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暗歎了口氣,又背著包裹往南去走,他把這些事決不用心去想。現在他隻想謹慎地走路,趕緊離開直隸省,先到鳳陽府去見那譚二員外。然後再到當塗縣去見靜玄禪師,最後到池州去尋著單鞭李俊如,請他給自己安置一個地方,就在那裏等侯盟伯江南鶴。


    李慕白現在是對過去的事全都竭力不思想,對將來的事他又沒有甚麽希望,他隻是想找個幽靜的地方隱居上二年三年,以後再說。


    因為天熱,李慕白又是背著個包裹步行,所以走了三天才到了天津衛。那時才將傍午,看見那白河裏汩汩的渾濁流水,李慕白真覺得前途茫茫。


    本想要搭乘一隻帆船,順著運糧河南下。可是一算計著手裏這二十兩銀子若除去了船價,恐怕就不夠到池州府用的了;二來是看那些帆船實在太為窄小,船上裝的人又都很多,這麽熱的天在船上走幾百裏路,簡直是受罪。


    所以李慕白就狠狠心說:“還是就這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吧!”可是直到這時他還沒有吃午飯,於是離了河沿,走到大街上,就想找一家飯鋪去吃飯。正在向南走著,兩眼往旁邊的鋪戶去望之時,忽然見由路東的一家店房內走出來一人,牽著一匹黑馬。


    李慕白一看,就不由得十分驚愕,原來這人正是那楊麗芳小姑娘的哥哥楊豹。這時楊豹可不像那天黃昏時,他從家裏走出時的窮相了。現在他是穿著一身青色暑涼綢的褲掛,青綢包著頭,腳下一雙魚鱗蹊鞋。馬上也是全份的新鞍轡,鞍後勒著一隻青布包裹,包裹露出來-銅的刀把。楊豹就像是一位鏢頭似的出了店門,他就認鐙上馬,揚鞭向南走去。


    這裏李慕白本想把他喚住,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同時心裏又想:這個人很可疑。他從家裏出來時是汗汙的褲褂,赤足穿著草鞋,現在居然又是這樣闊,可見他必是忽然發了一筆不義之財。大概他祖父罵他是強盜,要把他捆起來交官,必不是無因的。他因會些武藝,已然走入了下流,雖然他的妹妹說他是個好人,但我還是不要去理他為是。於是李慕白便不管那楊豹是往哪裏去,他就走入一家小飯鋪,用過了飯,依舊往下走去。


    又走了幾天,遇了滄州、南皮、東光。這幾天內,李慕白總是清早就起身,黃昏才投宿。


    白天在中午時因為天熱不能往下走,他就找個野茶館吃點麵飯,歇息一會。或是尋個廟旁樹下的陰涼之處,略歇片刻。晚間住在店房裏,他雖然是必找單間的房子,一進屋就不出來。可是旁的旅客卻受不住屋中的悶熱,就都在院中露天鋪下涼席睡覺。


    他們在乘涼時就不免彼此談天,譬如這個客人是從山東來的,他就述說山東的新聞:哪個縣官做了德政,哪個大財東又開了一號買賣。由北京來的呢,那當然也是述說北京新聞。


    尤其是黃驥北被人殺死的事,及宮中失寶之案,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談。他們一談這些事情,李慕白立刻就傾耳去聽,他就聽人說:“瘦彌陀黃四爺,那是多麽大的財主,多麽大的本事,會叫李慕白給殺死了!李慕白那小子可也真夠凶的!”聽這話音,大概還沒有人知道李慕白已經被人救出監獄之事。


    又聽有人說:“宮裏丟失的寶物可真不少,聽說還有幾十顆避塵珠至今沒有下落呢。不知道現在到了甚麽人的手裏了。內務府的德五爺才冤呢!他連那些寶物看也沒有看見過,就因為得罪了人,打了幾個月的官司,發往新疆去了。”


    李慕白聽人談到德嘯峰的事情,他心中又很是悲痛、憤慨,不過卻因見由北京來的人都很注意此事,他就更是加意謹慎小心,裝成一個老實商人模樣。不但白天不敢在野茶館廟旁樹下睡午覺,就是晚間在店中睡覺,他也必要把屋門關嚴。唯恐有官衙的捕役跟著他來,乘著他熟睡之時將他綁起。


    同時李慕白覺得這樣背著包裹慢慢地步行是決不成的。假使在路上過著官人,或是江湖對頭,那就決難走脫。再說這樣慢慢的行走,不但在路上太吃苦,反倒消耗路費。


    於是他就計算著:“包裹裏有這幾匹棉布和夏布,就是賣在行裏,大概也能值入四五十兩銀子。若再添上我身邊的十幾兩,有五六十兩銀子,也可以買一匹不很好的馬了。隻要騎上了馬,即使不像是個行路的客商了,那也不怕。雖然我買了馬匹之後,身邊的路費必剩不了多少。可是那也不要緊。隻要我能趕路到鳳陽府去見著譚二員外,他既與我盟伯頗有交情,我若跟他借上幾十兩路費,大概他決不能拒絕我吧!”


    當下李慕白就擬好主意想著明天一定要找一處城市,賣了布匹買馬。


    到了次日,又往下走,偏午的時候就到了吳橋地方。吳橋本是冀魯交界之地,再往西南一百餘裏便是李慕白的家鄉南宮和俞秀蓮的故裏钜鹿了。當時李慕白心裏一動,恐怕這裏離著家鄉太近,會遇著甚麽熟人。他望見了縣城便大大方方地走入,找到一家布行,問了問棉布和夏布的行市;然後把自已的包裹打開。他說自己是徐州府的販布客人,此次到北京去販布。因為那裏給的價錢很低,所以自已隻脫了一半。剩下這一半,本想要拿到濟南去賣,可是因為天氣太熱,帶著貨物行路太不方便,所以打算就在這裏照著原來的本錢賣出去。


    那布行裏的經紀看了李慕白的貨物還算不錯,又加時在炎夏,夏布的行市很高,遂就與李慕白商量貨價。


    本來李慕白核算著這些布匹,盟伯江南鶴在北京購買之時,至少也得用七八十兩銀子。如今布行打算買便宜貨,隻給他六十兩銀子。


    李慕白雖然割舍不得,但因要急於買馬趕路,所以也隻好依了布行給的價錢,當下銀貨兩交。李慕白並請布行給開了一個收貨的單子,上麵寫上布行的字號。他口裏說著是:記著字號,將來好再將貨物送來,請求照顧。


    其實他是想著:有這個貨單,即使路上有人盤查,也可以以此證明自己確實是個商人。


    當下他將包裹卷著衣服和銀子,就出了布行走在街上,去找買馬的地方。忽然他又想:盟伯江南鶴為便自己在路上像一個商人,才買了那些布匹,也許是有意叫自己給帶回江南去,他做衣服用罷?


    如今被自己通通給賣掉了,即使買了一四瘦馬騎回去,將來盟伯要問自已之時,究竟難以回答。


    於是在街頭發了一會怔,便想:布匹已賣出去了,我還猶豫甚麽?又走了一截路,便在大街旁找了一家馬店,進去挑選馬匹。


    這吳橋縣雖是個小地方,但馬店裏的好馬卻是不少。最好的一匹要價三百五十兩。可是李慕白看著還不及孟思昭由鐵貝勒府騎出,自已丟在安定門外店裏的那匹黑馬呢?心裏很不痛快地這樣想著,就說:“我隻打算用幾十兩銀子買一匹馬,你們這都是二三百兩的,我哪裏買得起呀!”說著往門外就走。


    那馬店的夥計追過來說:“幾十兩銀子的也有啊,客人,你等一等,我這就給你牽去。”正在說著,忽聽得得的一陣蹄聲,自北往南跑來了四匹健馬,馬上的四個人都是短衣褲,有的頭戴草帽,有的用手巾包頭,馬店的夥計就指著說:“客人你快看,前麵那匹烏錐馬有多麽好,至少也得值四百兩銀子。”


    此時那四匹馬已由李慕白的眼前掠過,李慕白一見那頭一匹黑馬上的壯漢背影,他不由又吃一驚!“啊”了一聲,要立刻就追趕過去,但是腳步隨即停止。


    他直著眼往南看著那人身背影,心中十分驚訝,原來那黑馬上的漢子正是楊豹。心想:這個人可真奇怪!他怎麽又到這裏來了?跟在他後麵的那三個騎馬的人,可又是誰呢?於是他回過頭來向馬店夥計問說:“這四個騎馬的人你認識不認識?”


    馬店夥計搖頭說:“不認得,這是外邊來的人,看那樣子多半是保鏢的。”遂又問:“有一匹八十兩的馬,客人你想瞧瞧嗎?”


    李慕白點頭說:“你牽來,我先看看。”當下夥計往北邊找他那匹馬去了。


    李慕白就在馬店門首呆呆地發怔,那麗芳小姑娘的哥哥楊豹,自已在天津就看見了他,那時他是一個人騎著馬,現在不想在此又遇著他,並且跟隨他的那三個人,又都是強壯潑悍的樣子。不用說,他們一定都是走江湖的強盜,現在到此不知是幹甚麽勾當來?正想著,那個馬店夥計帶著一個手裏牽著三四馬的小孩走來了。


    李慕白迎將過去,問說:“你說的是哪一匹馬?”


    那馬店夥計拍著一匹紫色的馬說:“這匹八十兩,那白的一百二,那匹紫斑的可貴了,至少也得三百兩。”


    李慕白拉過那匹紫色的馬,看了看,牙雖不多,但是身上卻沒膘,比自己去年初到北京時在冀州買的那匹馬還要瘦。當下他騎上馬接過鞭子,在街上來回走了一趟,見這四馬不但不是個走馬,性子還很烈。李慕白暗笑,身子瘦,性子可烈,這匹馬倒真有點像我,我就買下他吧!於是下了馬和那夥計磋商價錢,結果是以六十兩銀子買成,又花了十二兩銀子買了一副舊鞍轡。


    李慕白就交了銀子,上馬揮鞭,順大街直往正南而去。


    這匹瘦馬的性子極烈,總把轡頭扭著,並時時仰著頭嘶叫,四條腿胡踢亂跳,還沒出城就幾乎撞倒了一個賣瓜的。


    李慕白心中怒極,連氣揮鞭打馬胯。一出了南門,他就放開轡頭,這匹馬就像一條瘦龍似的向南揚塵飛奔而去。


    本來李慕白這些日來就心緒不好,如今買了這匹劣馬,他就決意非要把他製服了不可,並要將這匹馬馴練成為一匹千裏駒。


    幸虧這時天熱,路上沒有多少行人,所以能容李慕白這匹瘦馬橫衢直闖。可是才走了四五裏地,這時忽由道旁一個墳圈裏鑽出一個人來,跑到大道的中心,此人就張著兩隻手將李慕白的馬攔住。


    他說:“朋友,你站住!你先站住!”


    李慕白十分詫異,趕緊勒住馬,一麵喘氣拭汗,一麵問道:“你有甚麽事?”


    這個人身材不甚高,但頗是健壯,身上隻穿著一條破短褲,脊梁上搭著一塊手巾,光腳穿著一雙草鞋。


    他漆黑的臉上睜著兩隻白眼睛,齜著黑牙向李慕白笑著說:“朋友,你先下馬來,我跟你求一件事,我瞧你這匹馬還很快,借我騎一騎。我往南追幾個人,隻要把那幾個人追上,我就能夠發一筆大財,我回來一定要重重的謝你!”


    李慕白一聽此人要借自已的馬騎,便不由好笑,遂說道:“這匹馬我是才買來的,我要趕路回家,怎麽能夠借你騎?朋友,這件事我可不能答應你!”說著用手揮了揮那人,放開馬又要走,那人卻搶步上前將馬轡扯住。


    那馬揚著頭直叫,李慕白不由有些生氣,便把眼一瞪,喝道:“怎麽,你還要搶我的馬匹嗎?”


    那人卻仍舊笑著,說:“不是,朋友!我們說好的,講交情,我不能對你耍怔的。看你這樣子也是常出門兒的人,難道你還不認得我地頭蛇焦二嗎?


    現在真是前麵有一號好買賣,隻要我騎馬追上去,立刻就能弄一大筆銀子。你就在這兒等著我,我一定將馬給你送回來,我焦二決不是騙子!”說時,他竟要將李慕白揪下馬來,卻被李慕白吧吧兩鞭子,將那焦二的脊梁上抽了兩道血印。


    焦二立刻翻了臉,說:“好小子,焦二太爺跟你說好的你不聽,非得焦二太爺跟你耍怔的嗎?今天你要不把馬給二太爺騎,你這小子就別要命啦!”說時,由褲腰帶的後麵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躥上來向李慕白就刺,李慕白一閃身跳下馬來,那匹馬就向南驚走了。


    焦二卻不顧李慕白,他撒腿往南去追那匹馬。才跑了不到二十步,就被李慕白趕上,一腳踢在他的後腰上,那焦二立刻一個馬趴臥在地下,右手還握著匕首,但匕首已深深的插在地上。李慕白又上前向焦二的右臂踏了一腳,焦二就喊了一聲:“噯喲!”李慕白隨彎腰奪過了匕首,飛腿向南去追他的那匹馬。


    這時那匹馬跑到前麵,因為對麵來了幾輛車,驚得它折回頭來又跑,就被李慕白把它截住。他揪住了轡頭,用鞭杆抽打了幾下,打得那匹馬叫了幾聲,跳了幾下,就老實了。


    李慕白一麵喘氣,一麵將奪來的匕首插在腰帶上,隨即扳鞍上馬,揮鞭向南去。掠過對麵的那幾輛車,飛似的在火熱的陽光之下走了。


    行走了三日,便過了山東聊城縣。自從在吳橋打了那地頭蛇焦二之後,李慕白就像又破了戒,尤其是六十兩銀子買來的這匹醬色的馬,別看一點兒膘兒也沒有,性子還是非常頑劣,在路上真叫李慕白生氣,並且把李慕白的兩條腿全都磨破了。


    同時還有一件事挫磨著李慕白,就是手頭的銀子已將花盡了。過了聊城,順著運河走去,又過了溫河走到東平,身邊已是分文無有。同時坐下的這匹馬因為吃的草料不足,是越發的瘦了。


    李慕白沒有法子,隻得將盟伯為自已置的那幾件富餘的衣裳到典肆裏當了,又往下去走。


    可是走了幾天,過了濟寧,走到魚台,他當了的那點錢又都花盡,沒有法子隻得在魚台縣又把鞍韉當了,十二兩銀子買的鞍,才當了五兩。走不到六七天,來到了安徽宿州地麵連當鞍韉的錢全都花光了,依舊是囊空如洗。


    直走到過午二時許,他還沒有吃午飯。同時身上這一套白布小褲褂,因為汗浸雨淋和泥土沾染,已然成了灰黑色的了。臉上也因為幾天沒有刮,也長了很長的胡須。


    李慕白來到一座鎮市上,就下了馬,找了井台喝了一氣涼水,喝完了,便將馬係在一棵樹上,坐在樹下歇息。同時想著:怎麽辦?這宿州離著鳳陽府還有一百多裏地,頂快走也得兩天,其實自己挨兩天餓趕到鳳陽也不要緊,可是這四馬恐怕受不了。再說自已這個樣子,再餓兩天,怎能去見那譚二員外呢?到了此時,真後悔不該賣了布匹買了這麽一匹馬,現在隻好再將馬匹賣了吧!


    於是李慕白立起身來,解下馬來,一麵走,一麵暗自歎氣。又想起去年困在北京西河沿元豐店時,窮得就要賣馬匹,若不是有德嘯峰接濟自已,哪能在北京居住那些日子呢?又想自己將來的衣食都很可憂慮,既不願偷盜,又因身負重罪不能入行伍,不能保鏢。難道就依賴朋友和盟伯一輩子麽?越想越愁,牽著馬匹在街頭,他又不會吆喝著賣馬,隻可在陽光下站著。


    發了一會怔,然後拭了拭頭上的汗,又往南走。走了不遠,就見路西有一家鏢店,字號是“宿安”,看那鏢店不很大,但是門外還拴著兩匹馬,門前兩棵樹下也有幾個人在那裏乘涼,李慕白就上前抱了抱拳,說:“諸位都是這裏的鏢頭嗎?”


    那幾個人坐在席上並不起來,有一個人就大模大樣地問說:“甚麽事?”


    李慕白陪笑道:“我早先也是在北京鏢行,現在因為往江南去有事,住在這裏,盤費沒有了。想要將這匹馬賣給貴鏢店,得幾十兩銀子好往下趕路!”又拍了拍馬上的瘦皮毛說:“這匹馬雖沒有甚麽膘,可是跑得很快,喂一喂就好了。”


    那幾個鏢頭用眼看了李慕白這落拓的樣子,又看見瘦得跟狼似的那匹馬,便齊都搖著頭笑道:“我們可不要你這匹馬,別說幾十兩,二兩銀子我們也不要!”


    李慕白立刻羞得麵紅過耳,趕緊回身牽馬走開,心中又是氣,又是感慨。又走了幾步,便由地下撿起一枝稻草,插在馬轡上,在街頭一站,站了半天,也沒有人理他。


    正要走開,忽見身後有人拍了他的肩頭一下,李慕白趕緊回頭一看,就見身後是一個禿腦袋的少年,光著膀子,在膀子上刺著一朵牡丹花,還刺著一個老虎頭。


    這人把兩隻手插在很寬的板兒帶子上,腆著胸脯,問說:“你這匹馬是要賣的嗎?”


    李慕白看是這個人就像是個土痞之流,遂點頭說:“是的,這匹馬我願意賠點錢把它賣了。”


    那土痞用眼睛看了看那四馬,就由鼻子裏擠出笑聲,揚著頭問道:“你要賣多少錢?”


    李慕白說:“我這匹馬是在吳橋縣用六十兩銀子買的,雖然瘦一點,可是跑的很快,現在我因為等著用錢,就賠點錢賣了吧,給三十兩銀子,你就牽了去!”


    那土痞撇著嘴笑了,說:“就憑這樣的一匹比狗還瘦的馬,你也敢一開口就要三十兩?”


    說完了這句話,他揚頭就走。


    李慕白追上去問道:“你想給多少錢?”


    那土痞回過頭,把二指和中指搭在一起,說:“給你十兩銀子。”


    李慕白一聽他還了價錢,就狠心說:“我賣給你了!”同時心裏想著,到此時誰還顧得賠錢不賠錢,將馬賣了先得上十兩銀子,吃頓飯,換上一身衣裳,趕百餘裏路到鳳陽去見譚二員外那是要緊的。


    於是就等著那光膀子的少年給他錢,可是那少年土痞卻撇著嘴笑了笑,說:“你不是願意賣了嗎?我可又不願意要啦,”說畢,晃搖著胸脯揚長走去。


    氣得李慕白真要拔出匕首來將他紮死,但是想起盟伯江南鶴的囑咐來,隻得又強忍住一口怒氣。


    站著發了半天怔,就一賭氣飛身上馬,連抽幾鞭,順大街向南馳去。這匹馬雖然一天沒吃草料,可是性子還不改,又連踢帶跳像一隻餓狼似的往前飛奔。


    奔了不多遠,就奔到一個人的身上,嚇得李慕白趕緊跳下馬來。原來被馬撞倒了的是一位老太婆,都有六七十歲了,因為她由路東的一家小鋪,回路西她的家裏去,不料就被馬撞倒。蒼白的頭發上已經流出血來,趴在地下不住的呻吟。


    旁邊的鋪戶就出來五六個人,揪住李慕白不放他走。


    老太婆的兒子是個開豬肉鋪的,拿著宰豬的刀,要跟李慕白拚命,算是被別人給攔住了。


    李慕白自覺理屈,旁邊的人罵他,他一點也不敢動氣。親自將那位老太婆攙扶起來,看了看,撞傷的還不太重。他替老太婆撣了撣身上的土,便又向那賣豬肉的作揖,說:“真是我的過錯,我這匹馬的性子太劣!”


    那賣豬肉的漢子罵道:“你知道你的馬性子劣,為甚麽還在馬上騎?你娘的!”說時向李慕白就踹,李慕白趕緊退身躲開。


    旁邊的人就有的說:“把他的馬扣下!”


    又有的說:“叫官人去!”並有的打不平,向李慕白的背上擂了幾拳。


    李慕白連口大氣也不敢出。並且他不怕扣下馬匹,也不怕人家打他,可是一聽人家要叫官人,就把他的臉色嚇得白了。


    趕緊又向眾人作揖,說:“都是我的過錯,既然我將這位老太太撞傷,我也沒有錢給這位老太太醫治,就把我這匹馬留下吧!我的不對,我也不願叫來官人打官司。”說著,又向眾人作揖。


    那賣豬肉的漢子一聽李慕白願意將馬留下,賠償他的母親的撞傷,他也就消了氣。又罵了李慕白兩聲,便放李慕白走去。李慕白無顏再在這鎮上停留,就趕緊往南走去。


    出了這鎮市,順著兩旁田禾大道踽踽獨行,心中好生氣悶。賠掉了馬匹倒不要緊,隻是撞傷了人家的老太婆,被那些人打罵了一頓,自己的心裏實在難過。更加炎日曬在頭上,熱風吹在臉上,腹中的饑腸亂嗚,兩腿覺著乏力,他真不禁後悔。早就應當在監獄裏餓死,何必由著盟伯江南鶴將自己救。


    出來受這個罪!


    但是,鳳陽府譚二員外之處,幸離著這裏還不算遠,不過是百餘裏路,若是連夜的走,挨上兩天餓,總可以到了。於是把那個隻包裹一封信、衣服和錢都沒有的包裹束在腰上,就緊緊往南走去。可是才走了不到二裏地,就聽身後又是得得的一陣馬蹄之聲,並有人大聲的喊道:“前麵的那個小子,快站住!”


    李慕白吃了一驚,趕緊回頭去看,就見身後是來了兩匹馬一白一黑,頭一匹白馬上的人,就是剛才在鎮上遇見的,出了十兩銀子價錢要買他那匹馬、結果又不買了的那個少年土痞。


    此時他已披上了一件青綢汗褂,後麵那個人也是二十餘歲,橫眉豎目,一身青綢衣裳。李慕白看了這兩個人趕來,就不禁一怔,停止腳步。等到那兩人騎馬來到臨近,就問道:“你們是找我來的嗎?”


    那少年土痞先跳下馬來,一手牽著?繩,一手就把李慕白的衣領揪住,他瞪著眼睛說:“不找你還是找誰?我問你,你到底是幹甚麽的?”


    那個後麵的人也下了馬,樣子比這個土痞還要橫,也翻著眼睛,頭上的刀疤跟眉毛皺在一起,怒聲說:“還細問他幹甚麽,把他捆起來帶回去就是了。”說時從腰裏抽繩子,就要捆李慕白。


    李慕白向後退了兩步,問道:“你們不要動手,先說說,我到底有甚麽錯處,你們就要捆我?”


    那少年土痞回身從鞍下抽出一口單刀,衝著李慕白晃了晃,就說:“小子,你也不用裝傻了,看你這樣子就不像好人。


    我們都是鎮上賈大老爺宅裏的護院的,我叫石頭腦袋許三,這位是三眼龍劉大旺。我們哥見倆的名頭大概你這小子也知道,前天宅裏丟了一隻古銅香爐,兩匹綢子,一杆翡翠鬥的象牙煙槍,正抓不著賊呢!


    你這小子就賊毛鼠眼的來到鎮上賣馬,那一匹馬就是紙糊的,我給你十兩銀子,你就賣了?後來你瞧出我的神色,你覺得不徉,騎上馬就逃命,把人家豬肉-的老太婆也給撞了。人家要喊官人,你拋下馬就跑。你的馬要是有來曆,你能夠那麽舍得就給了人?


    我瞧著你不是飛賊就是強盜。得了吧!乖乖叫我們捆上,帶回去先吊起來請你吃一頓皮鞭子!”說時逼近兩步,一手持刀,一手揪住李慕白的衣領,就要叫旁邊的那三眼龍劉大旺過去抖繩捆綁。


    李慕白卻擺手說:“你們先別捆我,也別揪我的衣裳,聽我說兩句話!”


    那許三放下了左手,右手持刀,腳下站著丁字步兒,說:“有話快說,反正你是跑不了啦!吐出來香爐、綢子、裴翠煙槍,還得把你交衙門。”


    這時李慕白胸中的怒氣已然忍無可忍,就乘著許三對他傲然說話時驀然撲了上去。右手托住許三的右腕,左手突的一拳,其疾如箭,其重如錘,立刻將那許三打得雙手按胸,躺倒在地,暈了過去。


    李慕白已經奪刀在手,再逼過那人。那三眼龍劉大旺卻嚇得扔下了繩子,趕緊刨到馬鞍旁抽出了單刀。


    此時李慕白一個躍步追過去,掄刀就向肩削來,劉大旺趕緊一閃身,橫刀去架。不想李慕白的刀早已抽回,趁劉大旺的刀往上一架的空兒。提起左腳,認定劉大旺的小腹,一腳踢去,隻聽劉大旺“噯喲”了一聲,也倒在地上。


    此時那許三已爬起身來,但還直不起腰。


    李慕白卻上前將那匹馬牽在手中,飛身上馬。將手中奪過的鋼刀向劉大旺一橫,說:“滾你們的罷!”遂用拳頭捶著馬胯,縱開股就像一股白煙似的向南馳去。


    往南走了三二裏地,李慕白才勒住股,低頭看這匹馬,可又比剛才去鎮上因為撞了人,被扣下的那匹瘦馬強得多了。既失馬複又得馬,他想著又很可笑,不過也慚愧著。因為盟伯江南鶴囑咐過他,說是應守武當戒條,不可隨便顯露身手,可是他在路上已經犯了兩次戒了。


    向南又走了多時,就覺得腹中直響,李慕白這才知道:雖然奪來一匹好馬,打了兩次人,能夠快意一時,但是身邊依然一文錢也沒有,依然救不了胸中的饑餓。他一麵策著馬,一麵想著怎樣才能找到飯吃。可是想著除了討飯之外再無別法,但他又怎能去赧顏討飯呢?


    這時前方就有一道大河阻路,白茫茫的水,在饑餓的李慕白的眼中看去更像流得很急,靠著河岸雖有兩隻擺渡船,但是李慕白身邊一文不名,他怎敢貿然牽馬上船?


    勒住馬在河岸上望了一會,就見河水並不太深,大約也就有三四尺深,心想:往西邊去,上遊或者有水淺的地方。我在那邊騎著馬涉水過河豈不好?何必在這裏上擺渡,過了河給不了錢,又跟船戶惹氣呢?於是李慕白就撥馬順著河岸往西去走,走了不到二三裏地,就見河身漸窄,鋪在河底的石卵都可以很清楚的看出來。水深至多約二尺,騎在馬上是很可以涉過了。


    當下李慕白將要輕輕策馬向河中走去。忽然他被河中那清澈流水誘得眼亂。


    河中一隻船也沒有,北邊隻是一片林木,對岸是一股小徑,幾戶人家,可看不見一個人。


    此時約在下午四時左右,李慕白的衣裳都被汗沾得貼在身上,自己都聞得見汗臭的氣味。


    心說:反正我忙著跑過岸去也沒有地方吃飯去,不如先在這裏脫下衣褲來洗一洗,再下河去洗個澡,一來涼快涼快,一來衣服幹淨點,也好去見譚二員外。


    遂見西麵有一棵柳樹,李慕白就走過去,下了馬,將奪來的這匹馬就係在河邊柳下。然後李慕白脫下鞋襪下了河,先彎著腰將身上的白布小掛洗了洗。


    又光著膀子走上岸,將濕小褂搭在朝陽的柳枝上曬著,那匹馬就低頭吃地上的青草。


    李慕白又走到河邊,剛要脫去褲子,這時忽聽背後有女人相呼之聲,他趕緊回頭去看。原來北邊來了兩個中年的婦人和一個妙齡的材女。全都手提著籃子,拿著搗衣的棒槌,到河邊浣衣服來了。


    李慕白立刻羞得臉紅,褲子也不敢脫了,身子也不敢洗了。遂又把褲子繁好,一賭氣上了岸,到柳樹下把鞋襪穿上,把才洗的小掛也披上,就解下馬來,牽著往西走。


    那邊的兩個婦人一個少女也齊都看了李慕白一眼,李慕白卻不看她們,他隻牽看馬懊惱著走。心說:無論走在那裏,無論作甚麽事,都是障礙重重,這也不知是甚麽緣故?


    他迎著斜陽,牽馬佇立,不禁感到一種流浪者的悲痛。將要上馬涉水過河,這時忽然聽見一陣清越悠揚的鍾聲,自林間飄來。轉身去看,隻見那北邊蒼鬱的柏林之間,隱隱露出一角紅牆。


    李慕白心中一動,他想:那邊有廟,廟裏的和尚大概正吃飯了。我現在腹中正在饑餓,我去求求和尚,要兩個饅頭吃,不算是太丟臉吧!


    當下李慕白騎上馬直奔那邊的樹林走去,走了不遠就到了林前。李慕白遂走進林,到廟前一看,這座廟還不太小,大概有兩層殿。紅牆也很新,像是才修過的,山門的橫額上就寫著是“敕建大覺寺”。


    李慕白將馬係在門前樹上,便扣上衣紐,直入山門。隻覺得院內清涼,鍾聲震耳,卻看不見一個和尚。


    李慕白四下望了望,隻見東配殿裏有香煙散出,大概許是有人,遂走近前,隻見一個小和尚正在收拾香案。


    李慕白就叫了一聲:“小師父!”


    那個和尚嚇了一跳,回頭一看見李慕白,不像是來進香的樣子,便連問訊也不打,就問說:“你是幹甚麽的?”


    李慕白抱了抱拳,說:“沒有別的事,就是我走在這裏餓了,想求這裏的師父們慈悲慈悲,給點吃的,我好騎馬往前趕路。”說話時李慕白不禁羞愧得臉紅。


    那小和尚一聽李慕白在外麵有馬,他決想不到李慕白吃完了不給點布施,於是說:“你等一等,我跟師父說一聲去。”


    當時小和尚出了配殿往裏院去,少時就請李慕白到鍾樓旁一間小屋子裏,擺了兩碟素菜,幾個饅頭,一碗小米稀飯,請李慕白吃。


    李慕白此時真餓極了,仿佛比從監獄裏出來,在楊家住著的時候還餓。他拿起饅頭來就吃,吃了兩個饅頭,又喝稀飯,這時鍾聲早已停止,可是門外又起了一片囂聲。


    李慕白吃了一驚,嘴裏喝著稀飯,耳邊向外去聽,隻聽外麵的腳步聲很是雜亂,有幾個人彼此大聲說看話,一個說:“馬都在這裏了,人還能夠跑遠了?你們把門攔住,別叫他逃走了!”


    另一個人說:“師父,讓我進去抓他。”接著又聽有幾個人同聲喊說:“和尚,和尚。”


    這屋裏伺侯李慕白吃飯的和尚,將要出屋去看,李慕白卻將筷子一扔,說:“小師父你不要出去,這些人是找我來的!”


    當下李慕白一捋袖子,大踏步走出這間小屋,就見院中有七八個強悍的大漢,手中提著單刀木棍,氣勢昂昂。其中有一個就是今天在路上被自已打過的那個石頭腦袋許三。


    許三一見李慕白走出來,他先嚇得往後退了兩步,向一個四十來歲黃臉膛高身材的人說:“師父!就是這小子!”


    那許三的師父手中並無兵器,但是黃綢的褲掛,腳下一雙紮著花兒的蹊鞋,辮子像一條蛇似的繞在頭上,橫眉豎目,很像是個練武的人。他腆著胸脯近前兩步,就問說:“朋友,你姓甚麽?”


    李慕白答道:“我姓李。”


    許三的師父點了點頭說:“好,姓李的,現在沒有別的說的了。偷我們宅裏的古銅香爐、裴翠煙槍的賊是你不是你,現在我們且不必細論。反正我徒弟他在這兒啦!剛才你把他打了,馬給你搶去,現在廟門外拴著,真贓實犯,一概俱全。


    朋友你乖一點,叫我們把你捆上交到衙門裏。頂多你挨一頓鞭子,扛幾個月的枷,決不至於有死罪。”說時這許三的帥父一麵冷笑著就上前,就伸手要捉李慕白的胳臂。


    但被李慕白把手躲開。退後兩步,由腰帶裏抽出匕首,厲聲說道:“你們給我滾開,別上來找死,李大爺不是好欺負的!”


    對方那七八個人就一齊上前,掄刀持棍來打李慕白。


    那個許三的師父擺了擺手,叫他的徒弟退後,他就望著李慕白,冷笑道:“嘿!看你這樣子還像怪有本事的!”


    他要在眾徒弟麵前露一手兒,就由許三的手中接過一口單刀來,把胸脯一拍,說:“你打聽打聽,你太爺就是黃臉虎晁德慶,你要走在宿州一帶得先認得我。


    小子,別說你,就是鳳陽府的譚二員外、柳大莊主,他們也得叫我一聲老弟。別說你,你小子若是知道晁太爺的大名,就趕緊跪下,叫我們把你綁起來。你要不想活了,那也好。出來,咱們到廟外去,別叫你的狗血噴髒了人家的佛堂!”


    李慕白見此人出口不遜,便不由得十分生氣,但是因為聽他提到了鳳陽府的譚二員外也呼他為老弟,李慕白的心中就不禁略生猶豫。


    暗想:他既自稱是譚二員外的朋友,我的手下自然要留些情分。又想要將身邊那封江南鶴給譚二員外的信叫他看,表示都是自家人,不必彼此為難。


    可是忽然覺得這黃臉虎晁德慶不像是個正道的練武的人,自已還是不可對他露出真麵目,於是也使起氣來,一拍胸脯說:“好,咱們外麵鬥一鬥去。”


    對麵那七八個人齊都向他師父說:“這小子一出去他可就跑了!”


    旁邊兩個和尚卻不住打問訊說:“施主們有甚麽話還是到廟外去說吧!”


    那黃臉虎晁德慶自命為宿州有名的拳師,天下無敵的好漢,他焉把李慕白這麽一個窮漢放在眼裏,就向眾徒弟們說:“還怕他長翅膀兒飛了嗎?”當下黃臉虎晁德慶,帶著七八個徒弟先出廟門。


    李慕白隨後奔將出去,後麵的和尚趕緊把山門關閉了。


    李慕白到了廟外隻見林間拴著七八四馬。李慕白先留心著殺傷他們之後,逃走的辦法。


    林間樹多草盛,不便交手,七八個拿著兵刃的強壯漢子就圍著李慕白走出樹林。


    此地麵對長河,十分寬敞,李慕白就右手握著匕首,以釣馬步的姿式站住。


    這時對方的黃臉虎晁德慶見李慕白毫無懼色,竟敢以短短匕首來對他這三尺多長的單刀,便有點不敢輕敵。


    當時他先說了聲:“我的刀砍死你,你可別後悔。”說時一個躍步奔過來,掄刀唰的一聲砍下。


    李慕白趕緊閃在左邊,以碎步點地,趨近晁德慶的身右,晁德慶立刻向右扭身,橫刀向李慕白胸際去掃。


    李慕白趕緊伏身向右閃開,同時使了一個掃蕩腿,運勢極快,用力極猛。


    那黃臉虎晁德慶腳底下站立不住,當時一個大仰趴,“咕咚”一聲,摔倒在地。但他一滾身爬起來,忍著頭疼,掄刀又向李慕白疾砍。


    李慕白卻不還手,隻往後退,晁德慶一麵怒喝眾徒弟把他圍住,一麵鋼刀飛舞,直削李慕白。


    李慕白身子往後退,眼睛卻注意對方的刀勢。他退了五六步便不退了。忽然他將匕首插在腰帶上,等看晁德慶掄刀奔過來,他就嗖的一閃身,同時左足點地斜躍過去。左手就將晁德慶的右腕抓住,右手上前抓住他的刀把,右腳用力蹬去。


    口中說一聲:“嘿!”便立刻奪刀在手,那晁德慶一個屁股墩兒又摔在地下。


    此時他那七八個徒弟見他們的師父都不能取勝,就都嚇得變了顏色。尤其是那石頭腦袋許三,這時他簡直要拍馬逃跑。


    李慕白就橫刀說:“你們不要怕,咱們都沒有甚麽深仇大恨,我決不能傷你們。隻要你們把那匹馬送過來,我就走!”


    那黃臉虎晁德慶又爬起身來,他就向他幾個徒弟說:“得啦!你們就把馬牽過來送給他吧!”又向李慕白望了一眼,就垂頭喪氣地說:“朋友,我佩服你就是了!算我學藝不精。咱們三年以後再見麵,現在你的姓名住處告訴我吧!”


    李慕白微微冷笑說:“我沒有名字,江湖上隻叫我李大爺。現在也沒有準地方去,大概兩三年內長江南北縣總可以見得看我。”


    晁德慶說:“好吧,咱們後會有期吧!”


    那石頭腦袋許三也是滿臉的晦氣懶懶地把那匹馬牽過來,交到李慕白的手裏。


    李慕白踩鐙上馬,就向那黃臉虎晁德慶說:“這匹馬我也不過是暫借用,將來我路過此地時,再奉還你們!”


    那晁德慶忍著氣說:“那隨你,反正將來咱們準有再見麵的那一天!”


    當時李慕白用刀柄捶著馬就往河邊走去,行至岸上柳樹下,李慕白勒馬回首去望,隻見黃臉虎晁德慶的師徒們,牽著馬在那裏正望他,還都沒有走。


    李慕白就微笑了笑,順手折下一條柳枝,就當作馬鞭。把手中那口鋼刀遠遠地扔在河中,然後就徐徐策馬,過河涉水到了對岸。


    此時紅霞滿天,晚風徐起,綠色無邊的田禾都在沙沙的響。李慕白尋著一股路,便以柳枝策馬飛馳而去。由這澮河的南岸往東南連夜的走,直到次日下午四時許,便到了淮河的北岸。淮河為皖北最大的水道,河中檣桅林立,波濤浩蕩,可實在不容李慕白再涉水過河了。


    李慕白自昨天下午在那大覺寺裏乞求了一頓吃喝,至今隻在路上喝了點涼水,一粒米也未進。座下的馬隻是仗著吃了點青草過活。他身邊自然不會有由肉裏長出一文錢來。下了馬,躊躇了一會,就向岸上的人打聽,問鳳陽府離這裏還有多遠。


    有一個在船上幹營生的人,就指著對岸說:“一過岸就是,你到鳳陽府是找誰吧?”


    李慕白說:“我找的是譚二員外。”


    那人聽了上立刻把李慕白打量了一番,就問說:“你貴姓,是從哪裏來的,找譚二員外有甚麽事,你跟譚二員外認識?”


    李慕白略略遲頓了一下,就回答說:“我是北京來的,我叫李煥如,現在有朋友的一封信,叫我來見鳳陽的譚二員外。”


    那人一聽,立刻抱拳,說:“原來是北京來的,李大爺大概你也知道,我們這淮河裏的船多半是譚二員外的。你老哥既是由北京來到這裏見譚二員外的,那我們自然要送你前去,李大爺你且等一等!”


    當下他就跑到河邊,跟一隻大船上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後就請李慕白牽馬上船。


    少時就過了河,到了南岸,李慕白牽馬離船上岸。那個人也追到岸上來,執意要送李慕白到譚家村去見那譚二員外。


    李慕白見此人很是誠意,遂也就不騎馬,牽馬同著這人順路往南去走。李慕白就問此人貴姓,這個人就說:“免貴,我姓陶,因為我的身子不高,會些水性,朋友們就叫我短尾魚陶小個子。”


    李慕白點了點頭,又問說:“陶兄弟和譚二員外想是多年的交情。”


    陶小個子說:“交情我可不敢多攀,我不過是譚二員外手底下的一個老人兒罷了。自譚二員外在外麵闖江湖的時候,我就跟著他,現在少說也有十五年了,二員外總沒拿我當外人看待。”又問說:“李爺你既是從北京來的,你可曉得北京城新近出了一位英雄李慕白嗎?”


    李慕白聽陶小個子這樣一問,他真覺得詫異,萬想不到自己在京城才一年多,隻打了金刀馮茂、瘦彌陀黃驥北那幾個人,竟把名氣弄得這樣大,連此地的人全都曉得了。


    其實名氣大了,到處受人敬仰,也是件好事。但怎奈自己是個逃犯,走在路上若有許多人認識自已,那豈不是容易出事嗎?這樣想看,就沒回答。兩個人一匹馬又在夕陽影裏腳步不停的前進。


    陶小個子把臉向前仰著,伸著大拇指說:“李慕白這個人,真是好漢子。在江湖上出名的人也很多,但那不算甚麽。北京城是大地方,向來是藏龍臥虎,有本領的人太多了,能夠在那個地方出名,武藝壓倒了北京城,那真叫英雄呢!李慕白那個人,早晚我得見見他,叫他教我幾手武藝才行!”


    李慕白聽陶小個子把自己佩服得這個樣,不由倒很抱歉似的。雖然覺得陶小個子是個爽快的人,但自己也不敢貿然將真實姓名說出。遂就隻裝做走路很勞累的樣子,牽著馬隨走隨喘氣,並不答話。


    又走了些路,陶小個子就問說:“李爺,你來見譚員外,是誰作的引見?”


    李慕白說:“是在北京結識的一個朋友,姓江的。”


    李慕白本來是隨口這樣地說,可是那陶小個子聽了,就麵現驚異之色,趕緊問說:“姓江的?莫非是江南鶴那位老爺子嗎?”


    李慕白至此也不能不承認了,便點頭說:“不錯,正是他老人家叫我來此拜訪譚二員外。”


    那陶小個子聰李慕白這麽一說,就立刻停住了腳步,就揚著頭把李慕白的麵貌豐辨詳鈿地打量了一番,他就倒抽了一口涼氣,說道:“噯呀?我的李爺,你別就是李慕白呀?”


    李慕白四下看了看,隻見斜陽曠野,並無一人,遂就微笑了笑,低聲向陶小個子說:“陶兄,我看你也是好朋友,我就對你實說吧,我就是李慕白。因為我在北京城殺死了瘦彌陀黃驥北,才逃將出來。


    江南鶴老俠是我的盟伯,他老人家給我寫一封信,叫我到這裏來見譚二員外。但我在這裏也住不長。


    不過,陶兄,你千萬不要對別人說我來到此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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