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不知道在哪裏忙什麽,都米有看見人。


    兩人進秦姝小樓院門的時候並沒有受到阻礙。


    撐著拐杖,立在路中央,秦鍾側頭望著荷花池隔壁的小花園。花園裏月季花開得鮮豔爛漫,嬌豔的紅色,鮮嫩的粉色,特別像十七八歲的秦姝。


    秦鍾的嘴唇上下碰了碰,感到滿嘴澀然。


    “老先生,廖管家,你們今天怎麽有空過來了?”蘇雨終於出現在大門前,用疑惑的目光注視著這兩個老人。


    廖旺正準備開口解釋,身旁,秦鍾忽然開口詢問道:“小姝呢?怎麽不見她人?是又睡了嗎?”


    蘇雨搖著頭說:“四小姐下午才會睡覺,這個時候,她在...織圍巾。”說起這個,蘇雨的表情也顯得擔憂。


    聞言,秦鍾和廖旺都是眉頭一皺。


    “織圍巾?”兩人對視一眼,都感到不安。“這麽熱的天,她指什麽圍巾?”


    蘇雨歎息一聲,才說道:“四小姐精神混亂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她說,她要給她的寶寶織一條圍巾,天氣冷了讓他戴著她織的圍巾去上學。”


    此話一出,秦鍾臉色猛地變得慘白,竟是沒有半點血色。


    “我、我去看看她。”秦鍾心緒難平,走進屋的步伐,少見的有些遲疑。


    一進入大廳,秦鍾便看見了秦姝。


    秦姝白皙瘦弱的身子,坐在樓梯道口。


    她穿著果綠色的吊帶長裙,坐在那裏,皮膚白得近似透明,血管卻是脆弱的淡綠色,她就像是沉睡了千年剛蘇醒的吸血鬼。


    秦姝用一根發簪隨意地挽著長發,專心致誌的織圍巾。她盯著那圍巾的目光很平靜,而平靜的背後,卻是神經質般的扭曲與幻想。


    秦鍾望著自己的唯一的女兒,想到她悲苦又無辜的一生,一雙手忽然隱隱發起抖來。“你們都出去。”秦鍾這話,沒指名道姓,但是和廖旺卻是心知肚明他指的是誰。


    兩位管家對視一眼,廖旺先一步退了出去。


    蘇雨落後幾秒,她擔憂地看了看秦姝,才鬥膽對秦鍾提出請求:“老先生,四小姐受不得刺激,您可不能說話刺激了她。”藥物,逐漸控製不住秦姝了。


    她有時候瘋起來,歇斯底裏,像是要絕望死去。


    哪怕再瘋,人還活著,好歹還有個念想。若四小姐真的不在了...


    蘇雨都不敢想象那一天真的到來,她能不能撐得住。她照顧秦姝十年了,感情頗深,她無法眼睜睜看著秦姝死去。


    對真正關心自己女兒身體健康與生命安危的蘇雨,秦鍾的態度不算嚴厲。他頷首點頭,等蘇雨轉身離開屋子,這才丟開手裏的手杖,腳掌擦著地麵,慢吞吞朝秦姝的身旁走過去。


    秦姝聽到了聲音,抬起頭來,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她的父親。


    一見到男人就發狂的她,看見秦鍾後,卻沒有發瘋。


    秦鍾扶著欄杆,在秦姝的身旁坐下來。他屁股坐的那層階梯,比秦姝坐的要高兩步。垂目盯著秦姝手裏的毛圍巾,秦鍾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


    “小姝。”


    秦姝沒有任何反應,手中的毛線針動來動去,織的飛快。


    秦鍾眼睛變澀,有點發熱,他又說:“小姝,我是爸爸啊。”


    秦姝手中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接著又開始了。


    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秦鍾感到絕望,他右手忽然朝秦姝左臂探去。秦鍾手掌心在秦姝手臂上方停頓了下,最後,還是試探性地,輕輕地握了上去。


    當兩人肌膚挨到的那一刻,秦鍾清楚地看見秦姝的身體猛地抖了一下,她後背的肩胛骨變得筆挺,一身軟綿無力的肉也變成了肌肉。


    她在不安,在害怕,也在硬撐。


    “小姝,跟爸爸說會兒話,好嗎?”秦鍾苦苦哀求,臉上再尋不見半點從容嚴厲。


    老頭子一雙眼裏裝滿了悔恨的淚水,他在癟淚。


    秦姝盯著他看了許久,才像是認出了這個人一樣,目光稍微變得清明了一些。秦姝右手抬起,如青蔥一樣細長白皙的手指,落在秦鍾的頭上。


    秦姝摸了摸秦鍾的頭發,忽然用力一扯。


    秦鍾吃痛皺眉。


    秦姝把右手伸到秦鍾的麵前,她兩根手指間,夾著一根白色的短發。


    “爸爸,白發。”秦姝前些天瘋了一場,尖聲叫了十幾分鍾,嗓子已經變得沙啞,至今還沒有恢複好。因此她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白砂糖,甜甜的,卻又帶著沙意。


    秦姝望著那根白發,露出悲傷眼神。


    她乖乖喊爸爸的樣子,讓秦鍾的記憶回溯到了秦姝小時候。秦姝是秦家唯一的女孩子,那時候秦鍾的妻子還沒有病逝,兩人都把秦姝當做掌中寶疼愛。


    他們給秦姝的疼愛,要比另外三個小子要多得多。


    妻子總是教孩子喊媽媽,但秦姝開口喊的第一個詞卻是爸爸。她喊的第一聲爸爸,發音不清楚,聽上去就像是喊‘耙耙’。但那也足夠讓秦鍾得意欣喜。


    一轉眼,當年走路都在搖的小丫頭片子,如今也五十多歲了。


    秦鍾盯著那根白發,又看了眼像是難過不已的秦姝,眼睛忽然用力閉上,熱淚就那樣順著臉龐滑動下去。“是啊,爸爸有白發了,爸爸老了,爸爸陪不了小姝多久了。”


    精神失常的秦姝,已經聽不懂秦鍾這些囑托之言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秦鍾,索性低下頭去,繼續織圍巾。她得快些把圍巾織好,盡早送給她的孩子。


    “小姝,你這圍巾,是給爸爸織的麽?”秦鍾已經擦掉眼淚了。


    秦姝搖頭,小聲地說:“給我寶寶做的。”她甜甜一笑,天真地說:“這是我第一次給我寶寶準備禮物。”


    秦鍾心裏鈍痛。


    “小姝,他早就死了,你忘了嗎?”


    紅潤的血色從秦姝臉上盡數褪去,她織圍巾的動作停了下來。秦姝望著某一處,發了會兒呆,接著眼圈一紅,她又低著頭繼續織圍巾,眼淚偶爾沾在那毛線上,行成一片淚漬。


    女兒的淚,像是一根銳利的尖刺,深深地插進秦鍾的心髒。


    秦姝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秦姝的腦袋,淚如雨下,哭得悲愴。“我的囡囡啊,你別這樣了,你別這樣嚇爸爸了。是爸爸不好,爸爸不該欺負盛朗,爸爸不該把那孩子從你身邊弄走,在你被人欺負的時候,是爸爸沒有用,沒能趕到你的身邊...”


    “囡囡,你不要這樣,你這是在往爸爸身上戳刀子啊!”


    “爸爸知道錯了,爸爸給你道歉,你以後想跟誰在一起,爸爸都不反對了,好不好?”


    門外,廖旺和蘇雨陡然聽到老爺子這一聲聲悲嚎,哪怕知道是老爺子自己作孽,這都是他應受到的報應。可他們還是感到心酸不忍。


    蘇雨趕緊轉了個身,掏出手帕來擦眼睛。


    秦姝沒有回答秦鍾的話,但她的身體卻開始輕輕地發起抖來。漸漸地,她抖動的幅度越來越來。


    秦姝突然瞪大了眼睛,一把推開了秦鍾。


    秦鍾被她推開,一個不妨,身體倒在走廊上,腦袋磕在階梯的直角上,疼得他悶哼。秦姝趕緊站起來,她踉蹌著走到茶幾桌旁,抱起桌上的花瓶朝秦鍾的腳邊砸了過去。


    哐當——


    瓷器碎裂的聲音,驚動了屋外的兩人,也驚住了秦鍾。


    這是秦姝第一次衝秦鍾發脾氣。


    秦姝身體不好,這樣發了一通脾氣,雙手雙腿就開始激動地發軟。“你閉嘴,你不配提我的孩子,你這個殺人凶手,你沒心沒肺!你沒資格提起他!”


    “給我滾,滾!”


    ------題外話------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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