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德伸起手托住孫正禮擎刀的腕子,右手握著拳頭向孫正禮的胸間去擂,但孫正禮的力氣極大,哪等馮德的右手觸胸,他“吧”的又是一掌,把馮德打得退後幾步。


    孫正禮就一晃鋼刀,罵道:“小子還跟我動手?我不看在金刀馮茂的麵上,一刀就結束了你的性命!”說時他提刀往馮家的門裏就闖,那鐵棍馮懷也不敢攔阻。


    秀蓮卻在馬上大聲叫道:“孫大哥不可魯莽!你是要幹甚麽去?”


    孫正禮回首說:“我進去搜搜,看看有楊大姑娘沒有!”


    俞秀蓮趕緊跳下馬來,擺手說:“孫大哥,咱們不可不講理。人家門裏有女眷,還是我進去方便。”


    孫正禮點頭說:“對,師妹你進去,可都搜到了,我在這兒給你看守馬匹。”


    當下秀蓮抽出了雙刀向馮懷說:“你們說馮隆沒回來,楊大姑娘沒藏在你這兒,我不能信,我要進去看看!”


    馮懷就說:“俞姑娘你要不信,就進去看看吧!若搜出我們老五來,我伸著脖子叫你砍頭!”


    秀蓮已知道花槍馮隆確實沒有回來,楊大姑娘也未必在這裏。不過她為仔細起見,便提著雙刀跟隨馮懷進裏去看。她見了馮家四兄弟的寡嫂,也見了馮懷、馮茂之妻,各屋全搜到了。


    剛要到馮德的屋中去搜,可是這時馮德已然進到他屋裏,拿了一對護手鉤,跳到院中就大聲喝道:“姓俞的淫婦,你出來,咱們較量較量!馮二太爺的家裏,能許你闖進來搜人?”


    秀蓮同著馮懷到院中,因見馮德開口大罵,她的麵上不由出現怒色,秀麗的眼中發出猛烈的火焰,把雪亮的雙刀一舉,問這:“你罵的是誰?”


    馮德跳腳罵道:“罵的就是你!你是北京城有名的淫婦,誰不知這!你好大膽!現在敢惹到我馮德的頭上,今天你休想整著屍首回去!”


    說時他撲上前,用雙鉤向秀蓮的兩臂去鉤,秀蓮趕緊以雙刀將雙鉤磕開,一人就在院中爭鬥起來。


    那鐵棍馮懷是在北京碰過許多釘子才回到家裏來的,他深知俞秀蓮的武藝高強,自己的二哥未必是她的對手。於是,他就連忙喊:“二哥不用動手!我們跟她講理,別打架!”


    可是此時雙刀雙鉤交戰在一起,兩對兵刃磕得當當亂響,馮懷哪裏敢近前,他隻跑到一旁連連擺手勸著。


    秀蓮與銀鉤馮德交手不到二十回合,馮德就抵擋不住了,但秀蓮不欲傷他的性命,隻用刀背去砍他,又四五合,秀蓮一刀背砍在馮德的右腕上,馮德就將一隻鉤扔在地下。秀蓮更進一步,狠狠地一刀砍下,那馮德的左膀上又吃了一刀背,那隻鉤也舉不起來了,可是他倆不服氣,口中依然大罵。


    此時孫正禮也闖進門來,掄著刀就要殺死馮德,卻被秀蓮攔住。


    孫正禮氣得跺腳說:“師妹,他罵你啊!”


    秀蓮又揮起刀來,向馮德腿上砍了一刀背,咕咚一聲,馮德摔倒在地下。他的臉色煞白,眼睛凶瞪著,嘴裏還說出許多橫話。秀蓮卻不理他,同著孫正禮出門。


    孫正禮哪裏甘心,他就氣忿忿地說:“人也沒搜著,反叫他罵了一頓,師妹難道就這樣回去嗎?”


    秀蓮咬著嘴唇,麵上的怒色還沒有褪,她就說:“我們找不到楊大姑娘,自然不能回去!不過據我看,馮隆確實沒回來,咱就殺了這馮德也是沒用,再說,我們跟他又無仇無恨。”


    孫正禮說:“師妹你說咱們可怎麽辦?”


    秀蓮說:“也許馮隆還正在路上,咱們且回到店房,在這裏住兩日。如若仍然沒有那馮隆的下落,咱們就到鳳陽府找譚家兄弟去了,反正他們在那裏開著鏢店,人跑不了。”


    孫正禮還似乎覺得這個辦法不痛快,可是他也想不起較痛快的法子來,隻好就點了點頭。他與秀蓮上了馬,順著來時的路徑回那鎮上的店房去。


    在路上,秀蓮告訴孫正禮,回頭可以托那店家給打聽馮隆的下落。


    孫正禮一回到店中,就把店房的掌櫃子叫來,一隻手又著腰,很凶橫的說:“掌櫃子,告訴你實話,我是北京城的大鏢頭,衙門托付我來的,到這裏來抓馮老五,你知道嗎?馮老五就是花槍馮隆,那小子在京城殺死了人,搶走了人家的大姑娘,這可不是小罪過。你們要是有人瞧見他,趕緊來告訴我們,我們抓住他回北京去交案。


    你們要是不管,可就小心點!叫我們知道了也得把你們抓了丟交官,辦你們一個私放凶犯的罪過。”


    那掌櫃子嚇得臉色都變了,連連點頭說:“是,是。隻要我們瞧見他,一定把他穩住,來告訴大爺。”


    旁邊秀蓮並囑咐說:“可不準你們走漏風聲,你們若要幫助我們把案辦了,一定要重賞你們。”


    店掌櫃連連答應,又瞧了秀蓮一眼,他就出屋去了。


    這裏孫正禮不住歎氣,說:“這件事真麻煩!”


    秀蓮卻默默不語,她想,在這裏等著花槍馮隆,也沒有甚麽把握,若是到鳳陽去找那譚家兄弟吧,路又太遠,而且楊大姑娘未必在那裏。


    想了半天,她竟沒有較好的辦法,結果是想:看樣子馮隆實在未必敢回家來,不如連夜趕到鳳陽去吧,於是向孫正禮說了。


    孫正禮點頭這:“也對,咱們在這裏傻等著,馮隆他要是永遠不回來,不倒是白耽誤了功夫嗎?”


    於是,他就拿起行李來要出屋去。可是這時忽然那店掌櫃子又跑進屋來,他悄聲對孫正禮說:“街上有個窮漢毛小二,他說昨天他在不遠的地方看見馮隆了。可是大爺得給他點錢,他才能告訴你。”


    孫正禮說:“趕緊把他叫出來,他要是告訴我,我賞他一兩銀子!”


    店掌櫃皺皺眉,又笑了笑說:“一兩銀子,似乎少一點。”


    孫正禮急躁著說:“隻要他能帶著我們把馮隆找到,就是要十兩我們也有,快快叫這個人來!”


    店掌櫃一聽孫正禮肯花十兩,這至少他得到手一半,於是他高高興興地跑出去。


    待了一會兒,就帶進一個人來。這人頭發蓬亂,一臉的汙泥,穿著一身破爛褲,光腳穿著草鞋,簡直是個叫化子。


    孫正禮問道:“他就叫毛小二?你準看見馮隆了嗎?”


    秀蓮在旁也問說:“你可不準說瞎話!”


    毛小二說:“我要是說瞎話,叫我下輩子還要飯!昨兒晚上我在霍家屯討飯,真的見馮隆了,他騎著一匹馬,直頭到霍家去了,若是別人我還許認錯了,他,從小我就認得他,我沒要飯的時候常跟他在一塊,他就是剝了皮,我也認得。”


    孫正禮又問:“霍家屯在甚麽地方?”


    毛小二說:“霍家屯就在西邊,離這兒二十裏地。那裏的金匾霍家是首房,祖上是武職出身,做過大官,家裏掛著匾。現在大當家的是霍三爺,武舉出身,力氣比牛還大;房裏養著五六個老婆,用著長工二三十,馮家兄弟跟他最好。”


    秀蓮一聽毛小二所說的那霍三房中有幾個姬妾,便想著此人一定是個好色之徒,馮隆若到他家去,一定是將楊大姑娘賣給他,於是就問:“馮隆去的時候是坐著車還是騎著馬?”


    毛小二說:“是騎著一匹白馬,那匹馬也不像是他的,也不知他是哪兒搶的。”


    孫正禮說:“不管他是坐車還是騎馬,隻要把他抓住就行了!”


    於是,孫正禮扔給店掌櫃二串錢,他就到院中牽馬。


    那毛小二追著孫正禮說:“大爺你先給我點錢,我吃點東西好帶著你們去呀!”


    孫正禮扔給他幾百錢,並說:“你帶我們到霍家屯,隻要把花槍馮隆捉住,我準給你十兩銀子。”說時他匆匆地把行李綁在馬上,便與秀蓮牽著馬出了店門。


    毛小二是買了一塊鍋餅,一邊啖著鍋餅,一邊跟著兩匹馬往西跑去。


    孫正禮的馬在前,秀蓮的馬在後,順著大道往西,毛小二的兩條腿哪裏跟得上,何況他還啖著鍋餅。


    孫正禮就揮鞭催著他說:“快走,快走,去晚了可少給你二兩銀子!”


    毛小二兩腿緊跑著,嘴裏嚼著鍋餅,含混地說:“大爺,你要了我的命,我也跟不上你呀!我兩條腿怎能追得上八條腿呀?”


    秀蓮收住馬,行得慢了些,並向前邊的孫正禮說:“孫大哥不要忙上,二十裏地一會兒也就到了。”


    孫正禮也就勒住馬,等毛小二趕上,他才款款地策馬前行。他在馬上問道:“姓霍的既是武舉出身,本事想必不錯了,可是你知道他與金刀馮茂相比,兩人的武藝誰高誰低?”


    毛小二說:“是兩路事兒。他是講究拉硬弓,騎烈馬,學的是戰場打仗的本事。馮四爺那是江湖功夫,講究長短打,高來高去。”


    後麵馬上的秀蓮問說:“他既是個武舉,為甚麽不做官呀?”


    毛小二說:“人家做官幹甚麽?家裏田產地業都有,幾個老婆圍著他,夠多麽樂呀!”


    孫正禮斥道:“當著姑娘,你嘴裏不準胡說八道,快跟著走!”


    那毛小二一邊跟著馬跑,一邊扭著頭瞧這位姑娘,他也猜不出這位姑娘是個幹甚麽的。


    走了麥時才到了霍家屯。這裏的地勢極高,村子在前麵的高原上,用黃土壘起城堡,裏麵的住戶大概不少。


    毛小二帶著孫正禮和俞秀蓮到了高原上,他就向孫正禮作揖說:“老爺,隨你便賞我幾兩銀子,叫我走吧!我帶你二位到了道兒,你二位一進那堡子的北門就是霍家,準保找得著花槍馮隆。我可不敢帶著您進去。”


    俞秀蓮隨手扔給他一錠銀子,說:“你先拿去,等我們捉住了花槍馮隆再給你。”


    說畢,她同孫正禮催著兩匹馬,直到了那堡子的北前門。先下了馬,然後牽馬進了堡子,隻見裏麵的人家很多。


    走了不到十幾步,就被兩個莊丁模樣的人攔住,向孫正禮問說:“老哥,你是哪兒來的?到這裏找誰?”


    孫正禮說:“我是泰興鏢店的孫鏢頭,到這裏來見你們霍大當家的。”


    那兩個人說:“哦,你要見我們大當家的?好,跟著我們走。”


    當下就帶著孫正禮和秀蓮往南去。


    其中的一個人就回首問說:“孫鏢頭,你找我們大當家的是有甚麽事?”


    孫正禮說:“有要緊的事,等我們見了他本人再說。”


    那兩個人一看,孫正禮的神色有點不對,他們就彼此使了個眼色。


    少時就走到了一處大莊院的門前。這個莊院建築得很是講究,四周的磚牆,前麵兩座門;一座是車門,裏麵連著馬圈,一座是正門。兩旁有兩座上馬石,四株槐樹,在門上掛著一塊金字的紅匾,寫的是“振武惠民”。


    兩個莊丁上前接過二人的馬匹,就分係在槐樹上,然後要請二人到裏麵客廳去坐。


    孫正禮卻擺手說:“我們不進去了,杷你們當家的請出來,我們跟他說完幾句話就走。”


    當下一個莊丁陪著孫正禮說話,一個就進去傳達。


    這裏秀蓮站在槐樹下,心中想著:少時言語說岔,一定有場爭鬥。


    孫正禮是坐在上馬石上,睜著兩隻大眼睛望著門裏,望了半天,才見門裏走出一個人來,這人的相貌倒極魁梧,身材與孫正禮差不多,隻是孫正禮的臉黑,此人的臉白。此人衣服華麗,氣派軒昂,身後跟隨兩個仆人,出門就向孫正禮抱拳說:“閣下就是孫大鏢頭嗎?”


    孫正禮站起身來也抱拳說:“不錯,兄弟名叫五爪鷹孫正禮。今天來找霍大當家的,沒有別的事,就是請你叫花槍馮隆出來,跟我們走!”


    那霍大當家的一聽這話,他不由麵色一變,故意做出甚麽也不知道的樣子,說:“花槍馮隆?我倒是和他的哥哥相識,可是此人多年未回家鄉,我與他總有兩三年沒有見麵了!”


    孫正禮一聽他瞪眼不認賬,就立刻憤怒起來,說:“姓霍的,你也是武舉出身,你得知道王法。花槍馮隆在北京殺死人命,搶走人家的大姑娘。昨天找親眼看見他逃到你這裏來,今天你又忽然不認賬,莫非你要陪著他去打人命官司嗎?”


    霍大當家的見孫正禮這樣暴躁,他卻不動聲色,依然是微笑著說:“孫鏢頭,你大概是眼睛花了,看錯了人,昨天哪裏有人到我這裏來?”


    孫正禮聽霍大當家的說到這裏,他氣憤不來複忍,便由馬鞍旁抽刀,要闖進門去,搜拿花槍馮隆。


    忽然,這時由那車門裏跑出一匹白馬來,孫正禮一看,正是花槍馮隆。他就大喝一聲:“好小子,你往哪裏跑!”


    說時,他將韁繩切斷,跳上馬去,一手揮鞭,追下馮隆那匹白馬去了。


    這裏俞秀蓮也忙將馬解下,上馬去追。


    那霍大當家的見馮隆給他惹下禍事,他趕緊就跑向門去,把大門關閉上了。


    此時花槍馮隆的白馬早跑出堡子的南門,孫正禮和俞秀蓮的兩匹馬飛似的往前追趕。但因相距有半裏多遠,追了半天,總是追不上,氣得孫正禮在馬上破口大罵。但是前麵的馮隆卻甚麽也不管,他就像一隻野兔似的,將身伏在馬上,拚命向前飛奔。


    此時路上又有不少的行人,孫正禮雖然不顧不管,但俞秀蓮卻怕撞傷了行人,所以她不敢放韁快走,她的馬也就落得最後。


    少時前麵的兩匹馬全都沒有蹤影了。


    秀蓮心中十分焦急,趕緊催馬向前,又走了十幾裏地,就見麵前一道大河阻路,河裏並沒有水,隻是一片黃沙。


    秀蓮策馬下河,馬蹄蹈在沙中有半尺多深,又見前麵也有雜亂的蹄跡,就想:孫正禮大概已追趕馮隆過河去了。她就加緊揮鞭,坐下的馬費了半天力方才過河。


    到了對岸一看,隻見是高低不平的一片曠野,遠遠隻有幾處稀稀的樹林和村落,馮隆的白馬和孫正禮棗色馬全都不見了。


    秀蓮心中十分驚異,便催馬向前走去,又走了不到二裏地,忽見孫正禮的馬由一處鬆林之後轉過。


    秀蓮趕緊迎上去,就問道:“怎麽樣了?那馮隆跑到哪裏去了?”


    孫正禮在馬上搖了搖頭,兩隻眼睛依舊向兩旁張望。


    等到秀蓮的馬匹來到臨近,他才嘴裏罵說:“馮隆那小子也不知哪兒搶來的那一匹馬,跑得真快,我追過了河他就沒影兒了,莫非那小子會土遁嗎?”


    秀蓮也十分失望,向南看去,隻見陽光甚烈,不要說前麵沒有白馬行走,就是有一匹白馬隻要離此百餘步遠,這裏就難得看見。雖然明知不易追趕,但費了很大力氣才尋到了的賊人,如今竟失於交臂,他們豈能甘心?


    於是秀蓮忿忿地說:“孫大哥,咱們再往下去追!”於是兩匹馬迎看陽光,循著大道又往南急急馳去。


    又走下三四裏地,四周依然看不見那花槍馮隆人馬的影子。


    孫正禮懊悔著說:“這可真是氣死人,會叫他在咱們的跟前跑了!”


    俞秀蓮說:“不要緊,料想馮隆他也跑不了多遠,現在我們已確實知道,那楊家的案子果然是馮隆所為。他也知道我們現在正要拿他,所以他就乘空逃走了,我們現在且趕回那堡子裏去,到霍家搜搜,看看楊大姑娘在那裏沒有?”


    孫正禮說:“我看那姓霍的不是好人,多半他把楊大姑娘藏起來,故馮隆走了。”


    說著,一人轉過馬來,順著來時的路徑過了河又往北去。


    這時孫正禮心裏充滿了怒氣,因為沒有追著馮隆,覺得是被那姓霍的給騙了,所以這次轉回來,他就存心掄刀要那姓霍的命。


    兩匹馬揚塵疾馳,少時又回到了那霍家屯的堡子前。可是一到了堡子的南門收馬一看,二人全都發了怔,原來那霍某真是狡猾,他已命人把堡子的大鐵門關上了,俞秀蓮、孫正禮就仿佛被攔在城外的敵兵一般,休想能闖進去。


    孫正禮氣得更是大罵,說:“好個姓霍的小子,把他們的城門關上了。難道怕咱們還有千軍萬馬嗎?走!師妹,咱們看看他的北門關上了沒有?”


    秀蓮說:“他既將堡子的大門關上,就為的是怕我們回來向他不依,他哪能隻關南門,不關北門呢?”


    孫正禮卻不甘心,便又催馬到了那堡子的北門前,這裏還跟那邊一樣,不但大鐵門關得更嚴,堡子上並站著十幾個莊丁,看見他們這兩匹馬來到,使用磚頭石塊往下擲打。


    二人無法近前,隻得勒著馬向後退。


    孫正禮氣得抽出刀來,向堡子上的人指著大罵,秀蓮卻擺手說:“孫大哥你罵他們,他們也是不能開城。這堡子的圍牆至少也有兩丈高;咱們決不能躥跳上去,隻好先到旁處歇會兒,再商量辦法。”


    孫正禮這時也有些累了,可是他不服氣,他就用刀指著堡子上,大喊道:“小子們,回頭見!孫大爺決饒不了你們,除非你們永不開城!”


    秀蓮卻催著說:“孫大哥,咱們快走吧,何必跟他們瞎惹氣,有甚麽話不會晚上再說嗎?”


    這句話提醒了孫正禮,他不禁笑了笑:心裏說,還是我師妹比我有主意,可是那堡子的土牆太高,從上往下跳倒還不至於摔著,可是要想從下躥上去,別說我,恐怕師妹也沒有那功夫吧?


    因此,他一麵策馬跟著秀蓮向西走,一麵還不住回頭望那高高的城堡,說道:“那麽高的牆,咱們怎能跳得過去呢?”


    秀蓮說:“我有辦法。”說畢,她就在馬上凝神思索,不再說話。


    兩匹馬款款而行,又走了十餘裏地便來到一處鎮市,這座縝市已離開深州地麵,歸束鹿縣管轄了。


    此時天已過午,但二人還沒用午飯,孫正禮就說:“咱們找一家店房,吃過飯就歇下,等晚上再說。”


    秀蓮點頭說:“好吧。”當下就在街東找了一家店房進去,把行李拿下來,馬匹交給店家,便進到一家屋內。


    孫正禮先叫店家泡茶,遂又叫店家去燒飯。


    秀蓮坐在炕上,孫正禮坐在凳子上,對著麵喝茶,孫正禮還不住大罵花槍馮隆和那姓霍的。


    秀蓮說:“據我看,楊大姑娘雖是被馮隆給搶走,但卻未必在那霍家屯裏。因為昨天那毛小二隻看見馮隆一人騎馬前來,卻沒有說看見有車跟著他來。”


    孫正禮說:“也許是馮隆先來,裝楊大姑娘的車輛是隨後才到的。”


    秀蓮說:“無論怎樣,今夜咱們一定要去的。那姓霍的就是不知楊大姑娘的下落,他也一定知道馮隆是逃往哪裏去了。孫大哥你吃過飯到街上去走走,找個-子買一條井繩,再買一隻鐵鉤子,晚間咱們就能夠進到霍家屯裏去了。”


    孫正禮一聽秀蓮這個辦法,覺得真妙,也就喜歡得大笑,說:“好,好。吃完飯我出去就買。”


    二人又談了幾句話,店家就把飯菜端了來,孫正禮先趕忙地吃完了飯,他就帶上錢,出店門往街上去了。


    這裏秀蓮吃過了鈑,她就躺在炕上歇息,覺得江湖上真是險惡百出,那楊大姑娘落在馮隆的手裏,她豈能屈從?她若是個烈性的女子,恐怕此時早已死了。


    同時又不放心在北京的德家和楊小姑娘,深恐自己走後那衝霄劍客陳鳳鈞又去找他們攪鬧。


    由陳鳳鈞又想起李慕白,就想李慕白雖然武藝高強,為人的心思也謹慎細密,可是他究竟人單勢孤,也許他真已在江南遭了毒手,心中又不禁發出一陣惋惜和傷感。


    待了多時,五爪鷹孫正禮方才回來,手裏拿著一條三丈多長,很粗很結實的井繩和一隻大秤鉤子,笑著讓秀蓮看,問說:“師妹,你看遭成不成?”


    秀蓮說:“繩子足夠用,隻是鉤子太彎曲了。


    那堡子的牆是黃土壘成的,若鉤的不結實,土一鬆,就能把人摔下來。


    孫正禮說:“我找塊石頭把鉤子砸直了點,可是要太直了,到時也是鉤不住。”


    秀蓮點了點頭。


    孫正禮說:“我剛才又向人打聽了,原來那霍家屯的大當家的名叫霍玉彪。別看他是武舉出身,家裏有錢,他的行為卻比強盜還厲害。就在這個鎮上,有兩家的婦女就遭過他的害。那小子最是好色,我想楊大姑娘是一定在他堡子裏了。”


    秀蓮擺手說:“咱們在夜間再去找他,現在先不可聲張,倘若被他手下人知道,他必定更要加緊防備了!”


    孫正禮氣忿忿地說:“由著他去防備,反正今晚我必要他霍玉彪的狗命!”說著,他到院中找塊石頭去砸那鐵鉤。


    砸了半天,方才砸好,回到屋中叫秀蓮看了覺著能用。


    孫正禮將繩子緊緊係上,屋中掄了一掄,笑看說:“要使這個當兵器也不錯。”


    秀蓮說:“有這樣一種兵器,名叫鉤鏢,是馬上用的。”說到這裏,她想起這話原是在年幼學武藝的時候,她父親對她說的,因此心中不禁又一陣悲慘。更想等尋到楊大姑娘之後,自己一定要到河南去尋金槍張玉瑾,以為父親報仇。


    捱到天晚,吃過了飯,孫正禮就急忙著要去,秀蓮卻說等天色再黑一些,否則不容易下手。


    孫正禮隻得勉強忍看他的急躁的性情,手裏擺弄著那條鉤繩。又待了一會兒,天色就黑了。


    孫正禮與俞秀蓮暗帶兵刃,就悄悄離了店房。二人步行著,離了鎮市往霍家莊去。


    此時天黑得像個挖煤的人的臉,有無數星光閃爍著,又像是賊人的眼睛;秋風自背後吹來,沙沙地響。


    孫正禮一手提刀,一手持著鉤繩在前麵走著,秀蓮的背上係著一條絲巾,一雙刀就插在背後,在後緊緊跟隨人行約十餘裏,在路上並未遇見一人,少時就來到那黑忽忽的霍家屯城堡之前。


    秀蓮說:“孫大哥,你先別忙,察看上麵有甚麽人沒有?”


    孫正禮說:“誰管他,上麵有人又當怎樣?”當下他將鋼刀插在腰際,把鉤繩掄起來向城上去鉤,連氣鉤了四五下,那鐵鉤方才搭在堅固的土垣上麵。


    孫正禮用力揪了揪,諒得不至於摔下了,他將這一頭交給秀蓮牽著,他就緣繩而上。到了土垣上,腳踏實地之後,然後他雙手握繩,將秀蓮那輕便的身體提上來。


    秀蓮到了上麵,一看這裏並沒有人巡守,再低頭往堡裏去看,就見隻有幾處微弱的燈光,那霍玉彪的大宅院也像沒有甚麽人防守的樣子。於是,俞秀蓮在前,孫正禮在後,往北沿著道走,剛要往下去走,忽然秀蓮看見下麵有一盞紙燈籠,三四個人蹲在那裏。


    秀蓮急止住腳步,向孫正禮說:“下麵有人防守,咱們先別下去。”


    孫正禮說:“那幾個毛莊丁算得甚麽,他們還攔得住咱們嗎?”


    秀蓮一手將孫正禮橫攔住,她說:“這兒個人雖然攔不住咱們,可是他這堡子裏至少也有二三百人,咱們才兩個人。倘若他們全都出來,將咱們困在堡子裏,咱們可怎能脫身?我想不如暫且等一等,等他們堡子裏的人都睡著了之後,然後咱們再闖下去動手,那時就是他們鳴鑼聚眾也來不及了。”


    孫正禮說:“師妹你太小心,下去動手誰敢來鬥咱們就殺死誰!”


    秀蓮聽了孫正禮這橫話,她不由生了氣,就很急躁地說:“咱們殺的是霍玉彪,與他堡子裏的別人有甚麽相幹?孫大哥,你是我父親的徒弟,你看我父親走江湖二十多年,他曾傷過一個無辜的人沒有?”


    孫正禮見姑娘急了,他才不敢揮刀直闖下去,隻得勉強抑製看胸頭的急火,同看秀蓮順土牆又往南走。


    孫正禮把他腰中的鋼刀拔出來,晃了晃說:“為一個花槍馮隆費這麽大的事,我若把那小子抓住,非將他碎屍萬段不可!”


    他忿忿地剛說出這句話來,忽見秀蓮驚訝地說:“鑼響?”


    孫正禮也側耳向下聽去,就聽起先一兩棒鑼聲,後來一下緊接著一下,當當的亂響起來。又見下麵的人家都點起燈來,堡裏街道上也有執著火把的人在急急地行走。


    看那火把的方向,是都往那霍玉彪的宅院裏去了。


    孫正禮驚詫著說:“奇怪!莫非他們看見咱們在這裏麽?”


    秀蓮搖頭說:“不可能!我想一定是那霍家出了甚麽事。”


    孫正禮說:“甚麽事?莫非還有人打不平,也到這裏救楊大姑娘來了?”


    二人正在驚訝著往下去望,忽然見有幾個火把順著走道跑往城上來了。


    孫正禮就把刀一晃,迎上幾步,口裏說:“來了!來了!”


    秀蓮也從背後抽出雙刀,上前囑咐孫正禮說:“我們隻要捉住他們一個人跳下城牆去問就是了,千萬不可多傷人!”


    孫正禮說:“我曉得。”


    說話之間,那幾個火把已到了堡子的牆上往這邊來了。


    孫正禮看是十幾個人,手裏全有兵刃。


    孫正禮就掄刀迎過去喝道:“站住!”


    他這一喝,把那十幾個人全都嚇了一跳,就彼此喊著:“凶手在這兒了!”立刻刀棍齊上。


    孫正禮卻把刀一掃,喝道:“咱們先別動手,我問你們幾句話。”


    那十幾個齊都破口大罵說:“你把我們大當家的殺死,跑到城上來,還有甚麽話說。”


    不容孫正禮分說,他們就把孫正禮圍上,一陣刀砍棍打。


    孫正禮性起,把刀法施展開,哪容十兒個人的刀棍近身。


    此峙,俞秀蓮也舞著雙刀過來,一麵幫助孫正禮廝殺,一麵喊道:“孫大哥,擒住他們一個就走吧!”


    此時孫正禮已砍倒了兩個,其餘的那幾個依然不肯放手,亂打著,嘴裏並破口大罵。


    孫正禮選中了一個人,上麵鋼刀一掄,下麵驀地一腳,就將那人踢得張手仰身,摔到牆下堡子外麵去了。


    隨著,孫正禮又揮刀砍倒了一個人,也就大呼一聲:“師妹,快走吧!”隨即將身一跳,從兩丈多高的城垣,直跳到平地,這時,秀蓮也砍倒了一個人,便也飛身而下。


    上麵的人還往下扔石塊,孫正禮又向城上罵了幾聲,秀蓮就催著說:“挾著這個人快走吧!”


    孫正禮遂一手提刀,一手挾起那摔得半死的,往西就走。


    秀蓮在後麵跟隨,走出有半裏多地,秀蓮就叫孫正禮把那個人放下。


    那人躺在地下,呻吟了半天,方才能夠說話。


    孫正禮把刀向那人身上一拍,喝道:“小子別裝死,我問你們堡子裏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大當家的是叫誰給殺死了?”


    這個人說:“剛才我們大當家的還沒睡覺,跟太太們正喝酒;不知從那兒來了一位英雄從房上跳下來,闖進屋去,一寶劍就將我們大當家的紮死了。”


    秀蓮一聽,是使寶劍的人將霍玉彪殺死,她就覺得十分詫異。這時孫正禮又拍了那人一刀,說道:“小子你聽明白了,剛才殺死霍玉彪的那個英雄可不是我們。大概霍玉彪也是作惡多端,今天活該遣報了。”


    旁邊秀蓮又持刀逼問說:“你要說實話,昨天那花槍馮隆到你們堡子裏去,他是帶著一個大姑娘嗎?”


    這個人說:“沒有。”他說,“倒是有一個大姑娘,是他一個朋友從北京弄來的,現在在別的地方了。他說這個姑娘長得十分美貌,我們大當家的若肯給他二百兩銀子,他就給送來。假如我們大當家的不要,他就要送給保定黑虎陶宏那裏去了。


    我們大當家的本來想要,可又嫌二百兩是太多了,正跟他商量價錢,你們二位英雄就找了去。花槍馮隆他的心虛,怕你們闖進院子把他搜著,他就騎上馬逃走了。你們追他出了堡子,我們大當家的就把堡子的南北門全都關上,想著你們決不可能進去,可是,不想他還是被人殺死了。”


    秀蓮一聽,咬著牙想了一想,就又問:“你們大當家的與馮家兄弟是早就相識不是?”


    那人說:“不錯。我們大當家的跟金刀馮茂是盟兄弟。金刀馮茂現在他徒弟黑虎陶宏那裏,花槍馮隆大概也是逃往保定去了。”


    秀蓮說:“好,沒有甚麽話說了。我們饒你一條命,你可記住了,我們隻恨的是花槍馮隆,與你們大當家的並無仇恨。他死了,你們找凶手去吧!”


    說完了,她就向孫正禮說:“咱們回去吧!”


    當時棄下這個人,二人悄悄回到店房內,到屋中竟沒有被人發覺。點上了燈,把鋼刀放在桌上,孫正禮喝了口涼茶,就對秀蓮說:“師妹,花槍馮隆是跑了,霍玉彪也死了,楊大姑娘還是沒有下落,咱們可怎麽辦?”


    秀蓮說:“既然曾說過如若霍玉彪不要楊大姑娘,他就送到黑虎陶宏那裏去,何況金刀馮茂現在也在那裏。我想,我們若到了保定,一定能把他們全都尋著。”


    孫正禮點頭說:“好吧。明天早晨咱們就起身往北去。”


    秀蓮聽了孫正禮這話,按照方向去想,她才知道保定還在深州的北邊。可是昨天花槍馮隆分明是出了那堡子的南門,往南逃去了。


    因此,秀蓮就覺得馮隆多半不是逃往保定,可是事到現在真實的人犯已經證明,線索卻隻有保定這一條路。無法,隻得到了保定,見著金刀馮茂和黑虎陶宏之後再說吧!


    當下秀蓮凝神想著,心中反倒十分憂慮。


    孫正禮是用臂支著頭,坐在桌旁打盹。


    正在這時,忽聽窗外有人噗哧笑了一聲,說:“一男一女,半夜在屋中幹甚麽好事?”


    秀蓮吃了一驚,趕緊回身拾刀跳出屋去,眼前黑影一恍,說話的人上房去了,秀蓮也追上房去。


    那人由房跳到了牆頭,把手中的兵刀一晃,隨即跳到店房外麵。


    秀蓮也越過牆去,四下一看,已不知那人是藏躲在哪裏。秀蓮雖然十分氣憤,但因住在這鎮市的店房內,不敢太為聲張,便又提刀進到房內。到屋中一看,孫正禮伏在桌上呼嚕呼嚕地睡著了,這場可驚的事,他全都不知道。


    秀蓮氣得咬著牙,回想將才窗外說話那語聲,是有點南方口音,分明是那可厭的衝霄劍客陳鳳鈞,並驀然想起將才霍家屯毅死霍玉彪的事,大概也是此人做的。


    此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他為甚麽要這樣隨著我呢?又想起他幫助靜玄禪師害死李慕白的仇恨,就希望此人再冒失著前來,自己便要把他殺死。


    因此,俞秀蓮一夜也沒睡覺。可是,陳鳳鈞也沒有再來,到了次日,秀蓮也沒有把這件事對孫正禮說。


    天色才發明,孫正禮就催秀蓮趕快收束行李,好往保定府去。秀蓮也恐怕霍家屯的人來找到這裏來,事情又生枝節,於是匆匆地收拾行李,備好了馬匹,孫正禮給了店錢,二人就出門上馬。離了這座鎮市,在晚風秋色的大地上,往西北方向馳去。


    他們走的是大道,路上的行人客旅很多,孫正禮一個黑大漢騎馬在前,秀蓮一個美貌的年輕姑娘騎馬在後,樣子十分不調和,惹得路旁的人莫不注目,也猜不出他們二人是甚麽關係,更不知他們是做甚麽的。


    孫正禮因為急著要去會那金刀馮茂,所以他將馬馳得甚快,秀蓮隻得緊緊的隨他。


    當日晚間就到了博野縣境,計算明天中午就可到保定了。


    依著孫正禮還要往下去走,可是秀蓮昨天一夜也沒睡眠,此時身體十分疲倦,便叫孫正禮在南關找了一家店房歇下。


    秀蓮是找了個單間,用畢晚飯,她關上屋門就睡了。


    孫正禮的行李是放在秀蓮的屋中,他一個人卻住大房子,房裏約有七八個人,都是做買賣的。


    孫正禮吃過了飯,看看這時不過初更時分,睡也睡不著,他就出了店房來到街上。這街上的買賣很多,商鋪雖已關了門,可是對門一家小酒店裏麵還燈燭輝煌,有幾個人正在那裏暢飲。


    孫正禮忽然想起這幾天為捉拿馮隆那小子,又加著和師妹在一起,弄得一點酒也沒喝。現在又沒有甚麽急事,為甚麽不喝兩盅,喝個半醉,回房睡大覺。明天到保定會會直隸省有名的英雄金刀馮茂,再把馮隆捉住,尋回楊大姑娘,那時有多麽痛快!


    想著這些,就大踏步進了酒店,在張桌子旁一坐,嚷道:“夥計你來半斤白幹。”


    酒保答應了一聲,先給桌上擺上兩碟酒菜:一碟煮蠶豆,一碟鹵煮麻雀,然後拿來酒壺酒盅。


    孫正禮就自斟自飲,想著師妹的武藝真不錯,比我五爪鷹可強得多,我應該送她個綽號,叫她“五爪鳳凰”。又想五爪也不對,她那兩口刀,別人十口刀也敵不過她呀,叫她“十爪鳳凰第一女俠”還不大離。


    正在腦裏沒次序地亂想著,忽見由門外又進來一人,這人的相貌可真使孫正禮注目,隻見他年有三十來歲,中等的身材,濃眉大眼,那身體健壯得就像老虎一般,穿的是衣布短衣褲,辮子垂在後麵。


    一進門,酒保就陪笑說:“四爺從哪兒來呀?四爺請坐罷!”


    這人卻擺了擺手,他卻一直走到孫正禮的桌前,向孫正禮一抱拳,沉厚的聲音問道:“朋友你貴姓?”


    孫正禮吃了一驚,把頭一揚,也拱了拱手。但他並不站起身來就道著字號說:“我叫五爪鷹孫正禮。”


    這人又抱抱拳,說聲“久仰”,便在桌旁昂然坐下,說道:“我就是金刀馮茂。”


    孫正禮一聽此人就是金刀馮茂,他又是一驚,同時覺得鋼刀沒帶在身旁,就想:不好,今天恐怕要吃他的虧。可是又見馮茂身旁也沒帶著兵刀,他就放了心。暗想,好小子,今天咱們索興比比拳頭,看我五爪鷹幹得過你金刀馮茂幹不過!


    孫正禮雖然漲紫了臉,準備與馮茂揪打,可是馮茂並不顯得怎樣急躁。他很嚴肅的問說:“孫兄,昨天早晨你是同看俞秀蓮到我的家裏去了麽?”


    孫正禮說:“不錯,俞秀蓮是我師妹,我們到你家中並非找你,卻是找你的兄弟花槍馮隆。因為馮隆那小子在北京……”話還沒說完,金刀馮茂就一擺手說:“孫兄不必說了,那件事我已知道了。我兄弟做的事,實在給江湖人丟臉。你和俞秀蓮打這不平,我馮茂十分佩服!假使馮隆現在這裏,我能立刻把他的頭割下來交給你們!”說到這裏,他喘了一口氣,似是極為憤怒。


    孫正禮卻撇著大嘴冷笑,以為馮茂這樣子是故意裝的,又聽馮茂說:“可是從兩年前,我們便不認得他是我的兄弟了,隻要我在家他是休想進我的家門。你們追趕著捉他我也不惱,但是你們昨天闖進我的家中,打傷了我的二兄,搜查有婦女的屋子,你們那實在是欺我太甚!


    簡直看我金刀馮茂不是人了。你們是覺得我自從敗在李慕白的手下之後,就不敢在江湖上爭氣了。”


    這未一句話,他簡直是嚷了起來,瞪著兩隻大眼,黑臉上布滿了怒色,把一隻鐵錘般的拳頭往桌上一砸,震得酒壺倒了,酒杯也滾在地下,摔了個粉碎。


    孫正禮如何能受這個,當下他也把巨掌向桌上一拍,站起身來一手抓住金刀馮茂的衣領,罵道:“李慕白打不死的小子,你敢在孫大爺麵前充英雄?”說時二人就揪打起來。旁邊的酒客和酒保趕緊上前勸解。


    孫正禮把桌子也踹翻了,兩隻大臂胡掄,將旁邊看熱鬧的人全都給打了,他並破口大罵,把馮茂的兄弟馮隆在北京殺死人命、搶走大姑娘的事全都罵出來了。


    這真使馮茂的臉上難看,同時又怕官人這時趕來,若問孫正禮打起官司來,反正是自己要吃虧的。於是金刀馮茂就極力忍氣,擺手說:“你造樣開口罵人是匹夫行為,好漢子咱們一刀一槍比武去。”


    孫正禮跳起腳來說:“比武?孫大爺還怕你?孫大爺是鐵翅鵬俞老鏢頭的徒弟,你是李慕白手下的敗將。你出來,你出來!”


    說時孫正禮先出了酒店,掖起來衣服。


    馮茂也隨之出去,二人就在街上廝打起來。


    馮茂雖然刀法精通,可惜此時沒有雙刀在手,若論拳法,馮茂雖然有些好著數,但在這狹隘的街道上施展不開,何況孫正禮的拳法也不弱。至於力氣,馮茂素有千鈞之力,但怎奈孫正禮是和牛一般,向他背上擂了幾拳頭,他都不倒下。


    二人始而還是拳腳相擊,後來簡宜滾作一團,街上的人全都在遠處看著,不敢迸前。


    孫正禮一麵廝鬥一麵喊罵,他覺得馮茂真是拳硬力猛,自己都堪堪有些敵不過了。此時忽然由酒店對門的房店之中走出來一位姑娘,手持一對雙刀,把兩個老虎一般的漢子衝開。


    她把雙刀一分,厲聲問道:“不要打,有甚麽話都對我說。”


    孫正禮用衣襟擦著鼻子裏流出來的血,他嚷著說:“師妹,你別放他走。他就是金刀馮茂。”


    說畢,孫正禮就跑回店裏去拿他的樸刀。


    這裏俞秀蓮走上前手提雙刀,向馮茂間道:“你為甚麽要與我的師哥打架?”


    金刀馮茂的胳膊往下淌著血,但他還雙手握著拳頭,冷笑看說:“俞姑娘,你是個女人家,我金刀馮茂問不著你。昨天孫正禮闖到我的家裏,欺辱我的家口,這個仇不能不報。所以我今天在保定得了信就趕緊動身回深州去找他,不想在這裏遇著你們。剛才我到酒樓去見他,原是要同他講理,不想他竟毫不懂情理,向我揪打起來,並向我大罵。”


    秀蓮冷笑著說:“這件事與孫正禮不相幹,搜查你的家裏是我俞秀蓮一人所為。你去取刀來,我們較量較量,分出高低來之後,我再同你說話!”


    秀蓮這幾句強烈的話一說出,把金刀馮茂反倒嚇得猶疑了,他擺手說:“沒你相幹,你一個女人,就是搜查我的家口也不要緊,我鬥的是孫正禮。”


    說到這裏,孫正禮已由店中取出刀來,奔過來向馮茂就砍,馮茂趕緊退後兩步。


    秀蓮卻用雙刀將孫正禮的刀攔住,她說:“孫大哥不要著急,聽我對他講理。”


    秀蓮遂又把馮隆在北京所做的殺死楊老頭兒、搶走楊大姑娘之事,對馮茂說出。


    那金刀馮茂卻慚愧得連連擺手,說:“那件事我不管,隻要你們能把馮隆住的地方找著,我情願去把他捉來,交給你們殺死,我決不認他是我的兄弟。我不服氣的就是孫正禮,他昨天到我家裏去攪鬧,簡直叫我馮茂無顏見人!”


    秀蓮冷笑說:“不為你兄弟的事,我們可到你家裏作甚?”


    旁邊的孫正禮又掄刀向前,說道:“跟他廢甚麽話?”


    馮茂也撲上來,要奪孫正禮的鋼刀。


    秀蓮又用雙刀一分,將二人攔開,但二人都不服氣,依然對撲上來要打。


    這時,忽聽旁邊看熱鬧的人齊聲喊道:“衙門的人來了!”


    這是與馮茂相識的人喊出來的,馮茂一聽,趕緊轉身就走。


    孫正禮提刀過去要追他,秀蓮卻將孫正禮攔住說:“咱們也回店去吧!”


    孫正禮又罵了幾聲,這才同著秀蓮回到店房裏。


    此時官人已然來到了。原來所謂官人,不過是官廳上的一個當小差使的,帶著兩個拿著鉤竿的看街的來到這裏。一聽說打架的是深州的馮茂和一個姓孫的人,還有一個女的出來勸架。既沒有打出人命來,打架的人也都走了,他們也就不願意管,遂又回官廳去了。


    待了一會兒,對門酒店裏的酒保,到店房裏找孫正禮要酒錢。


    此時孫正禮在秀蓮的屋中坐著生氣,一見酒保他就問金刀馮茂在哪家店裏。


    酒保卻搖頭說:“我不知道。可是,我勸你大爺還是別跟他惹氣。他們是有名的深州馮家五虎,頂是這位四爺厲害。他今天沒帶著他的雙刀,若帶著他的雙刀可真夠你大爺纏的。再說他在本地的朋友多,你大爺是個外鄉客,出了事別人隻有護著他的。”


    孫正禮氣得又大罵,說:“他有雙刀便怎樣?我五爪鷹還怕他?告訴你吧,他兄弟在北京城犯了大案,我們就是來捉他的兄弟,捉不著他兄弟就得拿他是問!”


    說時,扔給酒保一串錢,那酒保把酒錢和賠債酒杯的錢收起來,餘下的還放在桌上,就對孫正禮笑著說:“大爺別生氣了,街上的人都說了,金刀馮茂生平還沒遇見過你大爺這樣的對手呢?”說著酒保就走了。


    孫正禮自己生著氣說:“也叫金刀馮茂瞧瞧,不是隻李慕白才能打他,我五爪鷹的拳腳今天還沒有施展開了,要不然,也非得叫他向我磕頭認輸不可!”


    旁邊的俞秀蓮卻皺著眉說:“孫大哥你的性情這樣急躁,這是能辦好了事情也得給辦壞。咱們由北京出來原是為捉拿馮隆,找回那楊大姑娘,並不是要跟金刀馮茂鬥氣。今天見著他應向他訊問他兄弟的下落,他若不知道咱們也應當向他問他兄弟在別處還有甚麽去處,咱們好再去查訪。現在你同他打得這個樣子,他就是有甚麽話也不肯說了。”


    孫正禮說:“不要緊,明天我一早就起來到街上去等他,見看他先把他抓到衙門去。”


    秀蓮歎了一聲說:“如果衙門裏見著京裏發下來的捉拿馮隆的公事,那還可以替咱們審問馮茂,若是京裏沒有公事,咱們既非捕役又非官人,就便將馮茂扭到官裏,官裏也不能信咱們的話呀!”


    孫正禮說:“依著你這麽一說,就算完了,咱們就是見著花槍馮隆也不敢抓他了?”


    秀蓮說:“馮隆又與他哥哥不同,他是正凶。他跟楊大姑娘在一起,那就是他作案的證據。他若是已然將楊大姑娘害了,我們也可以抓住他到北京去交官。他若是與咱們抵抗,那咱們隻好動手殺死他。”


    孫正禮聽秀蓮這話卻覺得太不幹脆,但因為她是自己的師妹,自己也不能與她爭論打架,隻得歎了一聲,便忍著氣,又喚進店夥來,叫給他打洗臉水。


    他把鼻子的血和身上的泥土全都洗淨,然後由衣包內取出一身幹淨衣服,一手提著刀,就出屋去了。


    到了那屋子裏,當著眾人脫光了身子,換上衣服。剛才他與金刀馮茂打架的時候,本來店裏的人全都出去看了,這時見了孫正禮都以驚異的目光來看他。


    可是,沒有人敢跟他提說剛才的事,也不知那些人是怕他還是怕那金刀馮茂。


    孫正禮又自言自語地罵了幾聲馮茂,他就把刀壓在臂下,躺在炕上沉沉地睡了。


    這時秀蓮的屋內依然一燈熒熒。本來她剛才關上門都要睡去了,因為孫正禮在街上吵架的聲音才把她驚醒。現在她反倒睡不著,便坐在炕上對著一盞燈悶悶沉思。


    沉思了一會兒,忽聽窗外有人叫道:“俞姑娘還沒有睡吧?”


    秀蓮驚異著問道:“是誰?”


    外麵的人一拉門進來,原來卻是店裏的夥計,手裏拿著一封信,說道:“金刀馮四爺派人送來的一封信,叫我們交給俞姑娘。”


    秀蓮把信接到手中,她先不拆信,就問說:“來的人走了沒有?金刀馮茂現在住在哪家店房裏?”


    店夥說:“送信的人走了,我們也沒問馮四爺在哪兒住。”


    秀蓮曉得店夥是不敢說出那金刀馮茂的住處,便拂手說:“你去吧。”


    店夥出屋秀蓮就拆開信近燈去看,隻見那信紙上寫道:。


    “俞秀蓮姑娘台鑒:久仰大名,今日相見,果然名不虛傳,真不愧鐵翅鵬之女也!舍弟馮隆早與我反目,年餘均未見麵。北京楊家之事如果屬實,則彼實天人不容。不獨姑娘可捕之歸案,將來我亦可尋著他,揮刀殺他,大義滅親。


    現在將他的兩個去處告訴姑娘:一即深州霍家屯霍玉彪之處,一即河南開封張玉謹之處,此二處必可捉獲馮隆。我乃誠實男子,決不故意誆騙汝等。汝等自管往尋,馮茂決不助不義之胞弟也!


    唯五爪鷹孫正禮,實在欺我太甚,囑他路上小心,百裏之內我必截住他,一決雌雄!馮茂頓首。”


    俞秀蓮看了這封信,覺得金刀馮茂真不愧是一條好漢。她想:花槍馮隆一定是自霍家屯逃走之後,就往開封府去了。反正張玉謹是逼死我父親的仇人,我到開封府就是找不著馮隆,也應當把他殺死,以為父親報仇。


    當下她就決定了明天起身往河南去,但是又想到金刀馮茂現在決心與孫正禮決鬥,沿路上難免又生事端,不由又發生一種惱恨。


    到了次日,五爪鷹孫正禮清晨就起來紮束便利,提著樸刀就到街上去尋金刀馮茂。他兩眼瞪得跟銅鈴似的,向街上往來的人說:“你們誰知道馮茂在哪兒住就來告訴我,我非得與那小子鬥一鬥不可!”


    他提著刀在街上走了兩個來回,這時秀蓮叫店房的夥計出來尋找他。孫正禮這才氣忿忿地回到店內,見了秀蓮就說:“金刀馮茂那小子大概怕了咱們,昨天黑夜他就走了。師妹,我想到保定去也是白去,馮隆要是藏在那裏,他決不敢叫他哥哥走,不如咱們再回深州去。”


    秀蓮卻搖頭說:“深州咱們已去過了,眼見馮隆往南跑去了。據我猜想,馮隆與張玉謹相識,張玉謹在開封開鏢局,他手下有許多都是江湖強人。馮隆投到他那裏一定覺得安穩,所以我想咱們還是去一趟河南才對。”


    孫正禮一聽,連說:“好,好。我早就想會一會金槍張玉謹那小子,給我師父報仇。師妹,你快點收拾行李,咱們這就動身。”


    他把店家喊過來,付了店錢,就叫趕快備馬。


    當下秀蓮與孫正禮二人動手收束行李,少時拿到房外放在馬上,就一同牽馬出門,往南走去。走在街上,孫正禮的兩隻眼睛還不住東張西望,恨不得一眼望見馮茂就拔刀過去,與他大戰幾十回合,才算痛快。


    出了南關的街道,二人就上了馬,依舊是孫正禮在前,秀蓮在後。


    秀蓮並沒有把昨晚金刀馮茂寄信的事情告訴孫正禮,隻勸他專心到開封去找花槍馮隆,救楊大姑娘,並鬥那金槍張玉謹,卻不可在路上又惹事。


    孫正禮哽哽地笑應著,心裏卻想著昨晚未將馮茂打敗,實在是心中最不痛快的一件事。


    走了一天,當晚宿在晉縣地方,次日早晨在店房中用過了早飯才起身。走到將近中午的時候,就到了晉寧縣界。


    兩匹馬走在大道上,路上往來的人雖不算太少,可是看不見一個鎮市,孫正禮就說:“咱們走差了路了,應當走西邊那條路,那條路直通著縣城,縣城裏我還有兩個朋友,看看朋友,再吃了午飯,有多麽好!”


    秀蓮也覺著有些饑餓,就說:“咱們快點走吧,我想前麵一定有鎮市。”


    當時二人一齊揮鞭,兩匹馬就得得地往南馳去。


    才走了不到二裏地,就聽身後有人高聲叫道:“前麵姓孫的!站住!”


    孫正禮吃了一驚,趕緊勒住馬回頭去看,就見後麵一箭之遠,那金刀馮茂騎看一匹醬紫色的大馬,飛也似的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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