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失火,宋茂卿夤夜審案,將有關的人員都叫到堂上,詢問是怎麽回事。


    鬼知道是怎麽回事,擱在桌上的油燈突然倒了,點著了旁邊某個獄卒的帽子,帽子又點著了桌角,於是,一發不可收拾。


    宋茂卿臉色鐵青:“好端端的,油燈怎麽會倒?誰當值?”


    某個獄卒往前出了一步:“大人,是小的當值。”


    宋茂卿又問:“你說說,油燈怎麽會倒?”


    那獄卒一臉懵怔:“回大人,這事可忒邪性了,小人當時在查夜呢,回頭看桌子上的帽子著了,趕緊過去撲火,更邪性的是,那桌子突然轟的一聲也著了,小人就脫下衣服使勁的撲打那火,那火卻一竄老高,直接把屋頂都燒著了,後來,後來小人一看根本救不了,就跑了出去。”


    宋茂卿皺皺眉:“你是說,那桌子著的時候,發出轟的一聲?”


    獄卒道:“是。”


    按照經驗,木料轟的一聲燃起,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上麵灑了油,否則木料除非是類如白樺材質鬆軟,才能易燃,可材質鬆軟的木料根本不能用來做家什,監牢中的桌子一定是給人事先灑了油,才會燃著的,進一步講,就是有人縱火。


    宋茂卿又詢問了下死了多少犯人,都叫什麽名字,入獄是什麽罪名,等等等等。


    負責看管的獄卒逐個回答,當說到燒毀的牢房有曹天霸那間時,宋茂卿手一擺:“等等,曹天霸也死了?”


    在場的牛爺往前上了一步:“回大人,曹天霸沒有死,小人把他救了。”


    宋茂卿略微放心,曹天霸是朝廷重犯,他是打算將其押解上京交給刑部來審問的,公文都寫好派人送去京城了,這會子如果曹天霸出了事,他可如何向朝廷交代,雖然曹天霸沒死,但這事他也似乎感覺出了什麽,又做了些善後的安排,天色已明,他打個哈欠,回到內宅。


    剛進垂花門,發現庭中插屏後頭有嗨哈之聲,順著遊廊繞過去,見是宋赤誠在練功夫。


    “赤誠!”宋茂卿喊道,“你大病初愈不宜用力過猛。”


    宋赤誠聽是父親,收了招,大步趕過來,躍上遊廊,抬手擦了下鬢邊的汗水:“爹,查明了嗎?”


    大牢失火那麽嚴重的事,他知道也不足為奇,宋茂卿點頭:“算是查明了,油燈倒了,燒著了桌子,有此而引發,可我不明白,牢中無風,油燈怎麽會突然倒了?而那麽一點點火星,又怎麽會把桌子燒著呢?”


    宋赤誠道:“這事沒什麽不明白的,夜裏人容易困倦,也說不定那當值的獄卒弄倒了油燈,怕擔罪名,所以不敢向你承認,牢中的家什都有些年頭了,早已成為朽木,一點點火星也是很容易點燃的。”


    宋茂卿想了想,兒子說的也有道理,但他還是在糾結獄卒所言的那轟隆的一聲,於是試探的問:“可那獄卒說,當時桌子點燃的時候發出轟的一聲響,像是事先給灑了油似的,而在那些燒毀的監牢中,就有關押曹天霸的那間,赤誠你說,會不會有人暗中想害曹天霸呢?”


    他一邊說,一邊偷著觀察兒子的神色,宋赤誠神色自然,一邊同父親往前麵走,一邊抹幹淨額頭的汗水:“就是有人想害曹天霸也沒什麽稀奇的,曹天霸當了那麽多年土匪,給他打劫的人無數,樹敵太多,不知多少人做夢都想殺他呢。”


    宋茂卿讚同的頷首:“你說的沒錯,即便他死了,也罪有應得,可我怕朝廷會不高興,盜取先帝朱諭,兩宮太後都得過問,幸好曹天霸沒死,不然我就無法向朝廷交代了。”


    話到這裏,他很明顯的發現兒子的腳步一滯,就像聽到了什麽特別意外的話愣了下,隨即繼續前行,他又道:“曹天霸真的不能死,爹要用他來換取連升三級。”


    宋赤誠笑笑:“爹都一把年紀了,也該享享清福,官做的越大,越累,越危險,自古伴君如伴虎,兒子就是個例子。”


    宋茂卿容色一凝:“怎麽,你在朝中不順嗎?”


    宋赤誠察覺到失言,忙道:“怎麽會,兒子的意思,是得朝廷重用又怎樣,給人羨慕妒恨,還不是一樣處處凶險。”


    宋茂卿點頭:“做官是用凶險的,難道做買賣種田就沒凶險了嗎,即使沒有,商人給人瞧不起,農人一年到頭忙過來,所得幾何,吃不飽穿不暖,遭逢災年,更不用說,逃難的有,賣兒賣女的有,所以才人人都想成就功名,榮華富貴呢。”


    宋赤誠認真聽著父親的話,忽然想起宋繡程委托他給阮致文謀個一官半職的事,同父親商量:“小妹說,想讓我給妹婿謀個官職,現在阮家的生意都是小妹在管著,妹婿無事可做,再說,阮家即便再怎麽富有,終究是個商人,爹方才也說,商人給人瞧不起,所以我打算過幾日回京,替妹婿各處活動下。”


    宋茂卿卻將手一擺:“不必。”


    宋赤誠不懂:“爹的意思?”


    宋茂卿道:“你是了解阮致文那個人的,說他聰明,其實是狡詐,當初他可是死活不肯娶繡程的,為的是那個喬小姐,後來突然改變了主意,還不是因為喬廣元出了事,他和喬小姐可是青梅竹馬,又有婚約,喬家有難,他卻落井下石,這種人一旦有了能力,還會把你妹妹,把宋家放在眼裏麽,但現在就不同了,他隻是個商人,而繡程是大家閨秀,他不單單會對繡程好,也會對宋家好,阮家有錢,宋家有權,曹家堡,便是咱們的天下。”


    宋赤誠不得不欽佩父親,原來父親才是從根本上參透了阮致文的為人,既然父親這樣說,他就點點頭:“兒子知道了,不過爹,曹天霸的牢房既然也燒毀了,為何他人沒事呢?兒子的意思,難不成他會什麽邪門功夫?”


    宋茂卿道:“是牢頭救了他。”


    宋赤誠若有所思:“牢頭?”


    繼而問:“那牢頭叫什麽?該不會是曹天霸的人?”


    宋茂卿看了眼他,微微一笑:“那牢頭好像是姓牛,牢裏的人都習慣稱之為牛爺,一把年紀了,在大牢幹了半輩子,不會是曹天霸的人,他之所以救曹天霸,也知道曹天霸是朝廷要犯,是要給押解進京的,不能在咱們這裏出狀況,所以,牢頭有功,我決定升他的職。”


    宋赤誠再沒說什麽,隻是神色越來越重。


    大牢失火,再次驚動曹家堡,玉貞聽說後更是嚇得差點昏厥,不知曹天霸死活,於是推遲了去京城的日期,再次來到雲拂衣家打聽情況。


    柳長風還沒有從衙門回來,雲拂衣正在教一雙小女兒讀書,見她來,讓丫頭把兒女帶出去頑,她請玉貞坐下,沒等坐穩,玉貞就急著問:“姐姐可知道大牢走水的事?”


    雲拂衣道:“聽說了,街上吵吵嚷嚷的,剛好我去買菜,是不是擔心曹總鏢頭?”


    玉貞低頭看茶杯:“就怕是有人想對付他。”


    雲拂衣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曹總鏢頭會沒事的。”


    玉貞也覺著曹天霸會沒事,可不聽到知情的告訴她,就是不放心,所幸沒多大功夫,柳長風回來了,見她在,連忙問候。


    雲拂衣道:“玉貞妹妹是為了昨晚大牢走水的事,曹總鏢頭,還好吧?”


    柳長風於妻子對麵坐了,看了眼客座上的玉貞:“喬小姐放心,曹總鏢頭安然無恙,是牢頭牛爺救了他,那牢頭倒是好心,跟曹總鏢頭非親非故,竟能從大火中把曹總鏢頭弄出來,自己也是九死一生。”


    牢頭冒險救出曹天霸,玉貞猜測,大概自己威脅宋繡程的話起了作用,而那個牢頭,一定是宋繡程收買的,總之曹天霸沒事,她也就放心,且這件事說明,曹天霸以後也不會輕易出事,那位阮家大少奶奶手段高明,可以重托,此處玉貞在心裏得意的笑啊笑。


    既然曹天霸無恙,玉貞再次決定動身去京城,行禮也收拾妥當了,也跟家人告辭了,當然不能說進京是為了救曹天霸,隻說是前麵在票號借的銀子出了點狀況,需要過去看一下,阮氏還掉了眼淚,兒行千裏母擔憂,玉貞正好言寬慰呢,麥子跌跌撞撞的跑了來,麥子是藥房的掌櫃,又曾是玉貞的貼身丫頭,在喬家多少年了,自己家一樣,外麵的人沒有通稟,她直接衝了進來,進來後發現阮氏也在,登時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阮氏發現那姑娘神色有異,問:“什麽事?麥子不是我說你,一個姑娘家,坐無坐相站無站相,成何體統。”


    麥子跑的嗓子冒煙,咽了口唾沫:“太太,我沒坐也沒站,我是跑。”


    玉貞已經笑得前仰後合。


    阮氏愣了下,不由得火氣上來:“你是在頂撞我嗎?”


    麥子連忙道:“我不敢。”


    阮氏哼了聲,又問:“急三火四的,到底什麽事?”


    麥子道:“回太太,是,是賬目上有一點不明白,想請教下東家。”


    人前,她得這樣稱呼玉貞,人後,才喚玉貞為姐姐。


    賬目上的事不至於讓她如此慌張,玉貞也沒往曹天霸身上想,畢竟有宋繡程罩著曹天霸呢,還以為是藥房出了狀況,但見麥子不肯直說,就對阮氏道:“她能有什麽事,一準是櫃上的事,我去看看。”


    和麥子出了房門,不等問,麥子急匆匆的小聲道:“不好了玉貞姐,方才在來藥房的路上,我見很多人高舉著‘曹天霸不除,百姓不安’的旗子,向衙門去了,看那樣子,最少得一百多人,他們聯名向宋大人請願,要宋大人立即將我哥處斬。”


    玉貞呆了下:“一百多人?都是什麽人?”


    麥子道:“聽說是給我哥搶奪過的財主老爺們,但我看其中有些人不像,我怕有人又想害我哥。”


    玉貞想了想,道:“走,咱們去衙門看看。”


    兩個人匆匆忙忙的趕到衙門,即見協領府大門口密密匝匝的站著很多人,前麵的幾位手中高擎著白布黑字的標語,看上去很瘮人,然後有人帶頭喊一聲:“曹天霸不死,百姓不得安生!”


    後麵的人就鸚鵡學舌似的跟著重複。


    玉貞仔細看那些人的神情,義憤填膺者少,大多人很木訥,玉貞猜測,這些人不一定就是與曹天霸有仇之輩,是給什麽人收買也說不定。


    她看了看自己,剛好準備動身啟程進京,所以是男裝,選了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走過去道:“兄台,咱們在這裏喊一天給多少銀子?”


    那男人反問:“怎麽,賴爺沒給你說?”


    賴爺,玉貞猜,大概是組織這件事的頭目,搖頭:“沒呀,因我是後來的,人數不夠,賴爺讓我湊個數,急急忙忙的,就沒問。”


    中年男人道:“賴爺說了,曹天霸如果死了,咱們就各得二十兩銀子,即使曹天霸沒死,在衙門口站一天,也給一兩銀子,小兄弟,你是趕上好事了,一天一兩,咱們可發達了。”


    玉貞佯裝高興的笑著:“那行,我去那邊站著。”


    回到麥子處,講出實情,麥子怒不可遏:“誰想害我哥?”


    玉貞噓了聲:“差不多就是上次放火燒牢房的那個人,走,咱們回家說去。”


    麥子不放心:“可我哥這裏……”


    玉貞道:“放心吧,你哥如果這麽容易死,就不會有人花大價錢找這麽多人來鬧了。”


    回家裏說也不方便,於是兩個人找家茶館進去坐了,商量如何擺平此事。


    麥子道:“玉貞姐,我想來想去,害我哥的,除了宋赤誠那個王八蛋,不會是旁人,那個王八蛋想害我哥,還不是因為……”


    玉貞突然打斷她的話:“噓。”


    麥子愣愣的:“怎麽了?”


    玉貞朝門口努努嘴:“王八蛋來了。”


    麥子一回頭,見宋赤誠和阮致文相伴走進了茶館,好久不見,宋赤誠身形消瘦,愈發顯得挺拔了,天氣越來越暖和,他已經脫了厚重的棉袍,身上一襲夾棉的石青色長袍,頭上一頂簡單的青色小帽,襯托得本就白皙的膚色更加如雪,阮致文一貫綾羅綢緞滿手大金鎦子,富家老爺的穿著,這品味僅僅比曹天霸強一點,二人東張西望,大概想找個僻靜的角落密謀些事情,猛地發現了玉貞,宋赤誠微微皺了下眉,阮致文到底是玉貞的表哥,熱情的遙遙招呼:“表妹,你也在呢。”


    玉貞也笑了笑,然後小聲對麥子道:“你先回去,我去會會那個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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