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長風嚇得麵如土色,曹天霸卻突然笑了,抓住他的胳膊往上一提:“起來吧。”


    柳長風仍舊告饒:“大人恕罪。”


    曹天霸啪的拍了下他的肩膀,柳長風身子一歪,又差點倒下,曹天霸卻將生意低下了很多,略帶著些許的傷感道:“我和玉兒是退婚了,是不能成親,你說的沒錯,不過這事怎麽跟喬大人交代呢?頭疼。”


    見其態度好了很多,柳長風偷著呼出一口氣,不遺時機的拍馬屁:“喬大人遠在京城,這會子大概已經往兩宮上任去了,這裏的事喬大人如何能得知呢。”


    曹天霸眯著眼睛做遐思狀:“可喬大人來信催我和玉兒成親,我得回複。”


    柳長風繼續獻計:“大人就回複說已經跟喬小姐成親。”


    曹天霸猛地看來,眼珠子一瞪,又是嗷的一嗓子:“你個王八蛋,讓老子誆騙喬大人,大丈夫豈能言而無信,你這是讓老子做個翻雲覆雨的小人嗎?還是說你根本就是個陰奉陽違的小人?”


    邊罵邊將柳長風推推搡搡,一會子撞至牆上一會子跌坐地上一會子又失手摔倒鬧了個狗啃屎。


    柳長風嚇個半死,連連賠禮,頻頻告饒。


    於是,就這樣反反複複幾次,最後柳長風感覺自己快崩潰了,曹天霸也折騰累了,喘著粗氣摟著他,非常友好的道:“今天,我準你假,回家歇著去吧。”


    柳長風謝過,跌跌撞撞的離開衙門回家去了,回到家後便一頭砸在床上,雲拂衣見他臉色非常差,忙問是不是病了,柳長風也說不清到底為了什麽,渾身酸痛,又沒見傷,隻是從這天開始,便夜夜惡夢,最後一病不起。


    柳長風病了,玉貞也得以清靜了,因為曾經答應過曹天霸去看望許諸葛,於是這天傍晚,將一天之中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完畢,玉貞就來到了翰林胡同許諸葛家裏。


    曹天霸說許諸葛住在他家,純屬逗弄玉貞,不過許諸葛的書院因其病重不得已真的解散了,曹天霸考慮到他一家老小的生計問題,在他病情好轉的時候,將他請到身邊做了幕僚,而許諸葛博學多識,實實在在幫了曹天霸很多。


    玉貞到的時候,許諸葛正在房中抽煙,煙霧繚繞,他孑然站在窗前,消瘦的背影有些羸弱,惆悵的麵龐更加憔悴,家人來報,說是有位喬小姐來訪,他一愣,麵色還有些驚恐:“哪位喬小姐?”


    家人道:“就是喬家藥房的東家。”


    確定是玉貞,許諸葛竟默然無語了。


    家人等了半天不見他吩咐,便喚了聲:“先生?”


    他又如長夢醒來,疲乏道:“就說我不在。”


    家人有些為難:“可喬小姐來的時候,小人已經說先生在家呢。”


    許諸葛想了想:“請到堂上,把我珍藏的那罐蒙頂茶拿出來,再去街角老馮家炸糕店稱半斤炸糕來,再用涼水湃些果子,要取花園中的井水,那裏幹淨,還有……行了沒有什麽了,你去吧。”


    吩咐完家人,自己又回臥房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剛好外出的許大嫂回來了,見狀便問:“你這是要出去?”


    許諸葛對著鏡子自照:“不是,家裏來客人了。”


    許大嫂噗嗤笑了:“什麽客人?瞧你還打扮上了。”


    許諸葛有些不高興:“這不是打扮,這是禮貌,喬小姐是個女兒家,我這一身的臭煙味,就這樣去見人家豈不失禮。”


    許大嫂也知道喬小姐是誰,隻是納悶:“喬小姐怎麽來了?”


    許諸葛目光飄忽:“大概,是她跟曹大人之間的事弄不明白,來問我主意了。”


    許大嫂點頭:“一定是,那你快去吧,別慢待了人家,喬小姐是個不錯的人,況且她更曹大人還……哎,他們之間的事說不清楚。”


    許諸葛出了臥房去了廳堂,家人已經將茶水、糕點、果子都擺了上來,玉貞沒吃沒喝,而是在看牆上那些出自許諸葛之手的字畫,心下由衷的佩服許諸葛才高八鬥,又奇怪他和曹天霸兩個人,真可算是風馬牛不相及,卻能成為莫逆之交,也實在是稀罕,聽見腳步聲,玉貞回頭,見是許諸葛,先為他清減的顏容嚇了一跳,繼而款款行禮:“許先生,不對,該叫您許大人了。”


    許諸葛還禮:“不敢當,喬小姐這麽叫我,倒讓我無地自容了,如果不是曹大人考慮到我一家老小沒飯吃,我一個名落孫山的秀才,哪裏能到協領府做官呢。”


    玉貞道:“也是先生有這個能力。”


    許諸葛謙遜的一笑,問:“喬小姐一向可好?”


    玉貞點頭:“好呢,就是太忙了,聽聞大人病了,一直想來探望,可是不得空,大人見諒。”


    許諸葛的眼睛蜻蜓點水般的瞟了下,隨即看去別處:“多謝喬小姐掛懷,常言說,十個書生九個病,做學問也是熬心血的,我現在可是悔不當初,假如當初像曹大人習武,就不至於身子骨這麽弱了,連女子都不如,慚愧,慚愧啊。”


    忽然發現彼此都站著呢,於是請玉貞坐,賓主落座之後,玉貞道:“先生快別這麽說,都去習武,誰來做學問,就像有人種田有人經商,又像鳥兒在天上魚兒在水中,各盡所能。”


    許諸葛由衷的感歎:“喬小姐蘭心蕙質,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安慰我,不過我現在好了很多,還在衙門幫曹大人看看公文寫寫公文。”


    玉貞嗯了聲:“這事我知道,先生可是幫了曹大人很多呢,不過我聽曹大人說,先生的病很多郎中都看過,也用過很多藥,可是身子還是不大好,家父在世的時候,我家就是開藥房的,所以我多少懂些歧黃之術,不如讓我給先生把把脈。”


    把脈?許諸葛下意識的看看自己的手腕處,臉色都變了,像是聽到了什麽噩耗似的,也幸好他個性沉靜,轉瞬恢複如常,道:“不必了,我方才已經說過,就是看書寫字太熬心血,以後注意,身子也就一點點會好起來。”


    正說著,突然咳嗽起來,玉貞道:“可曹大人很擔心先生,不如就把把脈。”


    許諸葛一邊咳嗽一邊搖手拒絕,家人忙端了茶遞給他,喝了口茶壓下了咳嗽,他連說失禮,玉貞含笑:“先生病著,還計較那些作何呢。”


    許諸葛低眉,沉默了下,方道:“我這病……”


    玉貞立即道:“是心病?”


    許諸葛愕然,雖然什麽都沒說,卻已經證明玉貞一眼看穿了他,看了玉貞一眼,眸光閃處,都是彷徨與怔忪。


    玉貞誠摯道:“先生如果真是心病,藥物是沒用的,所謂心病還得心藥醫,先生跟曹大人是莫逆之交,有什麽話不妨跟曹大人說,曹大人雖然看上去粗野,其實他很聰明,說不定能為先生解除心病呢。”


    許諸葛猶豫下,忽然問:“我能喬小姐說嗎?”


    玉貞有些意外:“我?”


    許諸葛忙道:“當然,這不應該。”


    玉貞思忖,以他的城府和學識,但凡想說的想做的事,必然有他十足的理由,絕對不會像柳長風那種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看著儒雅,其實很魯莽,隻感歎可惜了雲拂衣,思緒收回來,玉貞一笑:“蒙先生信任,我也很想聽聽先生到底有什麽鬱結在心裏,以至於釀成大病。”


    可許諸葛卻沉默了,那表情,分明是在糾結要不要把心事說出來。


    他半晌不語,玉貞道:“先生?”


    他才抬起頭來,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喬小姐知道關公吧?”


    玉貞點頭,可是不知他的心事怎麽跟關羽扯上了關係。


    許諸葛接著道:“關公之所以能夠成為關聖大帝,是其對劉備的忠義,生而為男人,便要做個關公一樣的忠義之事,然而……鄙人沒有做到。”


    玉貞此時似乎聽出了些端倪,大約是他做了件愧對朋友的事,自感罪孽深重,以至於抑鬱成疾,所以心病未除,身病也就久病不愈,見他神色委頓,猶如風雨摧折一般,玉貞勸道:“先生不必如此,關聖大帝不是凡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再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而我以為,先生所謂的錯,未必就是錯,是先生過於自責了。”


    許諸葛低低的,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艱難的往出吐:“是錯了,且錯得很嚴重,是那種男人和男人間,不共戴天之怨。”


    這麽厲害!玉貞仔細琢磨他的話,能夠讓他如此自責的,一定是他真正的朋友,而他真正的朋友似乎止於曹天霸,那麽男人和男人間不共戴天的仇怨,除了殺父之仇便是奪妻之恨,曹天霸的父親早就故去,聽麥子說還是死於一場大病,不是給誰殺的害的,那麽剩下的便是奪妻之恨了,曹天霸還未娶妻,而今隻同醜妹有著婚約,想許諸葛是個讀書人,當讀書人,都有著或多或少的清高,按正常邏輯來將,不會喜歡上醜妹那種除了善良,一沒美貌二沒才華的女子,接下來……


    思緒至此,玉貞一個激靈,像大冬天給誰潑了盆冷水,思緒清晰,人也精神,瞬間洞悉了許諸葛的心病,假如所料彼此,應該涉及到自己。


    再回想他見到自己時那複雜略帶著驚慌的目光,還有他提及到了關羽,關羽著名的一章便是送劉備的兩位夫人之典故,前後聯係,玉貞確定許諸葛的心病與自己有關,至於與自己有什麽關係才讓他如此焦灼很自責,玉貞當然明白,內心噗通噗通的跳,麵上還是無浪無波,淡淡道:“我給先生講個故事吧,是我小時候的故事。”


    許諸葛看都不敢看過來,隻微微點下頭:“鄙人,洗耳恭聽。”


    玉貞道:“這是發生在我幼時的一件事,那時我家鄰居的後花園很美,特別是到了春夏秋三季,滿園子姹紫嫣紅,我喜歡花,就經常爬上牆頭去偷窺,還琢磨偷摘些回來,這事不知怎麽給我父親知道了,我父親告訴我,別人家的花再美,那也是別人家的。”


    說到此處,玉貞轉過頭來,發現許諸葛深深的低下頭去,玉貞接著道:“我父親見我很自責,又說,不過,你不能偷著摘下來據為己有,偷偷看看還是可以的,畢竟美好的物事誰都喜歡,另外,你能發乎情止乎禮,已經難能可貴,假如你能忽略那些花兒記住你和鄰居孩子的友情,那就更好了,於是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爬上牆頭偷看那些花,因為我發現我和鄰居家孩子的感情,遠勝於我對那些花的感情,更何況,我家裏也有花,且我的花也不錯。”


    許諸葛心裏默念著:我和鄰居孩子的感情遠勝於我對那些花的感情,更何況我家裏也有花,且我的花也不錯……


    這個時候,許大嫂來了,先跟玉貞打了招呼,又熱情的請玉貞吃這個吃那個,拉著玉貞說了很多話。


    玉貞邊同許大嫂寒暄,偶爾看眼許諸葛,發現他整個人精神了很多,像是風雨之後重沐陽光一般,目光也明媚了,笑意也坦然了,玉貞知道,他一定是放下了心結,遂功成身退,告辭而去。


    回到家中,麥子把她堵住大門口,未曾開口,臉上便飛起了紅雲,還在那裏裝著若無其事,道:“玉貞姐,孫老爺來了。”


    玉貞想了想,才想起孫老爺是誰,忙問:“人在哪裏?說沒說什麽事?”


    麥子道:“說了,想賃鋪子,還是一直傳言鬧鬼的那間。”


    玉貞失笑:“孫老爺這是想幫我呢,走吧,咱們去看看,事成不成無關緊要,人家這也是好心。”


    麥子指著自己:“我也去?”


    玉嗯了聲:“這會子你又不忙,再說孫老爺跟我非親非故,想幫我還不是衝著你,畢竟你們有過婚約,如果不是我魯莽,你們兩個現在大概都有孩子了。”


    買下羞得捂住臉:“哎呀,玉貞姐你說什麽呢。”


    玉貞咯咯一笑:“我又沒說錯,當時我是不辨真相就去搶親,不對,這事還與你哥有關係,不止是我一個人的錯,所以你和孫老爺之間的事,我得找你哥談談。”


    麥子也咯咯的笑了起來:“去吧,去找我哥談談,我哥求之不得呢。”


    玉貞捏住她的臉蛋:“我才沒你那麽膽怯,找就找,今晚就去,不過咱們現在去見見孫老爺,談談鋪子的事。”


    麥子退縮:“賃鋪子的事我又不懂,我不去。”


    玉貞道:“那間鋪子最適合就是開藥房,而藥房你現在可是比我都懂呢,所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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