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先秦擺手說:“沒有甚麽惡意!就是我們掌櫃子覺得你年輕有本事,他要跟你深交。過兩天他就要保鏢往濾州去,請你先給他看家,至多一個月他就回來。那時他要請你在本鏢店作鏢頭,總算給他添了一個膀臂。你若是見著閬中俠,那可就說不定了,因為閬中俠也最歡喜年輕有本領的人,見了你他一定也歡喜!”


    江小鶴急匆匆地說:“別說廢話,你快告訴我,閬中俠在哪裏住?”


    楊先泰說:“他住的地方離此不遠,往東,順著大道再往南,走五裏就是。他那村子叫丁子鋪,也有幾個小買賣,仿佛是一個鎮市似的。”


    江小鶴點頭說:“好,我這就去會他!”隨由地下抄起了鋼刀。


    楊先泰問:“怎麽你真要跟他比武去嗎?”


    江小鶴說:“你別管,你先把我的行李收起來!”他隨出屋,先到馬棚下,將自己的馬匹備好,然後牽馬走出鏢店,就見街上的人更多了,騎著馬簡直不能走。


    小鶴將刀插在鞍旁,牽馬提著皮鞭,口裏喊著:“借光!”往東走去。才走了不遠,忽見對麵站著一個大漢,望著小鶴不住地笑。小鶴一看,這人年有二十來歲,瘦臉,小眼睛,穿著一身青緞短衣褲。原來正是昨夜在焦家與小鶴爭鬥的那個人,此時他腰間卻沒帶著那條盤龍棒。


    小鶴一瞧這人,心中就不由怒火倍增,何況他又正對著自己獰笑,小鶴驀地上前,一把將那人抓住,說:“好啊!你還敢到街上來?你還敢衝著我笑?你是賊!”


    那人也趕緊把小鶴的胳臂揪住,依舊獰笑說:“怎麽?你還真要跟我鬥一鬥嗎?別說你,金甲神他又當怎麽樣?”


    此時江小鶴的右手早把皮鞭插在腰帶上,鞭繩放了手,就驀地掄起右拳來,跳起來,“吧”的就打了那人一個嘴巴。


    那人大怒,跳起腳來罵道:“好小賊,你敢打我!”說時把小鶴的左手推開,他掄拳向小鶴打來。


    小鶴一閃身,蓄勁一拳打去,沒有打著,再來了個左右揚鞭式,同時身子撲過。那人卻斜身伸掌向小鶴去推,小鶴稍向右閃,左手托住了那人磕下來的拳頭,右手緊握著,“咚”的一聲,狠狠地向那人的左脅擂了一下。那人疼得一扭身,右手撥雲,左手擒抓,同時腳也向小鶴踢來。


    小鶴趕緊躲開,向右跑了兩步,那人也轉身急撲小鶴,小鶴卻上拳虛打,身子疾忙一伏,那人趕緊抬起右腳來踹,小鶴卻趁勁來了個掃堂腿,一腳鉤住那人右腳,那人就咕咚一聲摔在地下。


    旁邊的人都嚇得閃在一邊,那人也滾身起來,卻由懷中掏出一個皮套,皮套中抽出兩把雪亮的匕首,左右手一分,臉上顯出殺氣,向江小鶴招呼說:“你來!”


    這時旁邊的人更往遠處閃躲,江小鶴趕緊跑到馬旁,從鞍抽刀。刀才抽出,忽聽旁邊的人亂嚷,原來有三匹馬從東馳來。


    江小鶴一眼看見那頭一匹黑馬,這匹馬小鶴認得,正是在萬源縣從酒樓上跳下來匆忙騎去的,後來又在宣漢縣境破廟中被賊人盜去,為此自己還打了一場冤枉官司的那匹黑馬。


    當時江小鶴顧不得再與那人決鬥了,他卻掄著鋼刀,奔過那騎馬的人,說:“下來!下來?這匹馬是我的!”


    旁邊看熱鬧的人齊都大笑,說:“這孩子大概是個瘋子!”


    此時那手持匕首的人見三匹馬來到,他的臉上也減去了一些凶氣,但還忿忿地預備趁隙上來打小鶴。


    小鶴卻一手橫刀護身,一手揪住黑馬轡頭,仰麵瞪著眼說:“把馬還給我便沒事!這匹馬是我在宣漢縣丟失的!他媽的偷馬賊摔死了,馬卻到了你的手裏,你多半也是賊?”


    馬上這個人年有三十多歲,微紅的臉兒,神情英俊,穿的衣服也極為富麗,身後跟著兩個人,都像家丁模樣。


    這人微笑著,雖然江小鶴態度蠻橫,而他一點也不生氣,隻從容地說:“你說的不錯,這匹馬確是有人從宣漢得來的。可是,我也是花了幾百兩銀子買來的。你要喜歡他,我也可以一個錢不要送給你,不過,像你這樣說話可不行!”


    江小鶴更是氣憤,跳起腳來說:“馬本是我丟的,我不說你是賊就行了,你還要叫我跟你說好話嗎?”說時跳起腳來,就要由馬上把那人揪下來。


    不料馬上這人伏身一掌,“吧”的正打在小鶴的腦門子上,小鶴的頭一暈,身子向後一傾,但他趕緊立定腳,同時掄刀向馬上的人就砍。馬上的人卻跳將下來,斜撲過來,左手把小鶴的腕子揪住,右手就把小鶴的鋼刀奪過去,下麵一腳,小鶴也咕咚一聲,摔在地下,氣得他大罵。才爬起來,這人又一腳,小鶴又摔倒了。


    小鶴趁勢在地上一滾,爬將起來罵道:“好,好,好,把刀扔下咱們比比拳!”


    這人微笑,把刀拋在地上,招手說:“你過來吧!”江小鶴挽挽袖子,猛撲上去,他用著長拳滾砍,向這人打來。這人卻不慌不忙,等小鶴來到,也又順手一帶,斜踢一腳,又把小鶴踢得趴在地下。


    江小鶴又一滾身,順手由地上抄起刀來,向踢他的人又砍。


    此時那人已騎上黑馬,微笑道:“你何必再來討打?你若不服氣,可以到我家裏去,咱們再比比刀劍。這裏的人太多,傷了別人反不好!”


    江小鶴拍著胸脯說:“誰怕你!你在哪兒住!我跟你去!”說著就回身找了自己那匹馬,要扳鞍上去。


    此時那衣服闊綽騎著黑馬的人,已然撥轉馬頭,帶著兩個騎馬的仆人往東去了,隨走還回身向江小鶴招手說:“小孩子,你來!”


    江小鶴才上了馬,剛要揮鞭追上去,忽然被一個人攔住他的馬頭,原來是短刀楊先泰。江小鶴急躁地說:“你攔我幹甚麽?我不能吃這個虧!叫人在大街上欺負,我跟到他家裏,非得跟他拚命不可!”


    楊先泰連連擺手,說:“你先別急!下馬來,回去我跟你說幾句話!”


    江小鶴依然催馬要走,說:“有甚麽話你就跟我在這兒說吧!”


    楊先秦趕緊向小鶴使眼色,說:“你跟我回去才好說,告訴你要緊的事!”


    江小鶴搖頭說:“不聽你的!你躲開!叫我去追他們去!”


    說時他掄起鞭子,抽了馬一下,楊先泰卻仍死死攔住他的馬頭,著急地說:“你還追甚麽?你知道剛才打你的那個人是誰?那就是閬中俠徐大爺!”


    江小鶴一聽這話,他立刻就怔了,直著眼睛看東邊的三匹馬已經走遠,他就像失了全身的勇氣,連鞭子也揮不起來了。


    楊先泰說:“你下來吧!有甚麽話咱們回店上再商量。你這時要是追去,不等到了丁字鋪,就得叫徐大爺把你打傷在道旁!”


    江小鶴發著怔,慢慢下了馬,四周圍著的人這時都笑了,有的說:“這小子叫徐大爺給打服了?”有的又說:“應當叫他追,索性叫他碰釘子碰到底!”


    剛才那個曾被江小鶴摔了一跤的賽嫦娥的姘夫,手裏仍握著兩隻匕首,獰笑著向江小鶴說:“小子,還敢鬥一鬥嗎?你有本事嗎?”


    江小鶴握著拳頭憤怒地說:“誰跟你鬥?你算甚麽龜孫子!”


    那人握著匕首還要撲過來,卻被楊先泰把那人攔住。那人還獰笑地向小鶴大罵,說:“小子,有本事今天到了丁字鋪去,老爺就是在徐大爺的家裏住!你去,咱們鬥一鬥,也不必驚動閬中俠,老爺隻要手裏有一件長家夥,就得把你給收拾在那裏!”


    楊先秦似乎與那人相識,連推帶勸,才把那人勸走。


    此時江小鶴牽馬提刀嗒然回到福立鏢店內,那焦德春的侄子焦榮,剛才地在街上看見江小鶴被閬中俠所打,他跟著回去,不住斜著眼著小鶴,發著壞笑,仿佛他很稱心似的。


    江小鶴誰都不理,進了店房把刀一拋,就把那被摔得作疼的屁股,坐在椅子上,皺著眉發呆。


    楊先泰走來,說:“兄弟你太傻!無論誰也不能吃這個虧!你先前打的那個人,那是閬中俠手下的花太歲蔣成,那個人的本領還有限。後來閬中俠帶著人來了,他那個勢派你還看不出來?就是看不出來吧,也應當先問問他的姓名,然後再交手。你看你今天跌的這個跟頭有多大?不單以後你不能再作鏢頭了,連本地你也不能待了!”


    江小鶴聽楊先泰在他的耳畔這樣絮煩,他就急得站起來,跺腳說:“你別再說了,你要再說,我可就要拿刀砍你了!”


    旁邊焦榮壞笑著說:“江少爺,你跟我們發威算甚麽能耐?有本領找閬中俠去,他就住在南邊丁字鋪!”江小鶴跺腳說:“好!叫你們看著我!”說時由地下揀刀,急急地向外就走。


    楊先泰趕緊追出了店房,就見江小鶴已然牽馬出門,等到楊先秦追出鏢店門首之時,江小鶴已然上馬昂然往東走去了。


    楊先泰頓了頓腳,說:“糟糕!這回他去了,一定得身受重傷,叫閬中俠派人給抬回來,那才真給鏢店丟人呀!”


    此時江小鶴在馬上揮鞭,驅開街上的人,他就走出東關的街道,縱馬走去。


    身後有許多市井上的閑漢都跟著他的馬去跑,並嚷著說:“瞧瞧!這小孩子要到丁字鋪鬥閬中俠去啦!”


    江小鶴尋著往南去的大道,他就連連揮鞭,那匹馬飛也似地馳去。


    走出三裏多路,把身後那些閑漢都丟在遠處,他卻勒住馬。心中並不害怕,卻是想:閬中俠真是一位英雄,剛才不費力就打得我連跌三跤,他的本領恐怕要在鮑昆侖以上,他真配作我的師父!


    又想:我由鎮巴縣逃出來是為甚麽?我不是為發財,我也不是為給人家看守婆娘,我自知我這點武藝欺蒙一般江湖人可以,但要想打鮑昆侖,殺龍家兄弟,還差得大多。我得趁著年少快點學,投名師學成通身武藝!


    當下他策著馬,一麵想,一麵緩緩地往前走去。不到三裏路,便看見了一座小村鎮,約有百餘戶人家。短短約有一條街,街上有一家麵鋪、一家酒店,還有兩家小鋪。


    小鶴的馬才走進了這條短街,就見那酒店的門首站著五六個漢子,其中有一個就是剛才被小鶴打了的那個花太歲蔣成,他們手裏都提著單刀和木棍。


    一見小鶴,就齊都過來攔他的馬匹,說:“好小子,真有膽子,你下馬來,咱們先鬥一鬥!”


    江小鶴卻不理他們,催馬躥過去,就飛馳向南而去。後麵的幾個人追著、嚷著、笑著,並罵著。


    小鶴卻連頭也不回,就一直向南過了幾個村莊,眼睛又望見了浩浩蕩蕩的嘉陵江。


    來到了江邊,小鶴才下了馬,這裏因為不是碼頭,所以沒有船隻停在這裏,也沒有人,隻有稀稀的一行垂楊柳,柳色映著青天綠水,十分的美麗。


    江小鶴將馬係在一棵柳樹上,他就坐在江邊的草地上,眼望著江水和遠處往來的船隻。心裏想:我怎麽樣才能拜閬中俠為師呢?有那些人跟我攪,他們都惦記著跟我鬥,其實我並不怕他們,氣急了,我一定要跟他們拚命,可是他們的人多,再說他們又都是閬中俠手下的人,我若打了他們,那就要與閬中俠結仇了。


    他豈肯再將武藝傳給我?因此倒很發愁。在江畔坐了一會,被太陽光曬得他身上有些發懶,就想躺在地下睡一個覺,然後再找地方去吃午飯,吃完午飯再想法子去見閬中俠。


    正想到這裏,忽覺背後“吧”的一聲,不知誰投了一塊石子,正打住他的後腰上,覺得很痛。


    江小鶴四下張望,氣得大罵,忽見有一匹黑馬正在北邊的道上馳聘,馬上的人正是閬中俠徐麟。


    江小鶴立刻大喜,趕緊由樹上解下馬來,上馬放轡就飛馳過去。閬中俠卻勒住馬不動,江小鶴才一趕到臨近,閬中俠就由鞍下颼的抽出了一口寶劍,微笑著:“小孩子,你是來找我比武嗎?咱們是馬戰還是步戰?你亮出刀來吧!”


    江小鶴卻搖搖頭,說:“我不跟你比武!我可知道你的武藝比我強得多!”


    閬中俠笑著問:“那麽你帶著刀前來,是甚麽用意?”


    江小鶴說:“我要拜你為師,求你把武藝傳授給我!”


    閬中俠聽了這話,他卻哈哈地大笑起來,說:“真是笑話,你聽誰說我徐麟收過徒弟?尤其是這樣潑皮孩子,就是你送給我多少金銀,我也不能收你!”


    江小鶴剛要再說話,閬中俠忽然擺手說:“你不要再說了,無論如何我不願作你的師父。現在我來,原以為你是要找我比武索馬;你既然不敢比武了,那麽你就幹你的去吧,我走了!”說著撥馬向北邊走去。


    江小鶴卻催馬去追,閬中俠也催馬走去,一麵走,他一麵回頭,笑著擺手,說:“你別跟著我!你還是去找金甲神焦德春去吧,他能作你的師父!”


    江小鶴依舊追趕,並央求說:“無論如何,你非收我作徒弟不可,我有錢,不用你供我吃飯,你要叫我給你多少錢也行。我這回來到川北就為的是找你,因為我聽龍誌騰他們說你是川北的一條好漢!”


    閬中俠一聽這話,他立刻翻了臉,收住馬,挺劍回身怒問道:“怎麽?是龍家兄弟他們叫你找我來的嗎?”


    江小鶴也勒住馬,搖頭說:“不是,我跟他們是仇人。我把龍家弟兄殺傷了,我才跑出來,他們還追趕我。在萬源縣我由酒樓上跳下來,奪了馬匹才逃走的。你現在騎的這匹黑馬,就是那龍誌起的!”


    閬中俠嘿嘿冷笑,說:“龍家弟兄雖然武藝不高,可也不能叫你這麽一個小孩子給殺傷,叫你奪去了馬。你不要拿這些話來騙我,你既與他們相識,那我更不能收你為徒了。今天饒了你性命就是好的,你快滾!”說時又把劍入銷,催馬再往前走。


    江小鶴依然不舍,依然緊緊跟隨,眼看已來到徐家的莊子前,江小鶴是一麵追,一麵很著急地說:“我雖認得龍家兄弟,但都是仇人,我的父親就是被他們殺死的。他們是我的仇人,我才來找你。就是因為你的武藝比他們好,我想把你的武藝學會了,回去好到紫陽殺了他們,為我父親去報仇!”


    說到這裏,江小鶴不由哭了,閬中俠在前麵聽他說話的聲音漸漸淒慘,便將馬收住,回頭過來,發了一會怔,然後問說:“你是真心打算跟我學習武藝嗎?”


    江小鶴收住淚,點頭說:“是真心!我敢發誓,我若不是真心,叫天雷打我!”


    閬中俠笑了,又正色說:“不過,要作我的徒弟,可先得辦到三件事!”


    江小鶴說:“一百件事我也能辦得到!”


    閬中俠微笑,說:“第一件,我不收生手徒弟,至少得會些武藝的。”


    江小鶴說:“我會,我學過一年多武藝,刀法拳腳都會幾套,躥房越脊我也行!”


    閬中俠說:“第二件,作我的徒弟就是我的小使,無論甚麽苦事也得作,我看你穿著綢緞衣裳,有錢有馬,倒像個小少爺!”


    江小鶴搖頭說:“不是,我是個沒爹沒娘的窮孩子,放過豬,喂過馬,隻要你肯傳授我武藝,甚麽苦事累事我都能幹。第三件是甚麽?”


    閻中俠冷笑道:“第三件麽?哼!怕你作不到了!我要收個力舉千鈞,有力氣的徒弟!”


    江小鶴舉著胳臂說:“我有力氣,七八十斤的東西,我一手準能提得起來!”


    閬中俠說:“光說不算,必須試試。”


    江小鶴說:“隨你試,除非扳山,我扳不了!”


    閬中俠說:“好!你跟我走!”


    江小鶴心中大喜,就催馬緊緊跟著閬中俠,進了那徐家的廣大莊院。此時那個花太歲及十幾個壯丁,一見他們大爺把江小鶴給帶來了,就不由齊都驚異看著,要看他們大爺與江小鶴比武。


    兩匹馬直進大門,往北一拐就是一塊很大的場院,擺著兩座刀槍架子,在東南角有一扇小門,大概可以直道內宅。來到這裏,二人下了馬,有個小仆人把兩匹馬接過去,花太歲蔣成等人在一旁看他們。


    這時閬中俠麵帶微笑,招手叫小鶴說:“你來!”


    江小鶴跟他到了南牆根下,就見地上放三條鐵棍,都有七尺多長,一根比一根粗。那頂粗的約有小飯碗口兒那麽大,一隻手決握不住,上麵生著許多鐵繡,半身陷在土裏,簡直像是一根鐵房梁。


    其次的稍微細一點,但也有二百多斤重,最細的那根像是一個鐵椽子,也過百斤。


    江小鶴看著很驚異,就問說:“怎麽,你是要叫我拿這試力氣嗎?那頂粗的我可舉不起來!”


    閬中俠說:“你先聽我說明這三條鐵棍的來曆。”


    江小鶴隨蓄著力氣,傾耳靜聽,閬中俠說:“在幾年前,有個江南來的和尚,名叫鐵杖僧,拿著那根最細的鐵棍到這裏來要我化緣,化一千兩,將鐵棍橫在我的大門前,說是如若不給他一千兩,他就不將鐵棍拿走。我當時毫不在意,伸手將這根鐵棍拿了起來。”說到這裏閬中俠將衣服撩起,挽挽袖子,隨彎腰將那房椽子一般的鐵棍拿起,然後單臂上舉,又兩手握著掄了兩下,咕咚一聲再拋在地下。


    江小鶴暗暗欽佩,心說:看上去閬中俠的身體不像多麽健壯,卻有這樣大的力氣。


    閬中俠又彎腰將那更粗一些的鐵棍用雙手握起,然後用雙臂一舉,舉起複又趕緊放下,又說:“第一次鐵杖僧見我能將棍掄起,他不但沒化走個錢去,並將鐵棍留下,他就走了。第二年他又拿來這更粗一點的鐵棍,他要化二千兩,但也難不住我,他又走了。第三年他沒來,第四年他卻拿來這頂重頂粗的鐵棍,他是扛來的,扛來時他已累得不像樣子。他說隻要我也照樣扛一下,他就服了,一個錢也不要他就走,永遠也不來。但我卻不能,結果我給了四千兩銀子。”


    說到這裏,閬中俠用眼看看小鶴,說:“這三根鐵棍放在這裏已有幾年,除了我能舉起兩根,別人連一根也舉不起。我發過誓,如若能舉起最重的那根,我拜他為師,能舉起第二根我結他為友,能舉起最輕者我收他為徒。但幾年來也有許多人來此試過,我竟連個徒弟也沒收下。走江湖不但要以武藝服眾,還須以力氣勝人。你若想作我的徒弟也可以,但你須當麵用雙手舉起來這根最輕的鐵棍!”


    江小鶴昂然說:“成。”他一彎腰雙手就握住那根房椽粗的鐵棍,用是了力氣向上一提,閬中俠在旁說:“舉!”


    江小鶴隻提起有半尺,便手酸腿弱,咕咚一聲將鐵棍又放在地下。喘了口氣,咬著牙再去提,這回連半尺都沒有提起來,便又放下在地。閬中俠在旁微笑了,說:“不行!你可以天天來練,幾時能將這鐵棍舉起來,幾時再給我磕頭,我再傳授你武藝,說畢,閬中俠放下衣襟,微笑著進那個門回宅去了。


    這時,那旁邊的花太歲蔣成等人齊都哈哈大笑起來,江小鶴雖然心裏生氣,但不暇理他們,眼睛隻是看著地下那三根鐵棍,兩根沉重的他倒不希望舉起來。隻是那根小的,也那麽和自己作對!他緩了緩氣,又彎下腰,握住鐵棍,雙手使力往起去抬。


    咬著牙,瞪著眼,抬起約有半尺多高,再接著努力要直臂向上舉卻不行。兩臂酸了,立刻“咕咚”一聲,鐵棍摔落在地上,小鶴也坐在地下了。


    蔣成等人又拍手大笑起來,江小鶴臉上通紅,回頭瞪了那些人一眼。但他並不作聲,仍然眼睛呆呆地望著鐵棍。


    這時花太歲蔣成提著一口鋼刀走過來,譏笑著說:“小子!你回家再找媽媽吃點奶去吧!養養勁再來試,再不然你就是管鐵棍叫爸爸也舉它不起來!”旁邊的人也都笑著。


    江小鶴忽然覺腹中饑餓,才想起今天自己還沒吃午飯,所以才沒有力氣。於是就皺著眉,轉過身來。


    那些人還都對他冷笑著,撇著嘴,都說:“回去吧!來這兒泄甚麽氣!”


    江小鶴要瞪眼將這些人打一頓,出出心中的煩惱,但又想到:那樣更無法拜閬中俠為師了!像閬中俠這樣武藝高強,力氣雄厚,還往哪裏找去呢?隨就忍著氣過去,向那溜馬的小廝把馬要過來。


    花太歲蔣成還說:“別把馬給他!”


    江小鶴氣憤得要由鞍旁抽刀,蔣成也不服氣,挺刀過來,說:“怎麽?你還真要鬥一鬥嗎?”


    旁邊卻有人過來相勸,一方麵把蔣成拉住,一方麵勸江小鶴說:“你既然和我們大爺相識了,你甚麽時候都可以來。今天舉不動鐵棍,明天再來舉,別在這兒吵,因為這位蔣爺也是我們大爺的朋友,你得看在我們大爺的麵上!”


    江小鶴忍住了氣,冷笑著,一聲也不語,便牽馬走了。走出了徐家堡,悶悶地,往北去走,心裏並不是因為蔣成那些人生氣,卻是想著那根鐵棍發愁。


    走出半裏多地,方才上馬,揮鞭直往東關走去。少時到了福立鏢店門首,下馬卻不牽馬進門,將馬鑿在樁子上,然後進到店房,就見楊先泰、呂雄、戚永和焦榮等人全都在這裏。


    一見江小鶴回來,楊先泰頭一個問:“老弟,你到閬中俠家裏去了,怎麽樣了?”


    江小鶴搖頭說:“沒有甚麽事,我和他談了半天話,他叫我天天到他家裏去玩。”


    戚永說:“你剛才一去不歸,可真把我們掌櫃的急著了。他這兩天的事情又忙,後天就要走濾州去。”


    江小鶴卻搖頭說:“你們掌櫃的是好朋友,你告訴他叫他放心我吧,可是我也不願意再在你們這兒住了。”


    楊先泰驚訝著問說:“你要搬到哪兒去呀?”


    江小鶴皺著眉,臉上一點好氣沒有,到屋裏取了自己的行李,說:“我先搬到店房裏去住,過兩天我就要搬到閬中俠的家裏去了。”


    楊先秦、戚永等人全都非常詫異,又見江小鶴臉色不大好,便沒敢攔阻他,由著他挾行李走了。


    江小鶴出了門,解下馬來,一手牽馬一手拿著行李,往前去走。去了不遠,就看見路南一家旅店,進內找了一間房子,隨就叫店家給預備酒飯。


    吃飯畢就躺在床上歇息,為的是好儲足了精力,預備明天再到閬中俠的家中去舉那根鐵棒。睡過了一個覺,忽然店家把金甲神焦德春帶到小鶴屋內,焦德春一見江小鶴,他既是慚愧,又是著急,說:“老弟,你在這裏住著不成!你還是搬到我的家裏,或到鏢店住去吧!現在程八恨你入骨,我怎麽勸他,央求他也不行。因為他被你傷的那條腿還沒好,若等他好了,他一定要與你來作對。你若在我那裹住著,無論如何他也得給我留點情麵,不能由我那裏揪出人來。後天我就要走濾州,我一走更沒有人照應你,除非你也同我去!”


    江小鶴擺手說:“大哥你別管我了!你是好朋友,我江小鶴知道。我現在搬到這裏,就為的是好好歇歇,因為今天我太累了!在這裏歇一天,明天,我大概就要搬到閬中俠的莊子上去住了。”


    焦德春聽了,臉上現出驚訝之色,說:“怎麽!閬中俠他也很看重你嗎?聽說今天早晨你跟他在街上打了起來!”


    江小鶴說:“大哥,我早就對你說過,我來到這裏就為的是會會閬中俠。他的武藝若平常,我跟他交友;他的武藝若是特別高強,我就拜他為師,這是我的正事。今天早晨我跟他一比試,我才知道我的武藝原來差得遠,他真配作我的師父,所以後來我又到他的莊上去找他……”


    焦德春聽到這裏,就插話問說:“他沒叫你舉那三根鐵棍嗎?”


    江小鶴點頭說:“不錯,他是說隻要我能將那最細的鐵棍舉起來,他就收我為徒,傳授我武藝。可是那根鐵棍說是細,但份量卻也不輕;我隻能用手提起,但卻不能高高舉起來。也因為我今天打了幾回架,身子太累了,我想我好好歇一天,明天再去舉,準保能夠舉起來。”


    焦德春聽了,更覺得驚異,發怔了半天,就點頭說:“可是這樣也好,如果你在閬中俠的家中去住,那程八便不能奈何你了。因為程八雖是本地的惡霸,但他還不敢惹閬中俠。”


    江小鶴點了點頭,又微微冷笑說:“程八的事大哥你放心!我不怕他。大哥你不是後天才走嗎?那有甚麽話明天再說,你先等我歇一天,明天我好舉起來那根鐵棍。”


    焦德春點點頭,隨就走了。


    這裏江小鶴就很安靜地休息著,到了次日,江小鶴覺得自己的精神很好,隨就備好了馬出了店門,就一直馳往閬中俠徐麟的莊院。


    來到這裏,天色還早,那花太歲和幾個莊了全都在場院上練拳,一見江小鶴,就齊笑著說:“這小子又來了,他真不死心!一天的工夫你就能增加膂力,除非你小子吃了大力丸!”


    江小鶴卻一聲不語,將馬匹係在靠牆的樁子上。他走近地上那三根鐵棍就使足了力氣,蹲下身,雙手將那根房椽粗的鐵棍握住,往上起;同時身子往起站,使著勁,又嗓子裏擠出聲音來。才提出一尺多高,忽然後麵有一個人向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江小鶴的身子立刻前栽,咕咚一聲,左手鐵棍撒跌地上,江小鶴也趴下了。


    此時他真憤怒極了,趕緊挺身站起,握著拳頭,一回身,卻見花太歲蔣成站在他旁邊,手橫鋼刀,不住地獰笑。


    小鶴本要上前拚命奪刀,與他打起來,但又想:還是舉鐵棒的事情重要!隨就將一口惡氣忍在心裏,便一聲也不語,轉過身去,再舉那鐵棍,同時心裏想,我可就忍這一回氣,你若再踢我,我可就真跟你拚了。


    不料花太歲蔣成腳踢江小鶴之時,那閬中俠徐麟已然走出了小門。他看得清清楚楚,立時他心中起了不平之氣,到屋房裏拿一杆皮鞭,繃著臉走近了蔣成,驀地一腳飛起,就將蔣成手中的鋼刀當啷地踢落。


    閬中俠隨揮起了皮鞭,沒頭蓋臉的向蔣成打來。


    江小鶴回頭去看,隻聽“吧吧吧”,蔣成吃了幾皮鞭,起先他還伸臂去擋,後來他轉身就跑。


    閬中俠趕上去,從後麵一腳把他踢倒在地,掄起皮鞭,嗖嗖吧吧,像雨點一般地向蔣成的身上去抽。


    旁邊的人隻是看著,但沒有一個敢過去勸。閬中俠一麵揮鞭忿忿地毒打,一麵罵道:“你敢在這裏給我敗壞名氣?乘人不防,從身後踢人,你這算甚麽江湖人的行為……”


    江小鶴卻跑了過去,把閬中俠攔住說:“你不要因為我的事打他了!我來此是為舉起鐵棍,拜你為師,並不是同他惹氣來了!由他欺辱我,我不理他就是,將來再說!”


    閬中俠卻又抽了蔣成幾鞭,最後踢了一腳,罵道:“滾!你今天就給我滾出閬中,從此你休再認得我。滾!立刻就滾!不然我要你的性命!”


    江小鶴又在旁邊解勸,閬中俠方才住手。那蔣成爬起時,滿臉是血和鞭痕,胳臂上也一塊青,一塊紫,衣服都被鞭子給抽破了。


    此時他真成了花太歲,可是一點也沒有了太歲的威風,低著頭,一聲不語地到屋房裏去了。


    這裏閬中俠徐麟,提鞭站立,又生了半天氣,然後顏色漸漸和緩,向江小鶴問道:“怎樣了?今天你能將那根鐵棍舉起來嗎?”


    江小鶴說:“你來看著。”就見江小鶴使盡了力量,就把那根鐵棍連提了六七回,但沒有一次能夠舉起。


    他就笑著說:“不行,不行!你的力氣還差,還得天天地練。這並不難的,隻要你有耐心,天天來練,一定能夠舉起,那時我必收你為徒。”說畢,他就叫江小鶴在這裏再試舉著那鐵棍,他卻在這場院上打了兩套拳,又舞了一趟劍。


    江小鶴就坐在鐵棍旁邊,他見閬中俠拳法精妙,體若狼虎,而劍法更是奪神製鬼,極為高超。小鶴的心中越發羨慕,想著,認這樣的一個師父,把武藝學好,哪怕不能橫行天下?隻是這根鐵棍太與我為難!


    閬中俠練完了他一早規定的功課,就又從那個門裏回內宅去了,花太歲蔣成卻收拾了他的行李,備上一匹馬,垂頭喪氣地走了,臨走時還向江小鶴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江小鶴卻不理他,心無二用的,隻想舉起那根鐵棍。歇了一會再試,試了不成再歇著;連試了二三十回,他的力氣使盡了,兩隻胳臂都酸痛得一點勁也沒有了。


    這時天色已過了正午,有人請他去吃飯,說是:“我們大爺請你在這裏吃完了飯再練。”


    江小鶴卻擺了擺手,無精打彩立起來,牽了自己的馬,出門上馬,就往東關去了。


    店房中,好歹用畢了飯,就躺在床上歇息。今天他對於閬中俠的義氣行為、高超武技,越發的心服。可是自己舉不起來那鐵棍,不能拜師學藝,藝成報仇,所以越是非常傷心。


    晚間金甲神焦德春又來找他,說是他明天就要起身,保鏢往濾州去;並說那程八已派人到各處去請朋友,大概就是為要對付小鶴;請小鶴小心,最好搬到閬中俠那裏去住。


    江小鶴卻連連搖頭,說:“那些事都不要緊,我全都不怕,大哥你放心去吧!”


    金甲神焦德春又在這裏坐了一會,他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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