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郎說到做到,次日便請了媒人來提親,曹天霸正在衙門處理公務,媒人很是盡職盡責,一直等到他中午回家用飯,管家說:“大人,有個叫張三郎的,請了媒人來向醜妹姑娘求親了。”


    曹天霸剛想喝口茶,扭頭問:“你說什麽?”


    管家即重複了一遍。


    他又問:“張三郎是誰?”


    管家道:“小人不知,隻聽說是本地人,無父無母,也沒有兄弟姊妹,人很能幹,跟醜妹姑娘也是年齡相當,還有……”


    曹天霸咚的放下茶杯:“可著曹家堡,誰不知道醜妹……”


    剛想說誰不知道醜妹與我有婚約,忽然把話咽了下去,是覺著這事其中有蹊蹺,一者,張三郎怎知醜妹?二者,張三郎聽上去應該是一介布衣,怎麽敢來協領府求娶自己身邊的人呢?於是讓管家把媒婆喊了來。


    那媒婆慣會保媒拉纖,練就了過硬的嘴皮子功夫,見了他拜了又拜,極其敬畏,先說曹家堡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又說家家有飯吃戶戶有衣穿,總之好一番歌功頌德,曹天霸哈哈笑著:“你倒是挺會說話,不過本官上任沒多久,沒做過你說的那麽多好事。”


    媒婆道:“大人在任,這些事都是早晚的事,再說了,大人的威名誰不知道,大人往衙門一坐,就沒有敢打架鬥毆偷雞摸狗的人。”


    這話倒也不假,曹天霸的名號可以說是叫人聞風喪膽,他上任之後,有些潑皮無賴乃至盜賊匪強,忌憚他,所以都有所收斂。


    那媒婆又裏裏外外的把他誇了一遍,說的是唾沫橫飛,曹天霸聽的有些膩煩,一擺手:“行了,說正經事。”


    你媒婆立馬書歸正傳:“恭喜大人賀喜大人,鎮上的後生張三郎,想求娶大人身邊的醜妹姑娘呢。”


    曹天霸擰著眉頭,不知是高興好還是不高興,問:“張三郎為官的?經商的?或是家有良田千頃?還是從祖宗那裏繼承了萬貫家財?”


    媒婆一怔,隨之訕訕的一笑:“都不是。”


    曹天霸突然一拍桌子:“他到底是誰?”


    媒婆嚇得一哆嗦,聞名已久的曹天霸,今天總算見識到了,果然雷公一般的性情,媒婆哆哆嗦嗦,隻能說實話:“張三郎不為官不經商沒有良田千頃也沒從祖宗那裏繼承了萬貫家財,他隻是個窮小子。”


    曹天霸霍然而起:“這種人也想娶醜妹!”


    媒婆因為他要大人,嚇得扭頭就跑,剛好撞在進來的醜妹身上,醜妹扶住媒婆,麵對曹天霸,認真道:“我願意嫁。”


    曹天霸愕然:“醜妹,你該不會認識什麽張三郎?”


    醜妹點頭:“豈止認識,還緣定三生。”


    曹天霸瞪起了眼珠子,非常吃驚,隨即讓管家帶著媒婆先下去,隻剩下他和醜妹,他才問:“從來沒聽你說過什麽張三郎,還緣定三生,說,是不是怪我至今沒跟你成親?要不這樣吧,咱們明天就成親,就這麽決定了。”


    自作主張的說完就想走,醜妹喊住他:“大人,是我想嫁張三郎,與旁的事無關。”


    曹天霸猛一回頭:“你什麽時候認識的他?為何一直瞞著我?”


    醜妹避開他的目光:“我沒有瞞著大人,隻因為我和張三郎是昨晚才認識的,還沒來得及告訴大人。”


    曹天霸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昨晚剛認識的就緣定三生?那張三郎貌比潘安?”


    醜妹搖頭:“不是。”


    他又問:“才勝子建?”


    醜妹也不知道潘安和子建都是哪路神仙,總之感覺大概都是出類拔萃的人物,否則曹天霸不會用他們來對比張三郎,於是仍舊搖頭:“不是。”


    其實曹天霸能夠知道這兩句詞語,還是玉貞說過的,那次玉貞勸他好好珍惜醜妹,說他又非貌比潘安才勝子建,凡人一個,不要錯過真心喜歡他的醜妹,所以他記住了,活學活用,很是到位,聽醜妹說張三郎什麽都不是,他就來氣了:“那你嫁他幹啥?”


    醜妹直言:“他對我好。”


    曹天霸又瞪眼睛:“老子對你也好!”


    醜妹道:“大人對我的好與張三郎對我的好,是不一樣的。”


    曹天霸問:“你們女人真麻煩,不過都是對你好,怎麽就不一樣呢?”


    醜妹微微一笑,有些酸澀,抬頭大膽看他,目光是從來沒有的堅定,侃侃道:“大人對我的好,就像兄長對妹妹,當然,我知足,我是個窮丫頭,蒙大人照顧,吃穿不愁,誰也不敢欺負,而張三郎對我的好……”


    想著該怎麽說明呢?不十分懂措詞,索性向曹天霸講起昨晚發生的事,她想退婚,曹天霸不同意,她感覺自己成為玉貞和曹天霸之間的一座山,內疚,慚愧,所以想一死了之,不想吃藥沒水上吊沒有歪脖樹,於是想到投河。


    這時曹天霸打斷她:“等等,你居然想自盡!”


    醜妹抿著嘴唇。


    曹天霸豁的站起,騰騰走到她跟前:“你怎麽這樣傻呢,假如我真覺著你是我玉兒之間的什麽山,以我的脾氣,直接把你推開就成了,我沒有,我對你的用心,你還不明白。”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帶著感情色彩對醜妹說話,所以醜妹很感動,眼中噙淚,道:“我明白,即便我親哥哥,也沒有大人對我好,大人對我的好隻是出於可憐,也或許是覺著我還不錯,但不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好,就像大人對喬小姐的那種好,我的話,大人也應該明白。”


    曹天霸默然不語,半晌方點點頭,也不看醜妹,而是語重心長道:“我其實,也試過像對玉兒那樣對你,可是,就是不成,我對玉兒一見鍾情,此生除了她,大概不會喜歡上旁的女人了,一朵紅又如何,貌美,又會哄人,那次我從曹老棍子手中把她搶了來,本打算帶回山上做壓寨夫人的,可我一眼看見了玉兒,行了,什麽一朵紅一朵綠一朵藍的,我全看不見的感覺,我也不想騙你,這輩子,除了玉兒,我誰都不會喜歡。”


    一轉頭,繼續道:“可我發誓會對你好。”


    醜妹含淚點頭:“我信,能夠讓大人如此對我,我已經感恩戴德,哪怕立即死了,也是死而無憾,如果沒有昨晚的事,如果沒有遇到張三郎,我也會一輩子偷偷的喜歡大人,並心滿意足於大人對我的好,可認識了張三郎,我才知道,一個男人對女人,該是什麽樣的好,我這個名字是大人給取的,雖然喬小姐說大人給我取醜妹的名字是因為想念失去的妹妹,也就是現在的小姐,可我知道,大人眼中,我是醜的,其實所有人眼中,我都是醜的,唯有在張三郎眼中,我沒那麽醜,還非常可愛,大概這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吧,我確定真正喜歡我的人是張三郎,所以我想嫁給他。”


    曹天霸不信:“你怎麽就確定他是真心喜歡你呢?”


    醜妹繼續把昨晚發生的事講了下去,比如她摔倒時,張三郎為了怕她受傷,不惜以自己做肉墊接住她,比如她一心求死,張三郎勸說不得,就想陪著她一起死,最可貴的,剛開始她撒謊說想死是因為爹娘把她賣給了一個財主老爺,張三郎竟然把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僅有的五兩銀子想送給她,還說要帶她逃走,此等種種,她確定張三郎是真心喜歡她的。


    醜妹羞羞答答的講完,曹天霸再次沉默,他是第一次不知如何麵對一件事。


    突然,醜妹跪了下去:“大人,請準許我嫁給張三郎。”


    曹天霸能說不同意嗎,自己又是醜妹的什麽人?可他覺著倘或自己說同意,似乎變相承認了當初對醜妹,隻是一種利用,然後知恩不報,忘恩負義,陷入兩難的境地,進退維穀,最後道:“讓我想想。”


    這一想,就是一天,晚上麥子從藥房回來,聽人說家裏今天來了個媒婆,她心口咕咚一聲,竊以為是孫仲春差來的呢,等問清是有人求娶醜妹,她一方麵失望,一方麵又充滿希望,失望的是孫仲春至今沒有任何表示,希望的是醜妹能夠嫁出去,從而剪斷醜妹和哥哥之間的麻煩,成全了玉貞,後又聽說曹天霸似乎對醜妹的婚事不大同意,麥子騰騰的就過來找曹天霸。


    曹家堡地勢高,氣候是中午熱早晚涼,這時辰更兼有風,體弱的都已經把夾衣穿上身了,曹天霸卻仍舊赤著上身,汗水淋漓,原來是剛練了一通拳腳。


    麥子走進來,見丫頭們正伺候他穿衣,開口就問:“哥,你為啥不同意醜妹的婚事?”


    曹天霸從鏡子裏看了眼妹妹:“小孩子家家的,別管這種事。”


    麥子手指自己:“我還小,如果不是你當初把我搶了回來,我現在已經嫁給孫老爺了,我才不小了呢。”


    曹天霸也沒深究妹妹這番話的其他含義,隻以為妹妹是做個比方罷了,仍舊道:“去去,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


    麥子氣的一跺腳,回房去了,知道自己勸不動哥哥,於是在次日早晨來喬家藥房之後,先叮囑夥計們好好照看生意,然後往內宅去見玉貞。


    曹榮安和阮致文合夥對付她,不惜以自傷的法子,兩家所有店鋪的貨物均以半價銷售,僅僅幾天光景,便摧毀了曹家堡所有的買賣,很多商家叫苦不迭,也準備聯合起來去官府狀告曹阮兩家,告他們摔壞了行業規矩,當那些商家來找玉貞的時候,玉貞卻婉拒了:“你們官府告人家?告人家摔壞了行業規矩?這行不通的,你們自己難道沒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為了招徠生意,從而降價嗎?人家又沒說永遠這個樣子,興許隻是一時的事,不過是為了吸引客人罷了,人家沒錯。”


    還以為她能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曹阮兩家呢,可她這個同曹榮安和阮致文一直敵對的人都如此說,旁的商家覺著或許曹阮兩家真的沒錯,於是其他商家便打消了告狀的念頭。


    等大家一走,玉宛笑道:“四妹倒是沉得住氣。”


    月映也說:“四小姐是準備讓曹榮安和阮致文死無葬身之地了。”


    玉貞翻看著最近各個鋪子的賬目,虧了很多,但她一點都不愁,老話說,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豁不出肉疼治不好瘡,眼下雖然虧了,隻不過是為了長贏而做的投資,值得,聽玉宛和月映的話,她淡淡一笑。


    剛好,麥子來了,那姑娘一臉凝重,玉貞還以為也是為了最近沒有盈利的事呢,誰知麥子開口卻是:“玉貞姐,你管管我哥吧,有人想娶醜妹,我哥卻左右不同意。”


    玉貞愣了:“什麽,有人求娶醜妹?”


    心裏說不出個什麽滋味,總之有些意外。


    麥子道:“是,我打聽過了,想娶醜妹的那個人叫張三郎,就是曹家堡的人,和醜妹年貌相當,就是窮些,不過窮怕什麽,你說就醜妹那樣……”


    雖然醜妹醜是事實,但感覺自己這樣說有些不厚道,於是把下麵的話咽了下去。


    玉貞並沒聽說過張三郎此人,也就不好說醜妹的這樁婚事是好是壞,甚至感覺突然冒出個張三郎有些蹊蹺,見麥子氣鼓鼓的,勸了幾句,也答應會找曹天霸了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麥子這才回去藥房當差了。


    玉宛帶著幾分欣喜:“四妹,如果這事是真的,也未嚐不是件好事。”


    月映也道:“就是就是,可太好了呢。”


    玉貞明白她們都替自己和曹天霸著急,可玉貞心裏想的卻是,張三郎是誰?醜妹和張三郎到底是怎麽回事?


    受麥子的托付,也本著對醜妹負責,那姑娘到底是個好姑娘,於是玉貞通過麥子約見了曹天霸。


    就是今天晚上,曹天霸聽說玉貞想見他,喜不自勝,匆匆料理完公務,連晚飯都不曾吃,回家後便把自己裏外穿戴一新,像個初次見心上人的毛頭小子般,開開心心的便來到了玉貞定下的墨齋茶樓。


    此茶樓兩層,老規矩,下麵是散台上麵為雅間,曹家堡少茶樓,緣由是這種小地方的人很少出來喝茶閑坐的,但也有幾家像樣的茶樓,成立的目的是為了那些關內來的老客,關內來的老客習慣了這種茶館式的生活,茶館也就應運而生了,而曹家堡的茶肆茶館茶樓有另外一個作用,那就是有書場,請說書藝人或是賣唱的在此久住,彼此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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