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八裏地,便尋著那座鎮市。此時露已消散,顯出來鎮上的街道,一些行商負販都冒著雨,撐著傘,來來往往。


    李慕白與猴兒手這兩個水雞似的人和兩匹水駱駝似的馬,就找著一家店房。才一進去,店夥就十分騖訝,問:“你們二位是從哪裏來呀?怎麽連把傘也不打呀?”


    李慕白說:“傘倒是有,可是我們騎著馬怎能打傘呢?”他並沒說是從甚麽地方來,店家也沒再問,叫夥計把兩匹馬接過去,給他二人找了房屋。


    李慕白同猴兒手進屋,先把隨身的包裹打開,一看,因為沒有油布,衣裳都濕透了。沒有法子,隻得擰出一身夾衣裳來,就這麽濕著換上。把身上的衣褲扔在一邊,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腳下隻穿著布襪,原來沒有鞋。再看那得來的人身穴道圖,統共是十八幅,其中有一幅寫的是歌訣,因為都是畫在絹上的,所以雖然濕透,但還能夠揭開。


    旁邊猴兒手看著奇異,就問:“師父,這些張畫兒是從哪兒得來的?上麵的畫著的都是些甚麽人呀?”


    李慕白微笑了笑,並沒答覆他,得到了這些點穴法的圖籍,他心裏便非常喜歡。妥妥地收藏起來,少時就叫店家去煮熱麵,並要來兩條棉被。


    那猴兒手就脫光了身子,裹在棉被裏,吃過了湯麵,便關上門睡覺,直睡到下午二時許,方才醒來。


    李慕白因為身上的濕衣服太為難過,便開門叫來店夥,把衣服叫他拿到廚房的火邊去烤,然後又叫店家到鎮上買了十幾尺油布。


    然而猴兒手卻不住地哼哼哎喲,說是腿痛,並喊腦袋發暈。


    李慕白摸了摸他的頭,也覺得很熱,曉得猴兒手大概是要生病,就說:“你應當好好歇幾天,好在現在雨還沒住,咱們一時也走不了,索性等你的腿不疼了再走。


    此次你不應當跟我出來,你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哪能受這樣的苦,走江湖並不是容易的事!”


    又說:“我看你不行,你還是乘早兒回你的家裏去吧!你在家裏愛欺負誰就欺負誰,出外那可不行。再說此後我還不定要遇著甚麽危難,受甚麽艱苦,你跟著我哪裏受得了!”


    猴兒手聽李慕白這樣說著他,他裹著被,皺著眉,一聲也不言語。


    窗外的雨依然那麽愁悶地響著,李慕白又想起去歲秋間,自己臥病在北京法明寺,涼風苦雨,孟思昭在旁服侍自已的光景。


    咳!光陰真快,今又是一年了!他長歎了一口氣,這時店夥把油布買來,李慕白就用劍裁成兩幅,一幅包裹衣服,一幅包裹那點穴的秘圖。


    到晚間店家已將衣服烤幹。李慕白換上,身體才覺著舒服一些。猴兒手卻躺在床上整整睡了一天。


    到了第二天,他更是渾身發燒起不來了。


    李慕白就親自打著雨傘,到鎮上的熟藥鋪裏買些藥,給猴兒手服下去。


    如此一連就是五日,雨雖停止了,可是猴兒手的病還沒有好,還是不能動身。又因這店房裏的人很是雜亂,李慕白不敢打開那點穴的圖籍去研究。


    悶坐在屋中,十分苦惱,未免又勾起他往日的愁恨。並對於自己的叔父嬸母、德嘯峰、俞秀蓮、楊麗芳小姑娘,這些人全都不勝的掛念。更想到南宮家鄉和北京城內,恐怕自己今生是不能回去了,這些人也都不易再見麵了吧!


    又過了三四日,猴兒手方才病好,但這孩子彷佛怕了李慕白。覺得跟李慕白走路,吃的苦太大,並且管束得他一點脾氣也不敢發,所以他永久是皺著眉,撅著嘴。


    這時外麵的天氣也晴了,但是秋風甚緊,非穿夾衣不可。


    李慕白身上穿著幹燥的夾衣,把那點穴的秘圖用油布裹在懷內,並在衣外用一條帶子係緊。然後就向猴兒手說:“現在你收拾行李,咱們要走了。”


    猴兒手答應一聲,就動手去捆皮箱,備馬。


    李慕白就向店家詢問路徑,原來這已是蕪湖地方,若到碼頭去趁江船,兩日就可到池州。


    李慕白遂托店家找來了一隻江船,付清店賬,就與猴兒手牽馬離了鎮店,到江邊碼頭上了船。一到了船上,李慕白就不由皺眉。


    原來下了幾天雨,商人都淹留了些日,把貨物也全積屋住了,如今天一放晴,都拚命的搭船運貨,小小的艙內坐滿了人。


    談話聲,早煙氣味充塞滿了,船板上也堆著大包裹、麻袋等等,幾無隙地。好容易才剩出地方安放李慕白這兩匹馬,可是旁邊的人還不住地抱怨,都說:“你騎著馬嗎,可偏走水路。”


    並用江南的話罵著。


    猴兒手聽了就生氣,就要上前打架,李慕白卻攔住他,說:“你要再惹事,我可把你扔在水裏了!”


    猴兒手低頭看著那波濤浩蕩的江水,就不禁害怕,並且覺得頭暈,他說:“師父你若把我扔在水裏,我可非死不可!”


    李慕白笑道:“你是分水犀牛的兒子,怎會不諳水性!”


    猴兒手搖頭說:“我爸爸雖是分水犀牛,可是我見著水就頭暈,在家裏我不敢到淮水邊去玩,我就怕陶小個子報仇,他能把我扔在水裏!”


    李慕白又笑了笑,說:“這樣說,你還是不應當到江南來,你父親那水麵上的事業你也作不了。”


    猴兒手皺了皺眉,又問:“師父,你會水不會?”


    李慕白說:“我自幼便在江南居住,五六歲時就在鄱陽潮畔玩耍,如何不會水?隻是多年沒有練習罷了!”說時他望著水手們解纜散錨,船隻就悠悠地向西駛去。


    現在正當秋令,吹的是西風,往上遊又是逆著波浪走,所以走得十分遲緩,並且晃晃悠悠。不但猴兒手暈得難受,連李慕白都覺得有些站不住,二人就坐在船頭,望著茫茫江水,以及遠處隱隱的青山。


    行走了一天,到傍晚時,方才到繁昌的境界。這裏雖是個小渡口,可是泊的船隻很多。因為天際又起了稠雲,各船都怕再遇著風雨,所以都暫泊在這裏了。


    這隻船靠岸泊住,猴兒手才算有了點精神,李慕白就叫他到岸上去玩一玩,回來好吃得下飯,並囑咐他不要在岸上惹事。


    猴兒手答應一聲,他就慢慢地順著跳板到了岸上,兩腳一踏在實地上,就覺得頭輕了些。


    他跳了跳,在人群裏亂鑽,又見有許多船戶掮夫,及當地的賭棍,圍在地下擲骰子。


    猴兒手也鑽進去看,見人家賭得很是高興,有一個人在一會兒的工夫就贏了一大堆錢。


    猴兒手看著眼熱,他就要跑回船上去開箱子取銀子來這裏賭博,於是鑽出人群來。


    跑了還沒有幾步,就忽然被人從後麵一把將他抓住,這個人說:“小少爺,你怎麽跑到這裏來啦?”


    猴兒手回頭一看,他也騖訝了,原來卻是陶小個子。


    陶小個子一隻手提著買來的豬肉,一隻手抓住猴兒手,說:“好猴兒,你們家裏出了大禍,你可跑到這裏來玩,你真算有心就得了。走!你袁大叔在船上啦,你跟著我去見他吧!”說時,拉著猴兒手向江邊走去。


    猴兒手直眉瞪眼,跟著陶小個子上了一隻船,還沒有進艙,就見那船板上站著幾個人。


    其中一個人,身短微胖,頰下有些花白的短髯,這人就是江南水麵上的有名人物,雲邊鷺袁肇鬆。


    這是譚二員外的盟弟,也是猴兒手的仇人,因為前年袁肇鬆到鳳陽府去望看譚二員外,就住在那有柳樹的小院裏。


    晚間睡熟了,就叫猴兒手偷偷給捆上了,後來才叫仆人們給解開。


    譚二員外知道了此事,將猴兒手綁在柳樹上,用馬鞭抽打。


    經袁肇鬆本人求情,譚二員外才饒了。這時他一見著袁肇鬆,就疑惑是要把他扔在水裏,報那回的仇,所以他轉身就要跑。


    陶小個子卻用雙手揪住他的胳臂,說:“你跑甚麽?”


    這時袁肇鬆就走遇來,麵上帶著和婉之色,問道:“你跟誰跑到這裏來了?猴兒手翻著眼睛說:“我跟著師父來的。”


    旁邊的陶小個子笑遵:“你哪裏有過師父呀?”


    猴兒手說:“我師父是李慕白,可是他叫我別把他的名字告訴人,他在樹林子裏救了我,我就跟他到了江南。在當塗縣那廟裏我叫和尚給點了穴,我師父也給我報了仇,把和尚打了……”


    陶小個子說:“得啦,你就別說了,你越說他們越胡塗了!你師父在哪隻船上了?咱們快把他請過來吧,還有要緊的事跟他商量呢!”


    袁肇鬆也連說:“快把李慕白請來,一有他,那件事就好辦了!”


    當下猴兒手就帶著陶小個子到那隻船上去請李慕白。李慕白一見陶小個子也來到此地,他就不勝驚異,陶小個子就向李慕白深深打了一躬,說:“我的李大靠,幸虧在這裏遇見你,你老人家離開譚家村不到十天,我們那裏就出了大禍!我連夜冒著雨趕路,才來到銅陵縣請來了雲邊鷺袁大爺,回鳳陽府去料理後事!”


    李慕白一聽這“料理後事”四個字,臉色就不禁變了。又見陶小個子給他作揖說:“現在沒有別的說的,誰叫你大老爺跟我們二員外是師兄弟呢!現在請你大爺趕快收拾收拾行李,搬到我們那隻船上去吧!那隻船上沒有別人,到那裏咱們再細說。”


    李慕白連連點頭說:“好,好!”


    當下陶小個子幫助猴兒手去搬行李、牽馬,李慕白給了船戶些錢,就順著船板下了這隻船,順著江邊要往那隻船上去。


    這時天色已近黃昏,四周發暗。尤其因為天上的陰雲密布,所以風也甚緊江水也發黑。


    在岸上走了十幾步,忽然李慕白覺得自己的身後跟著一個人,趕緊回頭去看,模模糊糊還能看出是一個中等身材的少年。身穿青緞短夾衣褲,挽著袖子,露出衣服的白裏子,一條辮子盤在頭上,看那樣子似是個很英俊的殷實人家的少爺,不似在渡口謀生的人。


    這人跟在李慕白的身後約十餘步遠,李慕白回首一看他,他就站住身假裝向船上去望。


    這渡口上一排泊著有三十多隻船,檣桅林立,人語喧雜。


    有的船上喝拳行令之聲,有的船上點著明晃晃的燈。


    船艙裏有弦管之聲,似是大富賈攜帶著妓女,正在行歌奏樂,飲酒歡笑。走過了十幾隻船,才見那雲邊鷺袁肇鬆站在船上點手招呼。


    陶小個子請李慕白先上船,他叫在船上袁肇鬆的夥計來接馬匹,他跟著上了船。


    先給李慕白向袁肇鬆引見,然後就一手拉著猴兒手譚飛,急急地說:“咱們到艙裏說話去吧!”於是先後進到艙內。


    此時早有人將燈點上,李慕白神情很騖詫地,一落了座,就問陶小個子說:“怎麽?莫非你們二員外有甚麽變故嗎?”


    猴兒手也似乎覺得事情不好,他也直著眼睛去看陶小個子。就見陶小個子拿拳頭一捶桌子,搖頭說:“咳!別提了。”把臉一迎燈光,就見他的小眼睛湧出淚來,他說:“李爺,你走後的第三天,我們二員外就受了梁子英之騙,跟隨他到了淮北固鎮地方,截住一個名叫單刀楊小太歲的人,要奪那人身邊帶著的甚麽珠寶。


    不想楊小太歲也是武藝高強。打將起來,我們二員外竟不是他的對手,十來個回合,楊小太歲就在我們二員外的頭上砍了一刀!可憐我們二員外,五十多歲的人了!當場就被殺死了……”


    說到這裏,陶小個子哭得再也說不下去了,猴兒手跺著腳就哭說:“爸爸呀!爸爸呀!”


    袁肇鬆也在旁拭淚,李慕白卻不禁感歎,心想:那分水犀牛譚振圻因為貪財奪寶,想不到竟落此慘果,更想不到那楊小太歲竟是這樣的厲害!於是就不禁頓足歎息。


    陶小個子又說:“我們二員外死後,我趕緊就來銅陵請了袁大爺到鳳陽去,因為袁大爺是我們二員外的盟弟。我們二員外有許多隻船,全都是袁大爺給掌管著,可是還沒有人能給我們二員外報仇。


    我想李爺,隻有你大爺這樣的本領,才能敵得過楊小太歲,衝著江南鶴老爺子的麵子,你也得尋著那單刀楊小太歲,將他殺死,給我們二員外報仇!我們二員外的陰魂有知……”


    他才說到這裏,李慕白也尚未答話,這時忽聽艙門外有人大叫:“有強盜了!”緊接著艙門一開,有兩個人探進頭來。


    這兩個人一個是剛才李慕白在江邊上看見的那個青衣少年,一個正是那臉上微麻的法廣和尚,每人手中都有一把鐵打的竹節鋼鞭,同時用鞭向李慕白指著說:“李慕白你出來!”


    此時艙中的袁肇鬆和陶小個子,麵色全都變了,李慕白卻微微冷笑,隨身抽劍,闖出了艙門。


    一出艙門,藉著艙中射出來的燈光一看,那靜玄老和尚、法普和尚和另一個身軀高大的人,都站在船頭。


    他們大概也畏懼李慕白的寶劍,所以手中全都持著很沉重的鞭。


    李慕白一到了船頭,五個人來將他圍困住。


    靜玄老和尚先氣忿忿地用鞭指著他說:“李慕白,你好大膽!竟敢將我的點穴圖全都盜去,你真是欺負我!幾十年來也沒有人敢這樣欺負我!我跟你盟伯江南鶴、你父親李鳳傑,當年都是好友,看他們的麵上我今天饒你的性命,要你將我那些東西一張不短的交出,我們就放你走開。”


    李慕白笑著說:“老師父,你說這些話我都不明白,我何嚐拿了你甚麽東西,我也不認得誰叫李慕白,師父,你認錯人了!”


    李慕白這樣一賴賬,氣得靜玄禪師就頓足說:“你刁賴!我們打死你!”說時五把鋼鞭一齊揮上來,向李慕白頭上打去,腰間去點!


    李慕白卻寶劍翻飛,左磕右撞,竟不允許周圍的那五杆鞭近身,可是他恐怕那況重的鋼鞭將自己的寶劍磕壞,又怕靜玄老和尚施展點穴法,自已防備不到,所以他就想殺開一條路,跳到江岸上去。


    但靜玄等五個人的手下也全都不稍退讓,一鞭緊一鞭地打來,李慕白要走也走不開,便被逼退在船尾。


    李慕白一腳踏著舵,一腳踏著船板,又與這五個人交戰,他那寶劍的寒光嗖嗖地抖,如同閃電一般,法廣和尚等空持著鋼鞭,哪敢近前?


    此時靜玄老和尚真氣急了,由他的徒弟的手中又要過來一杆鞭,雙鞭掄起,蓋頂打去,李慕白趕緊橫劍去迎,那靜玄和尚就一鞭按住李慕白的劍,一鞭向李慕白的右肋去點。


    李慕白一看這招數十分厲害,趕緊向後退身,不料一腳蹬空,身子站立不住,隻聽得撲通一聲,濺起比船還高的水花,李慕白便連人帶劍墮入江中去了。


    靜玄老和尚等五個人,也不禁驚訝,一齊低著頭望著那黑沉沉的江水。


    此時天際濃雲密布,江水淒寒,五個人彷佛很失意似的,又進到艙內。


    原來此時袁肇鬆手下的人已都藏起來,猴兒手本要跑出艙去掄著短刀幫助李慕白,可是被袁肇鬆把他攔住了。


    袁肇鬆說:“剛才向艙裏探頭的那個年輕的人,就是衝霄劍客陳鳳鈞,惹不得他,李慕白闖出來的禍,咱們不要管!”


    陶小個子嚇得直打哆嗦,緊接著就聽鋼鐵喀喀相撞之聲,半天不止。


    袁肇鬆不禁欽佩,暗道:李慕白真能擋一氣!


    可是忽然又聽得撲通一聲水響,袁肇鬆“噯喲”了一聲,也不知是誰落下水去了。


    待了一會兒,就見陳鳳鈞等人又闖進艙來,其中並還有靜玄禪師。


    袁肇鬆就趕緊打躬道:“老師父!多年沒見你老人家,你老人家怎麽到這裏來了?”


    靜玄老和尚的瘦臉上毫無笑色,就說:“原來你跟李慕白是朋友?”


    袁肇鬆趕緊分辯道:“我跟他並不是朋友,因為這個小孩……”


    說時一指猴兒手,法廣和尚在旁掄鞭道:“這孩子也不是好東西!”


    靜玄老和尚擺手說:“與別人都不相幹,你們先翻翻李慕白的行李!”


    當下法普法廣二人動手,連袁肇鬆和陶小個子的行李都翻查到了,卻都沒有那十幾幅點穴秘圖。


    靜玄老和尚不住頓足,說:“一定是他隨身帶著了,我且問你們,你們曉得李慕白他會水不會?”


    陶小個子在旁說:“李慕白是北方人,哪裏會水?”


    猴兒手也直著眼睛搖頭。


    旁邊陳鳳鈞咬著牙說:“他就是被水淹死了,咱們也要打撈他的屍身!”遂又問袁肇鬆說:“你們現在是要往哪裏去?”


    袁肇鬆說:“我們是要往鳳陽府去,今天無意之中在此與李慕白相遇,我本來不認識他,這個小子倒是我盟兄之子!”


    衝霄劍客陳鳳鈞還要嚴厲地向下逼問,這時靜玄老和尚卻似極為煩惱的樣子,他說:“你們就不必多說話了,我知道袁肇鬆他是個老實人,咱們先找漁船,下水把李慕白打撈出來要緊!”


    當下這五個威鎮江南的人物出艙去了,雲邊鷺袁肇鬆親自送出艙去,看見五個人往旁的船上去了,他就趕緊找齊了他手下的夥計及水手們,命他們起錨轉舵,趕緊駛往北邊去。


    當下江風獵獵,船隻搖搖擺擺地往北駛去。


    這時猴兒手在艙中卻放聲大哭,既哭他爸爸,又哭他師父。


    袁肇鬆進艙來問道:“你哭甚麽?李慕白他是你甚麽師父?他是北幾省江湖上有名的惡人,如今且身犯重罪,他若是能幫助咱們給你的父親報仇,咱們倒可以利用他。現在他死了,你還哭他作甚?”


    陶小個子也在旁說:“對了!李慕白那樣心狠手辣的人,咱們若跟他處長了,一定要吃虧。現在他遇見了比他還厲害的人,把他打下江去淹死了,咱們若不快走,一定要受連累!”


    袁肇鬆說:“可不是,我若不是認識靜玄禪師,那陳鳳鈞一定不能饒咱們。那個人的手段,比李慕白還要毒辣呢!”


    這兩人驚驚慌地說著,猴兒手在旁依舊放聲大哭。陶小個子卻站起身來,一把將猴兒手抓住,問說:“李慕白現在都喂了王八了,你還哭他幹甚麽?你這樣哭哭啼啼地,叫別的船上聽見,倒說我們是要謀害你!”


    猴兒手跳起來嚷嚷說:“我幹麽哭我師父,我師父他會水,淹不死!我哭的是我爸爸,我要殺死單刀楊小太歲,替我的爸爸報仇!”


    陶小個子笑著說:“好孩子,你真有誌氣!四五天內咱們就可以回到家裏,把你爸爸的喪事辦完了,咱們就去找楊小太歲。不但要把他殺死,還得把他的寶貝得到手中,拿著他那寶貝去祭你父親的靈!”


    陶小個子說到這句話,他不禁捺眼角。


    袁肇鬆又跑到船頭,隻催著船隻快走,又走了多時,便攏到了對岸。


    幾個人在艙裏一夜也沒有合眼,好容易捱到天色黎明,江水稍微顯出一些白色來,袁肇鬆就催手下的人收拾行李。他帶著陶小個子,猴兒手和四個夥計,就離船趕早往北去了。


    袁肇鬆在路上還是驚騖慌慌,惟恐衝霄劍客陳鳳鈞等人打撈不上李慕白的屍身,還會追趕他們來不依,其實他是枉驚慌。


    那靜玄老和尚、陳鳳鈞等人,並沒有追趕他們來。他們走了五天,這天就回到鳳陽府譚家村,此時譚二員外早已入了殮,靈柩停在大廳上。


    譚起因為傷勢未愈,還是不能起來,袁肇鬆和猴兒手譚飛痛哭了一場,次日便延僧超度,又過了幾日就將譚二員外葬埋在村後塋地裏。


    依著陶小個子本來要慫恿著袁肇鬆,招請譚二員外生前的好友,以尋那單刀楊小太歲複仇。


    可是袁肇鬆卻膽虛,他並不怕楊小太歲,他就怕那衝霄劍客陳鳳鈞,怕那些人為李慕白的事再尋到鳳陽來。所以他在此住了不到十日,幫助將譚二員外的身後事料理了一下,他就急匆匆地回江南銅陵去了。


    這譚家村二員外是死了,大少爺傷又未好,一切的事情暫時都由陶小個子料理。好在柳家莊內因柳建才也負了傷,便不再來向譚家村尋事。


    陶小個子的人極圓滑,他又到柳家莊去看望了兩回,他對柳建才說:“早先的那些事,全都是李慕白鬧的,那把火也是李慕白放的。連我們二員外,也這因為上了李慕白那小子的當,才至慘死。”


    柳建才也擺手說:“你不要提了!我全都知道。現在你們二員外既死,咱們替話不提。等我的傷妤了之後,我若不去找李慕白,我就不算丈夫!”


    陶小個子又說:“我聽江南來的朋友說,李慕白因為跑到當塗縣,偷了靜玄老和尚廟中的東西,被那老和尚追到江邊,用點穴法將李慕白打下去,淹死了!”


    柳建才卻歎息這:“可惜我那口寶劍,大概也不易再得回來了!”陶小個子哄騙了柳建才,兩家便從此再無糾紛。


    過了兩個多月,譚起的傷勢痊愈,他就一麵照料他父親遺下來的事業,一麵日夜籌思為父報仇之事。


    尤其是他的兄弟譚飛,自從他隨李慕白到了一趟江南,碰了許多釘子,受了許多艱難。又加上他父親一死,竟把他那頑皮的脾氣改變了些。


    每天隻是加緊的練習武藝,並請來幾位有名的拳師教授他。他時時想著練好了武藝,好去找單刀楊小太歲拚命。


    光陰很快,不覺就是二年,此時猴兒手譚飛已然十六歲。身材也長得高些了,不再像是個猴子了,他哥哥譚起的武藝也較前進步。


    那陶小個子因為經營淮河邊譚家的船隻,兩年來頗賺了些錢,也娶了老婆,置了田產,他也整天穿綢著緞,人家都叫他陶大爺。


    譚起、譚飛也叫他陶大哥,不再是陶小個子了,他就時常帶領猴兒手到城裏去玩。


    猴兒手早先最怕見婦女,現在竟由陶小個子的拉攏,這猴子也結識了一個土娼。猴兒手的見聞一廣,他越發裝作大人的樣子,河畔的船隻,村中的田畝,他也都插手經營。


    又過了幾個月,猴兒手就在鳳陽城內開了一家鏢局,字號就是“鳳陽譚家鏢局”,譚起作大掌櫃,猴兒手作大鏢頭,陶小個子管賬。把他家裏的幾個教拳師傅全都請作鏢頭,因為他們在淮河有船隻,有譚二員外遺留下來的勢力,所以買賣也頗為不錯。


    此時猴兒手真是心遂意滿,雖然身材已高,但仍有點猴頭猴腦,不過他的心地倒還不壞,始終忘不了兩件事。


    一件事就是李慕白,猴兒手到現在還佩服李慕白,覺得現在他們這鏢局若是請李慕白作鏢頭,那有多麽壯門麵呢?可是這兩年多,李慕白就沒有一點音信。大概他是水性不高,那一吹掉在江裏就淹死了,他想起來就有點惋惜。


    另一件事就是他父親的深仇,猴兒手覺得若不把他父親的仇報了,他們的鏢走在江湖上都叫人笑話,所以他見人就問那單刀楊小太歲的行跡,可是楊小太歲跟李慕白一樣,也是一點下落也沒有!但是猴兒手仍不死心,他依然是逢人就問。


    又過了幾個月,這時又在新秋時序,忽然有譚家鏢局的鏢頭金眼鼠胡成,還請來一位貴客,這位貴客是路過此地,帶著三四個美貌的小姑娘。


    胡成給猴兒手介紹道:“這位是北京四海鎮店有名的大鏢頭冒寶昆,當年威震北京,連李慕白都不是他的對手!”


    猴兒手譚飛一聽是北京有名的鏢頭來到此地,便十分恭維。


    那冒寶昆翻著他那一雙蛇眼,裂著頭上刀疤,似乎頗有架子,不大愛理人。


    當下猴兒手和他哥哥,特備豐盛筵席,招侍這位有名的鏢頭。


    冒寶昆大模大樣地坐在首席,譚家兄弟,陶小個子及幾個鏢頭陪著,金眼鼠胡成又在座間一勁兒替冒寶昆吹噓,說冒寶昆在北京鏢行多年,黃驥北、邱廣超都是他的至好,李慕白也在他手中敗過兩次。


    當下大家一齊向冒寶昆敬酒,冒寶昆斜怔著他那兩隻蛇眼,齜著黑牙笑了笑,就說:“諸位這樣款待我,我可真有點不敢當。要說我在北京作鏢頭,可也有十幾年了,在江湖上也闖蕩了不少回。


    北京城的銀槍將軍邱廣超、秦振元、金刀馮茂弟兄,以及保定的黑虎陶宏,河南的張玉瑾夫婦,我們都是至交。黃驥北早先與我甚好,可惜在兩年以前,他叫江湖上的土棍李慕白給害死了。


    李慕白那小子,本事確實有一點,可是我在北京時,他可不敢胡鬧。因為我管教過他,他總是怕我,不遇我也給他留了一點麵子,不肯叫他在北京栽跟頭。為甚麽呢?


    那就因為李慕白的媳婦俞秀蓮,是我們钜鹿縣的同鄉,見麵總親親熱熱的叫我冒大哥,我怎麽好意思打她的夫婿呢?哈哈!”說著飲一杯酒。


    旁邊陶小個子就說:“哦!原來李慕白的媳婦就是俞秀蓮呀!”


    冒寶昆說:“咳!他們就是那麽亂七八糟,俞秀蓮那個小娘兒,會使一對雙刀,人物兒頂標致,可是就是有點亂!她不但跟李慕白,跟德嘯峰,跟一個姓孟的,跟我……”


    說到這裏,他想起秀蓮姑娘那剛烈的脾氣,厲害的手段,他就不禁從心裏打了一個冷戰!趕緊笑了笑說:“別提了,咱們提正經的吧!真個,譚家二位賢弟,你們老太爺是個很好的人呀!怎麽死的那麽慘呢?”


    譚起、譚飛一聽提起他們的父親,就不由齊都墮淚,陶小個子就對冒寶昆說:“說起來我們二員外死的可真慘,就因為我們二員外認識兩個朋友,一個叫飛刀徐九,一個叫開路神梁子英,這兩個都是江湖大盜。


    他們探聽得有一個單刀楊小太歲,從北京到淮南來。此人身邊有幾十顆珍珠,都是世間少有之物,無價之寶。梁子英、徐九二人就慫恿我們二員外去打劫。


    我們二員外本來也聽說楊小太歲的武藝頗為高強,不敢輕易下手,就叫徐九到別處去請幾個朋友幫助。


    可是徐九還沒把幫手請來,那單刀楊小太歲就來到了淮北固鎮。我們二員外見機會不可錯過,他就同著梁子英,帶著二十名莊丁,到固鎮去迎截楊小太歲。


    不料那楊小太歲的武藝頗為高強,雖然他那邊隻是四個人,我們二員外帶著有二十多人,可是結果我們的二員外,還是被他當場殺死!”


    冒寶昆聽到這裏,他就點了點頭,說:“這件事我早就知道,楊小太歲不但殺死你們二員外,並在徐州殺死了花豹子,在潁州又殺死猛張飛魯二。


    去年在江南大勝關他又傷了靜玄禪師的弟子,江南有名的鏢頭蕭崇友!”


    冒寶昆提到了靜玄禪師和蕭崇友,猴兒手在旁就不禁吃了一驚,他說:“怎麽?這楊小太歲卻有這樣大的本領?”


    冒寶昆說:“此人武藝確實高強,恐怕要在李慕白之上!我雖沒見過此人,可是此人的來曆我全都知道。連他手中那幾十顆珍珠到底值多少錢,他是怎麽得來的,我也全都知曉。”


    譚起、譚飛一聽冒寶昆全都曉得,他們就趕緊問說:“請冒六爺告訴我們,那單刀楊小太歲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物?他現在甚麽地方?”


    說時又給冒寶昆斟酒,陶小個子卻拉住冒寶昆的胳膊,問說:“六哥你告訴我,那幾十顆珍珠是怎樣的來曆?六哥你曾親眼見過沒有?珠子到底有多麽大?”他像是也想著發那筆財。


    冒寶昆卻連連擺手說:“珠子我可沒瞧見,有多麽大我也不曉得,它的來曆麽我倒是知道。可是我不敢說,一說出來我就沒有腦袋了,我還要留著我的腦袋吃飯瞧娘兒們呢!


    總而言之吧,珠子要不是寶貝,也絕不能這兩三年來招得江湖人這樣注意,並且有許多人連性命都賠上。


    現在咱們言歸正傳,且不要提那些珠子。我就先問譚家三位賢弟,你們現在把我請來,是不是要跟我打聽那仇家的下落,為譚二員外報仇呢?”


    譚起點頭說:“不錯,自先父死後,我們兄弟二人寢食不安。開這鏢局就為結交天下英雄,打聽出那單刀楊小太歲的下落,好為先父報仇!”


    陶小個子也說:“我們連打聽了兩年,沒有一個人知道楊小太歲的行蹤。因為今天冒六哥路過此地,我們久聞冒六哥知道的江湖事情最多,這才托胡成兄把六哥請來……”


    陶小個子還沒把話說完,猴兒手就拿酒壺敲著桌子說:“冒鏢頭,你把單刀楊小太歲的住處告訴我,我即刻就找他去,給我的爸爸報仇!”


    冒寶昆卻擎著酒杯微微地笑,說:“你們要是這樣報仇,一輩子也報不了!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報仇的事哪是急性子的人能幹的?


    楊小太歲自從去年在江南刀傷蕭崇友之後,就再沒有出世,也許人家已然變賣了那幾十顆珍珠,找個地方一隱,作大財主去了。


    可也許又遇著江湖對手,把他的珠子奪去,把他也殺了。所以現在要想打聽他的下落,實在不容易!除非有一個辦法,就是先找到他的家裏去。


    我認識他的家,就在北京城外不到十裏地,他家裏有個老爺子,還有兩個……”說到這裏,冒寶昆的臉上又露出壞笑,他低聲說了一番話。


    總之,他是要帶著譚家兄弟到那楊小太歲家裏,去作點壞事。拒壞事作過,故意的傳揚出去,楊小太歲聞知,必要出頭。


    那時再請出金刀馮茂、花槍馮隆、秦振元等人幫助,準保能將楊小太歲害死,替二員外報仇。


    冒寶昆把他的妙計一說出來,猴兒手就搖頭,他說:“這件事太沒德行,再說害人家的姑娘,我可下不了手!”


    他哥哥和陶小個子卻極力讚成,都說:“冒六爺出的這個主意真高,可是把楊小太歲一激出來,咱們大概打不過他,非得請金刀馮茂不可。金刀馮茂與咱們又素不相識,他能夠幫助咱們嗎?”


    冒寶昆發著壞笑說:“那全都不要緊,金刀馮茂跟我很有交情!我求他這點事,他一定能管。再說他弟兄花槍馮隆,把春源鏢店也關了門,呆在北京沒有事作,給他點錢,他就能給咱們出力。


    可是,譚家三位賢弟,至少你們得拿出一千兩銀子來,因為叫人家幫助咱們報仇,不能叫人家賠飯錢!”


    譚起立刻答應道:“一千兩銀子不算甚麽,隻要能將我父親的大仇報了!”


    猴兒手皺著眉說:“咱們想法子去找單刀楊小太歲,跟他本人幹就是了,何必跑到北京,害他那兩個妹妹呢?”


    冒寶昆卻冷笑著說:“不在他兩個妹子的身上想法子,他也不能出頭!譚二爺,要是覺得我這個辦法不好,那我就不管了,真的,我自己的事現在還忙不過來呢!”


    說畢,他喝了一口酒,斜眼望著譚飛,不住地冷笑。


    陶小個子卻說:“不用聽他的,他生來就怕娘兒們,你叫他收拾娘兒們去,便更不敢了,這事哥兒們幾個辦,就是他們弟兄全都不願意,我也得跟著六哥到北京去,替我們二員外報仇!”


    說時,陶小個子抹著眼淚。


    旁邊的猴兒手譚飛卻氣極了,他把酒壺拋起,向陶小個子就打,口裏罵道:“好,你小瞧我,當著北京的鏢頭你揭我的短處!你說我怕娘兒們!我生來怕過誰?”


    一麵罵,一麵跳到桌子上,掄拳向陶小個子就打。


    旁邊胡成等眾鏢頭將他拉住,譚起也斥他不準胡鬧。


    陶小個子雖然腦袋沒挨著酒壺,可是灑了一身的酒,他連身子也不立起來,冷笑著說:“你打了我算甚麽能耐?你有能耐你打單刀楊小太歲去!


    我說你怕娘兒們,人家也不信,可是你敢跟著冒六爺到北京去嗎?敢去見楊小太歲的那兩個妹妹嗎?你要敢去,那才算英雄!”


    猴兒手拍著胸脯說:“怎麽不敢去,要去還是立刻就去,柳大莊主的妹子紅蜂子現在是跟人跑了,她要不跑,我立刻就能把她揪來,叫你們看看,譚二爺會怕娘們!”


    這時那躲在牆角的冒寶昆,才走過來,他擺著手說:“算了,算了!單刀楊小太歲還沒找著,咱們先自己打架,那才叫人笑話呢!”


    遂又抖了抖衣裳,說:“你們這一鬧,我也喝不下酒去了,我要回去了。你們若是覺著我說的那些話可以辦呢,你們就預備著。我在這裏頂多隻能耽誤三天,過了三天,我可就要走了。”說著冒寶昆就向眾人拱手,往外走去。


    譚起和陶小個子等人把他送出門去,又說了幾句道歉的話,冒寶昆大模大樣地就走了。


    他現在就住在東邊一家店房裏,跟他在一起的,有他的姘婦尤媽媽和三四個頂大才十五歲的可憐女子。


    原來冒寶昆自黃驥北死後,他的名譽破產,鏢行裏早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了。可是他自從幫助黃驥北幹了幾件壞事,手下頗剩了一兩千銀子,他就拿著這個作本錢,勾結一個作過老鴇的尤媽媽,專門往水旱災的地方,去收買模樣好的小姑娘,販到大地方賣給一些養人的,送到富子裏去作妓女。


    這個買賣他幹了一年多,利上加利,他手下的錢更多了。可是他貪多無厭,這回又在某地方半拐半買弄了幾個姑娘,歸途路遇此地,不料又遇見這件事。


    他自喜福星高照,財運亨通,這件事若管了,不能整剩一千,也得賺了八百。


    再說若把那楊小太歲的妹妹弄到手裏,也是兩棵搖錢樹呀!至於將那楊小太歲激出了頭是怎麽辦,那誰管!反正冒寶昆自己有辦法,他決不能伸著頭等著吃虧。


    當日他給譚家兄弟出了計策之後,他就回店房裏跟他的姘婦胡聊,對外拿著架子。


    晚間譚起就親自前來,說是他們已決定隨冒寶昆北上,找那楊家去複仇。


    冒寶昆就說得後天起身,並囑咐他們把銀子預備好了,並說應當交在他的手裏。


    譚起一一答應了,次日就將一千銀兩送來。


    到了第三天,譚家兄弟把一切事物全都預備好了,鏢局是歸手下幾個鏢頭照管。


    譚起、猴兒手譚飛、陶小個子、金眼鼠胡成,全都騎著健馬,帶著鋒利的兵刀。


    冒寶昆是三輛騾車,這日就離了鳳陽府,過了淮河,往北去走。


    猴兒手在路上拿出大鏢頭氣派,逢人就道字號,他並且急於去逛北京,在北京要像李慕白似的,出一出名頭。他對著他哥哥也耍脾氣,總之,無論甚麽事都要聽他的才行。


    他們走的是大道,人又多,所以也沒有甚麽事情發生。


    二十餘日,便走到了北京。


    這時正是中秋八月,北京城內的氣候已很涼爽,因為已到中秋節了,街上也比往日熱鬧。


    譚家這些人全都是初次來到京城,連北京話都聽不僅,一切事都要叫冒寶昆作向導。


    一進城,冒寶昆就給他們找了打磨廠的福雲客棧居住。


    當日猴兒手就穿上薄底靴子,寧綢夾襖、青緞馬掛,到各鏢店裏去拜客。


    晚間,冒寶昆就把花槍馮隆找了來,花槍馮隆他自從春源鏢店關門以後,深州的家鄉也不能回去。因為一回家去,他四哥金刀馮茂必要向他大鬧。說是因為他,才致敗在李慕白的手中,不能再走江湖。


    所以馮隆就落拓在京師,他隻仗在花街柳巷,向一些妓女們訛詐,得些錢吃飯。


    當晚他被冒寶昆請來,見了譚家兄弟。


    譚起和陶小個子聽說這花槍馮隆是金刀馮茂的胞弟,料得他武藝不凡,便對他頗為恭維。


    猴兒手也見馮隆黑臉膛,壯胳膊,像是有些力氣似的,便也對他稱兄喚弟。


    冒寶昆當著譚家兄弟,就說要把那單刀楊小太歲的家裏陷害一下子,然後把楊小太歲激出來,大家就一齊動手,將楊小太歲殺死,以為分水犀牛譚二員外報仇的話說了。


    便托馮隆先到深州去請他的哥哥金刀馮茂,以便屆時幫助。


    那花槍馮隆聽了,他卻一拍胸脯,說:“甚麽事都有我了!你何必要請我四哥去呢?我花槍馮隆不是說大話,除了李慕白,我真不是他的對手,別人,我誰也不怕!別說他單刀楊小太歲,就是雙刀楊小太歲來了,我也管保叫他在我的花槍下送命!”


    冒寶昆就說:“老五,你既然答應幫助我們,那就行了。喂,你還提李慕白呢!


    原來李慕白那小子自北京逃出,他就到江南去了。可是在江南他又惹惱了靜玄禪師和衝霄劍客陳鳳鈞,被人家用點穴法將他點入江中,這時死了已有二年,連骨頭都喂了王八,變了王八屎啦!”


    馮隆一聽李慕白已經死了,他就不禁高興,解恨著說:“那小子早就該死,水淹不死他,山也得把他壓死!好了,等辦完了咱們這件事,我就回家找我四哥去,告訴他李慕白已然死了,他沒有對手,叫他再出來闖江湖吧!”


    譚起說:“最好還是先請來金刀馮四爺,然後咱們再辦事。”


    馮隆想了一想,就說:“不用我自己回去,明天托個朋友給我四哥帶個信,叫他到北京來就是了。”


    當下幾個人又商量了一會兒,花槍馮隆就走了,到外麵他就去找他那些朋友,說是他的仇人李慕白已在江南落水死了。


    馮隆走後,冒寶昆又帶著猴兒手譚飛和陶小個子、胡成,到八大胡同裏找了幾個姑娘,逛了半夜,一兩點鍾才回店房。


    次日一早冒寶昆就來找譚家兄弟,說:“回來吃完午飯,我帶著你們哥兒倆到銀槍邱小侯爺的府中,拜訪那裏的教拳師父秦振元。


    秦振元與我是最好的弟兄,他的本領不在金刀馮茂之下,邱廣超的那身武藝,都是他教出來的。”


    又說:“隻要有馮家兄弟和秦振元幫助你們,就是他兩個單刀楊小太歲出來,咱們也不怕他了。”


    譚起和陶小個子聽了,全都十分喜歡。早晨猴兒手又在外麵逛了半天,隻要有人問他是幹甚麽的,他就說是保鏢的,高高興興地彷佛忘了他是為父報仇而來的,倒像是專為到北京來出風頭。


    午飯後,猴兒手譚飛和他的哥哥譚起,都穿得齊齊整整,雇來一輛騾車,專等著冒寶昆前來,直到兩三點鍾,冒寶昆才來到。


    他先囑咐譚家兄弟說:“咱們今天隻算是拜訪拜訪秦振元,為的是叫他覺得咱們瞧得起他,別的話全都不要提。因為邱府不是他的家,在那裏說話有許多不便。”


    譚起和譚飛連連點頭,當時他們兄弟就跟著冒寶昆,一同坐車往邱廣超府中去了。


    進了前門,就往西域去走,猴兒手扒著車窗往外去看,就見京城真是熱鬧繁華,猴兒手雖然是心高性傲,可是他此時也覺得呆了,在北京這麽大的地方要充英雄可真是不容易!


    因此又不禁想起李慕白來,心想:不知道我師父他到底死了沒有,咳,要是有我師父,早就替我爸爸把仇報了,何必這麽麻煩!一路想著,走了半天,才到了西城北溝沿。


    離著邱府還很遠,冒寶昆就叫車停住,他對譚起說:“你也不知道,他們王侯的府門講究大極了,咱們找的雖是他家的教拳師父,不是找他的仆役,可是咱們若在他府門首下車,他們一定就不願意。”


    譚起譚飛下了車,就跟隨冒寶昆往那府門走去。


    少時來到邱府門首,忽然冒寶昆看見那裏停著兩輛藍布圍子的大鞍車,冒寶昆一看那趕車的人,他的臉上就現出驚慌之色,趕緊一拉譚起譚飛兄弟,說:“他府上有客來,咱們先別過去,在旁邊回避回避。”


    當下他就拉著譚家兄弟躲到一個牆角,翻著兩隻驚慌的蛇眼往那邊看。


    猴兒手這時心中很生氣,暗道:冒寶昆他也是北京城有名的大鏢頭,為甚麽會這樣怕這侯府呀?


    正在忿忿地想著,忽見那門裏出來三四個仆婦,在兩輛車前,各放了一條長板凳,又待了半天,才見門裏走出來兩位女客。


    前麵走的是一位年紀在三十上下的旗裝闊奶奶,頭梳兩板頭,腳下穿著厚底鞋。後麵跟隨的卻是一位漢裝的姑娘。


    這位姑娘年紀大概還不到二十,生得秀麗苗條,尤其是那兩隻水靈靈的眼睛,不但叫人銷魂,而且叫人喪膽。穿的是一身青綢的衣裙,梳著一條大辮子,腳下是一雙灰布的弓鞋。


    冒寶昆一看,趕緊把他的龜頭一縮,藏在譚起的背後,悄聲說:“快看!這就是俞秀蓮,那穿裙子的!”


    譚起也直了眼,說:“哦!這就是李慕白的媳婦俞秀蓮呀?”


    冒寶昆捶了譚起的脊梁一下,說:“小點聲兒,叫她聽見可了不得!”


    猴兒手見冒寶昆的神色都變了,心裏也覺得奇怪,暗想:他們還說我怕娘兒們呢!我瞧這冒寶昆比我還怕娘兒們!


    這時,那邊的兩位堂客已然登上了板凳上了車,放下車簾,仆婦和趕車的跨著車轅,兩輛大鞍車就往南去。


    冒寶昆看著車去遠了,他這才抬起頭來,再一看沒有車影兒了。他又腆起胸脯來,就帶著譚家兄弟去見秦振元。


    這時那兩輛車是離了北溝沿往東四牌樓三條胡同去了,前一輛車上的是俞秀蓮,後一輛上的是德嘯峰之妻德大奶奶。


    原來自德嘯峰遭了那件宮中失寶的官司以後,至今已兩年有餘,將近三年了。現在德嘯峰已由新疆赦還,在家中閑居。內務府堂上因為他那件案子還沒有結束,宮中所失的珍珠之中,尚有四十餘顆特大的珠子,至今尚無下落,所以也不能派給他甚麽差事。


    德嘯峰此次遭事,雖然現銀花了不少,可是產業全都沒有動。所以還是像早先那樣的過活,外麵的人一點也看不出德五爺有甚麽窮象來。


    兩年以來,他絕少出門,有時隻去找邱廣超談一談。因為德嘯峰上次遭事,邱廣超對他出的力最大,因此二人結成了好友。


    不但二人走動的極勤,兩家的女眷們也常來常往。因為邱廣超之妻不但年輕貌美,而且長於交際。各王府的福晉和幾位公侯中堂的太太們,全都喜歡這位漂亮的邱少奶奶。


    德大奶奶又是個能說會道,熱心腸的婦女,因此二人很合得來。此時俞秀蓮姑娘住在東四三條德嘯峰新置的那所房子裏,由於德大奶奶的介紹,俞秀蓮就跟邱少奶奶也很好,今天就是一同去看邱少奶奶。


    回到三條胡同,秀蓮姑娘就到了那新房子前,下車進去了,德大奶奶在車上還說了聲:“明兒見!”往東不遠,就回自己的宅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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