些,陶如墨和秦楚一起回了趟秦家。


    老爺子因為之前秦姝那件事被秦楚揭發,知道他們回家後,老爺子並沒有召見秦楚,倒是傳話讓陶如墨過去小樓一敘。


    天氣漸熱,太陽也變得熾熱起來,老爺子的躺椅被搬到了涼亭下麵。陶如墨到的時候,老爺子正在打瞌睡,他仰躺著,身上蓋著一張薄薄的毯子。


    廖旺坐在一旁吃葡萄,十分安靜。


    聽到腳步聲響起,廖旺趕緊用一旁小盆裏裝著的清水洗了洗手,用毛巾擦幹,方才起身,朝著陶如墨迎了過來。廖旺將手指豎在唇中央,朝躺椅上的人瞥了一眼。


    陶如墨領會了老管家的意思,她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才走到另一張沙發凳上坐下。


    她穿的是平底鞋,走起路來輕巧,幾乎沒有發出任何動靜。但淺眠的老人家還是被驚醒了。


    睜開雙眼,一陣迷茫之色從秦鍾那雙渾濁的目中飛快閃現,他側過頭來,盯著陶如墨定定地看了兩三秒,眼裏的茫然之色盡數退散,又恢複了清明與銳利。


    “如墨丫頭,到多久了?”


    陶如墨見廖旺端著一壺茶走了過來,她趕緊把凳子搬到秦鍾身旁。等廖旺放下茶盅,陶如墨伸手提起茶盅,給老爺子斟了一杯茶。


    “爺爺,喝杯茶吧,剛睡醒喝杯茶,嗓子會舒服些。”


    “就你最貼心,不像寶寶那個沒良心的...”這話秦鍾完全是脫口而出,說完後,他想到自己與秦楚如今的僵硬關係,表情不由得一訕,“他都跟你說了吧。”


    老爺子這話說的沒頭沒尾,聽上去很難理解。陶如墨知道事情始末,自然懂他在說什麽。她嗯了一聲,才說:“說了一些。”


    陶如墨不想參合這件事,可秦鍾卻非要把她拉進這場鬧劇中。秦鍾跟陶如墨提了個問題,“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做錯了?”


    這是一道送命題。


    陶如墨垂眸凝神,腦子裏飛快地轉了好幾個彎。她大可以說點兒甜言蜜語,順從老爺子的心,可一想到隔壁樓裏那個癡癡傻傻神經失常的小姑姑,陶如墨就無法昧著良心說阿諛奉承的假話。


    她冒著被老爺子責罵遷怒的風險,沉著聲音回答道:“沒有哪個父親不盼著自己的女兒好,秦家有錢有勢,爺爺能護得了姑姑一時,卻也護不了一世。若是爺爺某一天仙去了,撇下姑姑一人,那往後若有什麽大風大浪,姑姑一個人難保不會受傷。所以,爺爺不讚同盛朗與姑姑在一起,出發點我是能理解的。”


    秦鍾聽得出神。


    終於有人,肯站在他的角度來看這件事。


    秦鍾那涼透了的心,稍微有了些熱度。“你還有話沒說完,對吧?”秦鍾眼皮垂著,像是沒精打采,但那眼皮之下藏著的一雙眼睛,卻目光清透。


    陶如墨微微咬了下唇,繼而又道:“我說了實話,爺爺您可別氣。”她得先給老爺子打一針預防針,給他一點心理準備。


    秦鍾意味不明地嗬了一聲,“說說看。”


    陶如墨看了眼秦鍾身後的廖旺,見廖旺在不停地衝自己使眼神。陶如墨懂秦鍾的意思,他是要自己說點好點的,討老爺子歡心。


    “爺爺想要姑姑嫁個富貴榮華的好人家,這我可以理解。但爺爺一意孤行,不聽姑姑自己的內心渴望,做的那些事,也的確叫人心寒。”


    表情一正,陶如墨不怕死,她說道:“盛朗為救你女兒冒險殺人在先,你不僅不為他求情減刑,反而設計害他徒增八年牢獄之災。這叫不不仁不義!”


    “你明知道盛朗心性大變,回到京都故意接近小姑姑,打的是報複的目的。你清楚自己做錯了,也深知與盛朗複合小姑姑會跳進另一個深坑。可你拉不下臉對盛朗道歉,你沒有勇氣對小姑姑道出盛朗失蹤八年的真相,這叫懦弱虛偽!”


    “小姑姑被盛朗傷害,精神失常,落得如今這個叫人唏噓心痛的下場。你深知你才是罪惡的源頭,但你不肯認錯,這叫不知悔改!”


    不仁不義!


    懦弱虛偽!


    不知悔改!


    三個帽子蓋在秦鍾的頭上,秦鍾的眼皮一直在跳,雙手也緊緊地捏著躺椅的扶手。廖旺站在秦鍾的身後,他旁聽到陶如墨方才說的那些話,被嚇得心驚肉跳。


    這姑娘,性子也忒直了些,


    陶如墨像是還有話要講,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她想到小姑姑那個一出生便被害死的小天使,心髒驟然一痛。自己也是要當母親的人了,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可能會被人傷害,陶如墨就恨得牙癢。


    她望著秦鍾,心中明明怕得要死,但這最後一句話,卻不得不說。“都說虎毒不食子,可爺爺您卻親手殺死了自己剛出生,還沒來得及睜眼看看這個世界的小外孫。你那叫喪盡天良!”


    說完,陶如墨深吸一口氣,這才感到害怕不安。


    她惴惴不安地盯著秦鍾,片刻後,非常無辜地補了一句:“你讓我說的。”


    秦鍾一直沒有說話。


    陶如墨盯著秦鍾身旁那根拐杖,謹防著老人家會氣得提起拐杖朝她身上招呼。陶如墨的腳跟墊了起來,已經做好了秦鍾敢動手,她就迅速起身逃跑的準備。


    廖旺盯著陶如墨墊著的腳跟,又哭笑不得。她剛剛說那些話的時候,可不像此刻這樣慫。


    秦鍾忽然搖頭失笑,“我可算是明白,寶寶為什麽喜歡你了。”


    陶如墨:?


    好好地,怎麽又跳話題了?


    秦鍾純粹是有感而發,並不打算多做解釋。他搖搖頭,隻說:“那時候覺得自己做任何事都是對的,打著‘我都是對女兒好’的正義旗幟,做著真正傷害她的事。”


    “是我錯了!”


    這一刻,這個高傲自大了一輩子的男人,又一次低下了他的腦袋。


    陶如墨望著悲傷懊悔的老人,整個人安靜得像隻犯慫的鴕鳥,話都不敢說。


    “算了,不說這個,我們聊聊孩子,如何?”隻有即將到來的新生命,能衝淡秦鍾身上那份哀愁。


    陶如墨明白老人家這是在給自己台階下,她自然是要走下去的。她忙點頭,對秦鍾說:“我跟大楚已經為這個孩子取好了名字,無論男女,他都叫秦初。”


    秦鍾嗓子裏發出一道笑意,他說:“秦楚,秦初,聽上去就像是同一個名字。”


    “這倒也是,不過,我們給他娶這個名字是有原因的。我們以後打算多生幾胎,老二就叫秦賜,老三叫秦璟。爺爺你說,這樣安排如何?”


    “我自然沒有意見。”


    兩人的談話圍繞著孩子展開,逐漸變得輕鬆起來。秦楚突然火急火燎跑了過來,他聽父親說如墨被爺爺的人叫過去聊天了,他心裏擔心秦鍾會把對自己的怒火灑在陶如墨的身上,因此便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他來的時候,看見陶如弄和秦鍾相談甚歡,方才真正放心。


    看見秦楚,陶如墨還沒來得及露出欣喜表情,就聽到秦鍾不冷不熱地哼道:“我是能吃了她還是怎麽的?你看看你那毛躁的樣子,丟人現眼!”


    秦楚也覺得自己挺丟人現眼的,他心裏又不服氣,有意與老爺子衝撞幾句。陶如墨發現了,忙拉著秦楚的手,說:“大楚,我有點餓了,媽那邊飯做好了麽?”


    可能是前段時間因為嘔吐胃口不好,最近陶如墨胃口大開,說餓了就要吃。有一天兩人從超市裏回來,半路上陶如墨忽然餓了,秦楚沒停車,哄她回家再吃飯。


    結果陶如墨竟然餓哭了,眼淚汪汪地盯著秦楚,看得秦楚恨不得自扇耳光。


    這懷了孕的女人,就跟那說下雨就下雨的天氣似的,陰晴不定,變化多端。“那我們先去吃點東西。”秦楚被陶如墨騙走了。


    等他們一走,秦鍾臉上和顏悅色的笑容,頓時消失。


    廖旺心中一驚,他忙替陶如墨說乖話,“老先生,您別跟少夫人一般見識,我看少夫人心不壞,她隻是不太會說話罷了。老先生不要跟少夫人置氣。”


    秦鍾苦笑,“我看她會說的很,一張嘴,伶牙俐齒,什麽都敢說!”


    廖旺不敢接話。


    秦鍾直搖頭,他抬頭看了眼對麵秦姝的小樓,突然問廖旺,“四小姐最近,在做什麽?”


    “天氣暖和了,四小姐精神也好了許多,不再像冬天那裏畏手畏腳,見誰都躲。”摸不準秦鍾忽然提起秦姝究竟是什麽心思,廖旺試探問道:“老先生,四小姐院子裏那片月季已經全部綻放,上次聽蘇雨管家說月季長得很好,打算采摘了滑板做香料。老先生不妨移步隔壁去看看?”


    去了,至於到底是看月季,還是看人,就要看秦鍾自己了。


    秦鍾又想起陶如墨之前說的那些話。


    不仁不義、不知悔改!


    秦鍾捏住手杖,一邊起身一邊說:“走吧,去看看那些月季,到底開得有多好看。”他是真的年邁蒼老了,從躺椅上站起身的時候,第一次竟然沒有成功,又一屁股跌坐了回去,第二次用力才站了起來。


    廖旺將一切都看在眼裏,擔憂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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