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劫後餘生的越海棠並無半點膽顫之態,方才殿內交鋒多半偽裝,當她再坐入輕羅小輦時,依舊躺的四仰八叉,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大越含光帝姬,越海棠,實則是景帝越祁三個月前向她的師父,百蠱門掌門,江湖人稱“奪命蠱”的老妖婦手中高價買回來的暗探,原名隻海棠二字,被冠以國姓,裝出正兒八經的帝姬模樣,再塑造一段離奇遭遇,成為景帝手中一柄無聲的刃——此生此世,為其效命。


    而與和越之謀,正好讓她替景帝,自己這位如今昏迷不醒的主子,看清天子近臣的真麵目,何樂不為。


    當轎輦停在含光殿前,越海棠屏退左右,匆匆進入內殿。


    連玉早已拿著夜行衣在內室等候,假意揚聲,“奉殿下沐浴。”


    一邊快速為越海棠換上夜行衣,短短三月相處,她已將這位“帝姬”的心思摸了大半,低聲道,“您小心從角門出了,一路至城西花神廟,會有陛下暗衛接應,務必注意安全,切忌停留打鬥,速回。”


    越海棠頷首,抄起桌上的劍——江湖十大名劍之五,名為玉衡,是三月前她從百蠱門那老妖婆手中順來的寶貝。


    她滿意的掂了掂手中物什,繞過含光殿後庭,三兩快步而躍,一起一落間出了禁宮。


    此時臨近午夜,敲更的更夫搖搖晃晃打著更兒在路道旁過了,越海棠踩著各個人家的屋頂,一路輕功自如,摸索著向城西花神廟前行。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越海棠似乎沒有偷偷摸摸出行的覺悟,她天生方向感極佳,再加上一身姽嫿功夫傍手,輕車熟路的溜進花神廟後院。


    “嘶——”


    這是暗器劃過空氣的聲音。


    越海棠麵無表情的向前一撲,手腕一壓,勾起玉衡劍尾硬生生將暗器反撥回去。


    敵在暗,我在明,當如何?


    不動?


    此非越海棠風格。


    足間點地,一個漂亮的回旋,素荑間飛出三道暗器,分別為——生門,死門,生死門。


    門門殺機。


    越海棠閉上眼,靜聽風聲。


    一聲尖銳,生門劃驚棲鳥。


    一聲軟鈍,死門刺入樹梢。


    再一聲——無聲,是生死門紮入暗中窺伺者的骨肉,那刃間蘸毒,中者需自鎖內力七七四十九日,此為生門;若窮追不舍執意再戰,五步之內,手腳癱軟,內力全失,此為死門。


    暗處對手明顯輕敵,未曾料到來者少女竟是個中高手,威逼之下竟決以牙還牙,還了三道暗器。


    越海棠冷笑,右手將玉衡劍一揮,拋上夜空——是利刃出鞘,三道暗器皆被玉衡所擋,不過一瞬,對麵無聲。


    孺子可教,倒也乖覺。


    越海棠如是想著,也沒有再追的打算,來之前連玉囑咐了,今夜不宜大動幹戈,若窮追不舍,怕是後患無窮。


    “吱呀”一聲,她推開內殿正門。


    入眼是一室狼藉。


    鮮血地,空木桌,花神像,以及——龍涎香。


    鮮血不是隨處可見,隻地麵上零星的散布著幾攤。木桌上無灰塵,隱約有筆墨留下的痕跡,想來就是傳說中的半仙裝神弄鬼的道具。花神像蒙塵,案前供奉的多半是殘枝敗葉,倒是這龍涎香濃鬱,嗆鼻得很。


    景帝在此遇刺,不得不查。


    越海棠闔上門,不全然關緊,隻虛虛的半掩著。打開連玉備好的火匣子,四方黑暗乍明,暗紅色的光格外詭異,忽明忽暗,叫人心悸。


    她把火匣子輕輕擱在壁龕裏,躡步往前。


    再往前些,鮮血味愈發濃烈,混雜在龍涎香裏頭,平白生出腐蟲死而未僵時的濕氣,像是剛剛經曆了一場激烈的打鬥。


    越海棠忽然定睛。


    她走上前,劈開地上那具死屍的衣襟,掏出匕首在他後頸上一劃,黑色鮮血噴湧而出。


    她隻吃驚了一霎,推測這是連玉口中景帝手下的接應者,且多半為外頭方才被她打退的暗中窺伺者所殺,故,此有玄機。


    越海棠的眉梢慢慢舒展,替死屍闔上未瞑的雙目,神色無奈而釋然。


    生死由命。


    想她四歲被人販所拐賣,賣到百蠱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一生無定的命運。她的師父,那個心狠手辣,見錢眼開的老妖婆,也曾按著她的肩,鄭重的告訴她——若想不為人魚肉,隻得以強力壓之。


    她閉了閉眼睛,又想起比她小一歲的師弟,那個天生資質極佳,被師父內定為下一代掌門的少年,總笑著拍拍她的手臂,說,“海棠,你要堅強。”


    神色漸漸回到正軌,越海棠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三下五除二的把死屍的衣裳扒了下來,上上下下摸了一遍,隻可惜,毫無所獲。


    “燒了?還是不燒?”


    她自言自語的站了起來,卻因為一不小心動作過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雙手向後抵著地,忽的,摸到木桌下一顆玉珠。


    越海棠攤開手心,快速將玉珠塞到懷裏,又裝作若無其事的在四周仔細檢查。


    環繞一圈內殿,再路過壁龕時,順手放倒了龕裏火匣,轟的燃滿了牆壁。


    她破門而出,遠遠瞧見越都巡邏的夜衛舉著火把,正往城西方向來,火光照著夜空,訓練有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果斷選擇繞路,準備繞過城西破舊的矮房,從城中線上返回。


    越都的貧富之地涇渭分明,令人一目了然。城東多富商大賈,城中為官僚貴胄,而城西則是貧民與乞丐混居,煙柳與脂粉同樂,常有暴亂。


    而此時,她站在城中一家八進八出院落的屋簷上,聞著裏頭脂粉的溺香。


    這絕對是大戶。


    越海棠如是想著,伸手掀開了屋頂的琉璃青瓦蓋。


    此處,燈火通明,不得不讓她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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