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掀開床幔一角往外看,黑漆漆的夜色濃重如墨。


    睡在外間的綠槐聽到動靜輕聲問道:“姑娘可是醒了?”


    程蘊模模糊糊嗯了一聲:“什麽時辰了?”


    過了一會兒,綠槐的聲音傳過來:“醜初三刻了。”


    程蘊坐起身子:“你進來幫我穿衣。”


    不多時綠槐拿了油燈進來:“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程蘊下床:“咱們去捉……”


    捉?捉什麽?綠槐有些茫然。


    程蘊抿了抿唇,將最後那個字咽了下去。


    “你去叫上枯江,咱們下山走走。”


    綠槐更茫然了,為何要叫上枯江?那丫鬟唯一的本事也就是力氣大了點啊。


    還有這深更半夜的要怎麽下山?寺裏的門都關上了啊。


    她抱著滿腹疑惑去叫醒了枯江。


    程蘊看了眼站在她跟前還有些迷糊的枯江,什麽也沒說,帶著她們出了院子。


    她特意挑了偏僻的路走,這幾日她在寺中閑逛,將布局摸了個透。


    濃黑的夜色中,綠槐手裏的燈籠是唯一一點微弱亮光。


    主仆三人很快便走到了一扇門前,綠槐看到那虛虛掩著的門,心頭跳了跳。


    程蘊眼中卻有絲絲笑意,還好這件事沒發生變化。


    她伸手推開門,門想必是被人上過油,一點聲音也未發出。


    她抬腳跨出去,往前走了一會兒,轉入右邊一條小路。


    此時月亮從厚厚的雲層中露出了頭,往地麵上灑下點點銀光。


    她讓綠槐將燈籠滅了,繼續往前走。


    而此時山腳下,覺素溫柔地撫了撫麵前女孩子的發:“好了,我已經到了,你也快些回去吧。”


    女孩子眼睛紅紅的:“覺素哥哥,我是不是又要等七日再見到你?”


    覺素輕輕吻了吻女孩子的額頭,低聲道:“別難過,我會在心裏想著你的。”


    女孩子不光眼睛紅了,臉也紅了。


    一道輕輕顫顫的聲音打碎了他們的濃情:“方……方丈?”


    覺素心中一驚,回頭看過去,那個程家小姑娘正站在不遠處心碎欲死地看著他。


    覺素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小姑娘杏眼圓瞪,顫顫地抬起手指向他們,顫顫道:“方丈這是在作甚?”


    覺素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一隻手還放在女孩子的頭上,而另一隻手握住了女孩子的肩。


    他連忙鬆開手往後退開。


    女孩子不滿意了:“這位妹妹,你是什麽人?”


    小姑娘看向她:“我是誰與你何幹?你倒是說說你又是誰?為何要勾引方丈?”


    女孩子臉被氣紅了:“誰說我勾引了?是覺素哥哥說他喜歡我,要和我在一起。”


    說著一揚下巴傲然道:“我爹可是京中有名的富商,小妹妹你不要亂說話!”


    小姑娘的目光又挪回他的身上,傷心欲絕:“方丈,真是如此嗎?”


    女孩子也看向他。


    覺素咳嗽一聲,兩道目光在他身上讓他進退維穀。


    他當先對女孩子道:“諾兒,你先回去。”


    諾兒看著覺素眼中的柔情,她覺得如果現在覺素哥哥說要讓她去提刀砍了那個小姑娘,她也是願意的。


    但是他沒有這麽說,於是隻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覺素的心放下一半,他看向小姑娘,右手不自覺握了握:“小施主這麽晚不睡覺怎麽下山了?”


    小姑娘像是沒察覺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殺意,幽幽道:“我睡不著,於是起身走走,不知不覺就走下了山,見到了方丈……”


    覺素的視線對上她眼中的幽怨,他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解釋。


    小姑娘眼中擠出一兩滴淚:“方丈你是出家人,怎可如此?”


    覺素忽然有些手足無措,身上的殺意漸漸消散,他最怕小女孩哭了。


    小姑娘又道:“方才那女孩子長得還沒我好看,方丈為何要喜歡她?”


    覺素另一半的心忽然就落到實處了,他安撫地笑了笑:“小施主不要哭,小施主確實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姑娘。”


    綠槐的手抖了抖,手裏的燈籠險些掉下去。


    應該是天太冷了,冷得她雞皮疙瘩又起來了。


    小姑娘一雙清亮亮的眼睛看著他,飽含期待:“那方丈喜歡我嗎?”


    覺素臉上的笑僵了僵,他僵硬地點點頭,含糊的嗯了一聲。


    小姑娘眼中的淚珠忽然又落了下來:“聽到方丈這麽說,我心裏很是開心。可是隻要想到剛才那個女孩子,我就很難受。”


    小女孩嘛,不高興了難受了生氣了就要哄,覺素還是很懂的。


    他歎口氣:“小施主不必如此,小施主若是想要什麽我都答應你。”


    小姑娘忽然就不哭了,眼睛亮亮的:“當真?”


    覺素心頭一跳,她不會說要嫁給他吧?


    好在她接下來的話讓他放下心:“方丈應該知道我家大姐姐和定安侯婚期定在了六月。”


    覺素點點頭,他有所耳聞。


    小姑娘幽幽地歎氣:“我還在家中的時候,總是見大姐姐心神不寧。我想著應該是因為婚期太遲,大姐姐怕是擔心這幾個月途中會出什麽變故。”


    覺素嘴角抽了抽。


    小姑娘繼續道:“我這個做妹妹的,眼睜睜看著大姐姐獨自煩惱卻什麽忙也幫不上,心裏格外難受。”


    “於是我便想到了方丈,方丈德高望重聲名遠播,若是有方丈幫我,大姐姐的煩惱就解決了。”


    覺素為難道:“婚期已經定下,我怕是幫不了小施主。”


    小姑娘一臉崇拜地看著他:“方丈何必妄自菲薄,這對方丈來說不過一件小事。”


    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這件事尋常人肯定辦不到,但是方丈和尋常人不一樣,憑方丈的能力,方丈一定能做到,這個忙隻有方丈能夠幫到我,若方丈都不肯幫我,我……”


    覺素聽到那句“方丈和尋常人不一樣”時心跳漏了幾拍,在她眼裏,他和別人不一樣嗎?這個忙隻有他能幫她嗎?


    不得不說,被人需要和依賴的感覺很不錯。


    他看過去,小姑娘哭的抽抽嗒嗒可憐兮兮,在寂靜的黑夜中顯得格外淒慘。


    覺素不好再拒絕了,罷了罷了,這對他來說不過幾句話的事,再過幾日等定安侯的妹妹來寺中上香,到時候他隨便找個由頭忽悠他們把婚期提前就行了。


    他歎口氣:“小施主別哭了,我答應你就是了。”


    小姑娘的淚止住了,喜笑顏開。


    覺素又道:“今晚之事……”


    不等他把話說完,小姑娘立馬保證:“方丈放心!方丈大晚上不睡覺跑下山和女孩子幽會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覺素那張俊美臉龐發僵。


    但他看著小姑娘眼中的崇拜和依賴忽然就不好說什麽了。


    覺素咳嗽一聲:“我送小施主回去吧。”


    小姑娘羞答答低下頭:“有勞方丈。”


    等回到院中程蘊才鬆了口氣,這件事能夠不動用武力便辦成,她很滿意。


    她伸手揉了揉臉,上一世跟在煙渠身邊看她哄騙那些男人那麽輕鬆,沒想到自己做起來才發現很不容易。


    說起來這還多虧了上一世跑來大安寺偷盜的賊。


    那些賊從覺素打開的那扇門偷偷溜了進來,在寺中洗劫一空,下山的時候便撞見了覺素的醜事。


    他們是一群大男人,不是嬌滴滴的小娘子,覺素的美貌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於是覺素方丈和女孩子有私情的醜事便在京中傳開了。


    京中貴婦死活不肯相信,直到那些賊拿出了從覺素房中偷出來的帕子和一張信紙。


    那塊帕子上頭繡著鴛鴦,說明了什麽不言而喻。而信紙上則說清楚了他們每次見麵的時間。


    從每個月月初開始算,每隔七天他們會見一次麵。


    緊跟著大安寺的香火錢便少了一大半。


    那些賊雖然猖獗了些,但不管怎麽說她都是沾了他們的光。


    不過如此一來,覺素有了防備,這一世那些賊怕是進不了大安寺了。


    程蘊打了個哈欠,如今她手裏握著覺素的把柄,日後說不定還能再好好利用。她伸手摸了摸脖子,那會兒覺素竟然想殺掉她,真是個狠心的和尚。


    她笑了笑,脫掉鞋子上床睡覺。


    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程蘊起身披了件衣服,打開房門,帶著暖意的陽光頓時傾瀉進來。


    枯江兩手各提了一桶水從外麵走進來,看見她連忙放下水桶行禮。


    程蘊看著她依舊木訥的表情,笑了笑:“你的力氣倒是大。”


    枯江垂著眉眼:“奴婢腦子笨,隻會做一些粗活。若是連一點力氣都沒有,怕是也沒臉待在姑娘院子裏了。”


    腦子笨麽?


    程蘊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回了屋。


    吃過飯她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照舊纏著覺素講解經文。


    覺素看著小姑娘含羞帶怯模樣,心中笑了笑。


    過了幾日,定安侯的胞妹宋曹氏來大安寺燒香。


    宋曹氏是定安侯唯一的親妹妹,後來嫁到了宋家,成了宋三夫人。


    宋三夫人年輕時也是個美人,可歲月到底無情,照舊在她臉上刻畫出了痕跡。


    覺素看著她眼底的疲憊,輕聲道:“三夫人這幾日可是過得不舒坦?”


    宋三夫人苦澀地笑了笑:“這人的年紀一點一點往上長,這能舒心的時刻便一點一點往下掉。”


    覺素寬慰道:“我佛慈悲。三夫人且放寬心,多抄抄佛經,這心自然就靜下來了。”


    宋三夫人歎口氣:“多謝方丈開解。”


    她端起茶盞喝了口茶:“還是這寺中清淨,脫離了紅塵俗世,倒少了許多紛紛擾擾。”


    “方丈看透了這俗世,而我們這些看不透的俗人還要在這苦海中死死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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