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聽了,眼淚又流下,極力忍著悲痛,向德嘯峰深深一躬,方才同壽兒走出獄門。先打發壽兄回去,然後李慕白就上了車,叫趕車的趕到西城北溝沿。及至到了邱侯爺的府前,門上卻說邱廣超帶著他的夫人看親戚去了。李慕白就在房裏寫了一個帖子留下。並對門上的人說:“我叫李慕白,現在是特來看望你們大少爺,並為德五爺的事向他道謝。”


    說畢,就出了邱府。剛要上車,忽見由門裏出來一個高身材的人,披著件大夾襖,像是練功夫的人的樣子。此人不住用眼看李慕白。李慕白認得此人,是邱府教拳的師傅秦振元。自己在春源鏢店打服金刀馮茂時,曾與他見過一麵。心說:他跟那馮家兄弟冒寶昆等人都相好,叫他知道我來了也很好。他若把話一傳過去,那群土痞就不敢再幫助錢莊的人向德家訛詐了。


    這時,秦振元見李慕白來了,他也像是頗為驚訝,直著眼,張著嘴,那意思是要跟李慕白說話。


    可是李慕白並不理他,就叫趕車的將車趕到安定門內鐵貝勒府。在府門前下車,李慕白就走到府門。


    門上有不少認得李慕白的,就齊都說:“李大爺你好呀!現在從哪兒來呀?”李慕白笑著說:“我是從家裏來,今天才到北京。煩勞哪位大哥,替我回稟一聲,我要見見二爺。”門上立刻有人帶李慕白進到二門裏,然後李慕白在廊下站看等候,門上的人回報進去。


    不一會那得祿就跑出來,向李慕白請安說:“二爺有請!”李慕白笑著點了頭,跟著得碌,順著廊子往裏院走,依舊到西廊下那小客廳裏落座。得綠送過茶來。他小聲與李慕白談話,就說:“我們二爺常常想你,說你的寶劍真是走遍天下也找不出對手兒來。”李慕白聽得祿把鐵小貝勒背地讚揚自己的話對自己說了,因此又想到孟思昭。孟思昭的劍法實在不在自己之下,可惜他竟為自己的事而慘死了!因此心中又是一陣悲痛-


    饈鋇寐惶見窗外腳步聲兒,他趕緊去開門,鐵小貝勒就進屋來了。李慕白趕緊起身,向鐵小貝勒深深施禮。鐵小貝勒含笑問道:“你是今天才來的嗎?家裏都好?”李慕白恭謹地答道:“是,我是今天午前進的城。家裏也全托二爺的洪槁,還都好。”


    鐵小貝勒先在椅子上坐下,然後向李慕白說:“你請坐!”李慕白在對麵凳子上落座。鐵小貝勒就問說:“你見著德嘯峰了嗎?他的事情你全知道了罷?”李慕白說:“我因在家中聽說了嘯峰的官司,我才連夜趕來,現在就住在他家。剛才我到那刑都監獄裏看了他一次,他還叫我來問二爺好,並向二爺道謝!”


    鐵小貝勒點頭,歎了口氣,說:“德嘯峰那個人太好交朋友了!對朋友的事他是不管輕重,全都熱心給辦。譬如那楊駿如,此次他實在有私買宮內之物的嫌疑;德嘯峰倘若不出頭營救楊駿如,他也許不致被拉到裏頭。現在黃驥上成心跟他作對,是由裏闈子托的人情;我也有的地方莫能為力。不過慕白你可以告訴德嘯峰,叫他放心。他這官司若想洗清楚了,大概很難;不過我敢保證,絕不能叫他因為這件官司就死了。”李慕白連連點頭稱是,並不禁流下幾點眼淚。


    鐵小貝勒歎息了一聲,又說:“我與嘯峰相識多年,無論如何我得救他;隻是你,千萬別因為朋友的事,又作出甚麽莽撞的行為。因為黃驥北恨你比恨德嘯峰還要厲害,你又有早先那檔子官司;倘若他要再花出點錢來收拾你,不用說你再有別的舛錯,就是你再被陷到提督衙門的獄裏,那時你叫我顧你呢?還是顧嘯峰?”李慕白連連答應,隻說:“我一定不惹事,一定忍耐。”心裏可是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將瘦彌陀黃驥北殺死牙痛快。又談了些話,李慕白就向鐵小貝勒告辭。鐵小貝勒命得祿送他到府門外。


    李慕白上了車,就叫趕車的往東走。他此時心髒都要氣裂,暗罵道:“這麽一個黃驥北,非官非吏,隻仗著有些錢,他在京城竟可以如此橫行,鐵小貝勒都不能奈何他。天地之間還有王法在嗎?我非要殺了他不可!”又想:“德嘯峰早先為自己的事曾在鐵小貝勒麵前,以他的身家作保,救我出獄,俞秀蓮的事與人家有其麽相幹,但他卻著急惹氣,極力想給我們成全;這次他被陷在獄,生死難上,但他還不願我來,以免我因他的事又惹禍吃苦。德大哥呀!你這樣的朋友,真叫我李慕白除死不能報答你了啊!……”李慕白坐在車上不住流眼淚。少頃,他瞪著眼睛想了想,便決定自己的主意,便不再傷心。


    車往東四牌樓去走。才圭在三條胡同西日外,就見南邊亂七八槽地來了一夥人。有兩個是青衣小帽,像是做買賣的;還有兩個穿著紫花布褲褂,披著大夾襖的人,卻是那春源鏢店裏的馮懷、馮隆;


    另有一個身穿寶藍軟綢綿襖青緞坎肩的,就是那壞蛋冒寶昆。李慕白知道他們一定是又要到德家吵鬧訛詐去,便忍不住心中的怒氣。心說:好,好,碰得真巧!說時他跳下車去,掖起長衣裳,奔過那一群人去,就怒喝一聲:“都站住!”


    這一群人這時正是氣昂昂地往前走著。尤其是冒寶昆,他攥著兩個幹瘦的拳頭,對那兩個錢莊的夥計說:“這回無論如何得跟德嘯峰的媳婦要銀子;他們要不給,就把他們家裏的老小全都趕了出去。咱們-住房子,然後再請黃四爺處置。”同時想到倘若訛了德家的錢,黃四爺至少又得送給自己一二百兩,那有多麽好呢!可是這時忽然麵前就大喝了這一聲,嚇得他們幾個人趕緊站住。揚目一-矗冒寶昆的腿立刻就軟了,馮懷、馮隆兩人本想抹身就跑,可是見李慕白掖著衣裳,握著拳頭,已來到麵前,他們兩人明知跑不了啦,就齊都由身邊抽出短刀。


    李慕白拍著胸脯說:“好,好,你們先不用去訛詐德家去,我李慕白先看看你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黃驥北會這麽重用你們!”馮懷、馮隆兩個人手中雖然全都握著刀,但臉色卻全都嚇得慘白,不敢上手。


    冒寶昆本來想跑,可是兩腿不給他出力,他隻得翻著兩隻小眼睛,向李慕白作出一種媚笑來,伸著頭,拱著手說:“原來是李大哥回北京來了,你這一向好呀!”話還沒說完,李慕白一腳,立刻將冒寶昆踢倒在地,就像一個球似地滾在一邊。冒寶昆就趁此一滾,他爬起來往南跑了。這裏花槍馮隆握刀向李慕白就紮。李慕白一伸左手,就托住他的腕子,同時右手一拳擂到馮隆的胸上,馮隆痛得一咧嘴,向後緊退幾步。


    李慕白把馮隆手中的短刀已奪在手中,就又向鐵棍馮懷說:“你隻吃過鐵掌德五爺的打,還沒在我的手裏嚐過滋味,你也過來罷!”


    馮懷的武藝本來連馮隆都不如,他這時嚇得哪敢動一動,遂就拱了拱手說:“我不行,連我們老四金刀馮茂都叫你給打了,我還能敢和你李大爺動手嗎?我認輸了!”李慕白進前一步,把馮懷揪住,怒聲說:“你認輸也不行。我問你,你們為甚麽架著錢莊的夥計,到德五爺家裏去訛詐,攪鬧得人家宅不安?你們是欺負德家,還是欺負我?”


    馮懷嚇得趕緊作揖說:“那不怪我們,那都是黃四爺的主意。我們若不聽他的話,我們在北京連飯也飽不了!現在我們既知道李大爺來了,我們以後絕不再聽他的指使,我們敢對天起誓!”


    依著李慕白此時胸中的怒氣,本要將那馮隆一刀刺死,可是又想到德嘯峰和鐵小貝勒的囑咐。因就想:為他這麽一個人打人命官司,實在不大值得。於是將馮懷放手,冷笑著說:“既然你這樣央求我,我就饒了你,一半我也是衝著你們四弟的麵子。金刀馮茂是好漢子,他叫我打敗了,他就不再走江湖!”那馮懷被李慕白放了手,他才像逃了活命,趕緊攙著他兄弟馮隆就走了。


    這裏那兩個錢莊的夥計都嚇怔了。他們就問旁邊看熱鬧的人,這個人是誰?就有認得李慕白的人說:“這是德五爺的好朋友李慕白,去年在北京打了好幾個鏢頭。”那兩個夥計一聽,嚇得全都渾身打戰。心說:“原來這個人就是李慕白呀!我們東家胖盧三,去年不就是因為他才死的嗎?”於是這兩個夥計急忙拔腿就走。李慕白就追過去,說道:“你們回來!”那兩個人見李慕白手中拿著短刀,嚇得他們哪敢邁腿,齊都回身,臉色帶著驚慌,向李慕白說:“李大爺,這不幹我們的事,我們是櫃上派下來的!”


    李慕白搖頭道:“那不要緊,欠債的還錢;果然若是德家欠你們櫃上的錢,我可以替你們向他家去要!可是你們得把借據兒拿出來給我看。”說時他揪住一個人,喝道:“怏把借據給我拿出來!”


    那兩個夥計嚇得戰戰兢兢,就由一個人的身邊掏出一張紙來。李慕白放開那人,搶過那張假字據一看,就見上麵大略寫的是:“今因彌補虧空,借到寶號庫平銀子拾萬兩整,言明二分利,一年歸還,利錢先扣,恐後無憑,立字為憑。”下麵有德嘯峰的假圖章和中人冒寶昆、馮隆畫的押。無論甚麽人一看,也知道是假的-


    钅槳卓戳耍不禁冷笑,把那張借據給旁邊看熱鬧的人看,說:“請你們諸位看,這是外館黃四爺出的主意,假造憑據,使出他們這些人來訛作德正爺家。不用說德五爺家道殷實,不能跟他們借銀子;即使借過,難道他們那麽大的錢莊,就能憑這一張字據,這麽幾個土鏢頭作保,就能借出十萬銀子嗎?這簡直是黃驥北欺天蔑法!”說到這裏,李慕白一生氣將這張借據撕得粉碎。旁邊看熱鬧的人有的在笑,有的聽說提到了黃四爺,就嚇得趕緊溜了。


    李慕白撕完假借據,扔了短刀,揮手將那兩個錢莊的夥計趕開。過去開發了車錢,氣忿忿地步行回到德嘯峰的家裏。心中又後悔,不應該一賭氣撕毀了他們那張假借據,應該拿著那個找黃驥北去。


    可是又想:黃驥北那人真狡滑!他雖然叫人假造借據,可是那上麵沒有他的名字,找到他,他也是不能認賬。因此心中越發惱恨黃驥北。


    這時壽兒旱已回來了;李慕白就把自己見著鐵小貝勒,鐵小貝勒所說一定保護德嘯峰生命安全的話和剛才自己打了馮隆、冒寶昆,撕了假借據的事,全都叫壽兒進內院去告訴德大奶奶,以使她放心。自己卻回到外書房裏歇息。


    因為心中關心著德嘯峰的官司,惱恨著黃驥北惡毒的行為,李慕白覺得渾身發熱,心中冒火,不但坐立不寧,同時頭也覺得昏暈。不禁自問自冷笑說:“這時候我可別病啊!我若一病了,不但德嘯峰更要苦了,黃驥北也就要無顧忌了。”在屋中來回走了半天,方才一頭躺在炕上,昏沉沉地才睡著,這時忽然-子驚慌慌地跑來,說:“大爺快出去看看吧!門前來了個高身大漢,自稱是四海鏢店的鏢頭。他一定要見李大爺。”李慕白一聽,立刻心中怒火又起。暗想:“一定是那四海鏢店的冒寶昆,被自己打了回去,又把他們鏢店裏的甚麽人找來了,要跟我鬥一鬥。於是李慕白挺身而起,由身邊掣出寶劍,冷笑著說:“好,我出去見他!”


    當下李慕白手提寶劍,很快地走到門前。隻見門前站著一個高身大漢,年約三十餘歲,穿著一件青市大夾襖,身邊並沒帶著兵刃。李慕白覺得此人十分眼熟,正想:是在哪裏見過此人?這時那大漢已向李慕白抱拳,麵帶笑容說:“慕白兄,少見,少見!”


    李慕白這時才想起,原來此人卻是去年春天在巨鹿俞家門前見過的,那個俞老鏢頭的徒弟五爪鷹孫正禮。當下李慕白趕緊把寶劍給身後的福子,他忙抱拳暗笑說:“原來是孫大哥,請進,請進!”當下李慕白讓孫正禮到他住的那間外書房落座,親自給孫正禮倒茶。就問說:“孫大哥是幾時到北京來的?”


    五爪鷹孫正禮就說:“我來到北京還不到一個月。我是由宣化府來的。”接著他大口地喝了一碗茶,就用誠懇的態度,粗壯的聲音,向李慕白詳述他一年來的經過,說:“自從去年春天,在巨鹿我師父的家裏,咱們鬧了一場笑話,後來李兄弟你走了,我師父就誇獎你,說是他老人家走了二十多年的江湖,從沒看過像你這樣武藝高強,性情爽快的人。李兄弟,現在我師父死了我才對你說,他老人家確實跟我歎息過,說是可惜姑娘自幼配給了孟家,要不然,把李慕白招贅了,哪還怕甚麽金槍張玉瑾!”


    李慕白聽了孫正禮這幾句話,他既慚愧又傷心,便歎了口氣,聽孫正禮再往下說:“後來,聽說張玉瑾要到巨鹿縣找我師父拚命,我師父很發愁。我跟我師妹可不怕張玉瑾,我們就向他老人家說:“你老人家別發愁,張玉瑾來,有我們去擋他。擋不過我們到南宮請慕白兄幫助。”可是他老人家總覺得有你跟我師妹比武求親的那件事,不好再叫你們見麵。而且他老人家又恐怕女兒與人爭鬧,倘若-雋蒜洞恚自己對不起那孟家,所以他老人家就帶著老婆兒和閨女走了。


    “我知道我師父的為人。我師父並不是就怕了張玉瑾!他老人家雖然不似早先那樣好勝,可是憑張玉瑾那小輩,他老人家還沒怎麽放在眼裏。他老人家就是打算把老婆兒和閨女送到宣化府孟家,然後他老人家再去迎著張玉瑾拚個死活,他老人家的心我知道。可是,自從我師父攜家去後,半年多也沒有音信,後來我才聽人說,原來他老人家是死在望都榆樹鎮了!”


    說到這裏,五爪鷹孫正禮不禁揮淚哭他的師父;李慕白在旁也慨然長歎。又聽孫正禮擦著眼淚往下說:“我當時很哭了一場,想要立刻就到望都,看看他老人家的靈柩,並看看我師母、師妹到底到了宣化府了沒有。可是李兄弟你是知道我的,我家中一點產業也沒有,隻仗著給人家教拳,一節淨幾兩銀子吃飯,所以我總湊不上盤費。去年冬天,我的教拳的事兒也散了,我想要到北京來找盟兄弟冒寶昆找事,才好容易湊了點錢。借了匹馬,離了巨鹿,先到望都榆樹鎮哭了我師父一場;後來又到宣化府,才知道我師母也去世了;師妹也走了,不知下落。


    “當時我非常著急。後來倒是那短金剛劉慶在背地裏對我說,“你不要著急,師妹是到外麵尋找孟二少爺去了。”並說在望都葬埋我師父和把我師母師妹送到宣化,多虧有李兄弟你幫助,所以我跟劉慶對你非常感激。那時就聽說李兄弟你在沙河打敗了賽呂布魏鳳翔,在北京打敗了金刀馮茂和瘦彌陀黃驥北,名氣很大。我就想到北京來,一半找事,一半會會你。


    “不料短金剛劉慶他一死兒的留住我,叫我等到年底。他在孟家鏢店把賬結了,他就辭工,然後叫我幫他送師母的靈柩回巨鹿。我當時也覺得這事是義不容辭,就在宣化府住下了。住了不多的日子,忽然那天就去了一個姓史的胖子,名叫爬山蛇史健……。”


    李慕白一聽史胖子在去年冬天,也到宣化府去了一趟,他就不禁暗笑。想著:史胖子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為這些與他不相幹的事東走西跑?


    孫正禮又說:“史胖子是我師妹俞秀蓮托囑他,特到宣化府來接我師母靈柩的。我們見了史胖子,才知道孟二少爺已死,我師妹在北京殺死了苗振山,她現在已回巨鹿家鄉去了,並知道李兄弟也回到南宮,我這才放了心。史胖子在宣化府住了有一個多月,他因見隻是一口靈柩,有我和劉慶我們就可以給運回去了,所以他說還到別處有事,就走了。


    “直到今年正月底,劉慶才運送我師母的靈柩南下,並到榆樹鎮起了師父的靈,將他老夫婦一同運回巨鹿租墳去安葬。同去的並有永祥鏢店的許玉廷和兩個夥計,為是回來時好到高陽黃土坡,起那孟二少爺的靈運回宣化府。我因見他們去的人並不少,我又急著到北京來找事,所以我就沒跟他們南下。


    我一個人騎著馬到北京來了,現在由盟兄弟冒寶昆給我在四海鏢店安頓了一個事情,終日也很閑散。


    “我本不知道李兄弟你又到北京來了。是因剛才冒贐昆回到鏢店裏,他對我說李慕自來了,現在住在德嘯峰家,剛才在街上把他打了一頓。他叫我來找你給他出氣。我聽了隻是笑他,就特來這裏拜訪李兄弟。一來是謝謝李兄弟幫助葬埋我師父,照應我師妹的恩情;二來我是要跟李兄弟打聽打聽,那瘦彌陀黃驥北和這裏的德嘯峰的兩家仇恨,究竟是由何而起?到底是誰曲誰直?”


    李慕白聽孫正禮說了這一番話,他曉得俞老鏢頭夫婦的靈柩,已由短金剛劉慶給送回巨鹿;孟思昭的靈柩亦將由宣化府的鏢頭許玉廷等給運回去。對於死者,他現在是完全放了心。隻是孫正禮提到-蛩道謝的話,李慕白未免心中有些慚槐,而且傷感。又想:“史胖子既然在宣化府見過了孫正禮,那麽自己與俞秀蓮、孟思昭三人之間的那段恨事,孫正禮也未必不曉得,不過他不好意思對自己提說罷了!”如今孫正禮又問到德嘯峰和黃驥北的事,他不由勾起心中怨氣,於是很憤慨地,就把德嘯峰與黃驥北結仇的經過,以及黃驥北的笑麵狠心的卑劣行為,都原原本本詳細對孫正禮說了。


    不想孫正禮原是性情直爽,好打不平而且急性子的人,聽了李慕白的話,他就氣得麵上變了色,跺著腳說:“這還成!北京城這大地方,能叫黃驥北這個東西任意橫行嗎?憑白的就陷害人?不瞞李兄弟說,我來到北京才半個多月,黃驥北那東西就請我吃了三次飯,送我兩次銀子。我知道他這麽拉攏我,是必有用我之處,所以他送給我的銀子,我都沒動用。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不但黃驥北那個東西不是人,連我的盟兄弟冒寶昆那小子,也跟著他們欺淩婦女,陷害好人。我這就回去,回去先跟冒寶昆絕交。然後我拿上刀和銀兩,去找黃驥北,把他送給我的銀子扔還他,還要跟他鬥一鬥,替德五爺——我那個慕名的朋友出這口氣!”


    說著,孫正禮站起他那高大雄壯的身子,立刻就要走。李慕白就上前一把將他揪住,說:“孫大哥,你先不要急躁,聽我還有話跟你說呢!”孫正禮覺得李慕白揪他這一把,力量很大。他一麵看李慕白那削瘦的臉兒,一麵又是驚訝又是佩服,心說:到底是李慕白有本事,有力氣,不怪他連直隸省的金刀馮茂也給打了!


    當下李慕白又請孫正禮落座。他就說:“現在德嘯峰在獄中,我們無論如何也要多多地忍事。尤其黃驥北,那個心底奸險,最難鬥的人,譬如我李慕白跟德嘯峰是生死之交,我不會找著黃驥北把他殺死,給德嘯峰出氣嗎?而且黃驥北若是死了,也就沒有人再花錢托人陷害德嘯峰了。但是不行!把黃驥北殺了,不但於德嘯峰無益,而且他的案情還許更要加重!”


    李慕白才說到這裏,五爪鷹孫正禮就瞪著眼晴反駁他道:“你跟德嘯峰是好朋友,這是誰都知道的,你若殺了黃驥北,自然又得連累了德嘯峰,可是我跟德嘯峰卻素不相識。我想找黃驥北去鬥一鬥,是因為我聽著這件事情太教人生氣。我就是惹了禍也累不了別人!”


    李慕白依舊勸慰他說:“我知道,孫大哥你是個俠義漢子。可是你要打算跟黃驥北去鬥一鬥,現在還不是那時候。你跟冒寶昆現在也不要立刻就絕交。”


    孫正禮氣得搖頭說:“你不知道,冒寶昆跟我是同鄉,早先我們常在一處,才拜的盟兄弟。可是後來我就知道他常常不做好事,我就不願再見它的麵。這回我來北京投他,實在是生計所迫,沒有法子,我並打算由他結識幾位北京城鏢行的朋友。現在我知道他竟壞到這樣,我還認識他這樣的盟兄弟幹甚麽?我憑著一口刀,走江湖賣藝也能吃飯呀!”


    李慕白略想了一想,就說:“泰興鏢店,那是令師俞老鏢頭當年在北京保鏢之所,現在那裏的老鏢頭劉起雲,與令師還是舊交,我也與他相識。孫大哥得暇可以拜訪拜訪他,再提一提我,我想他一定能約你在他的鏢店作鏢頭,那又比在四海鏢店強得多了。你同冒寶昆也不必提說見了我的事,跟他還暫時敷衍,因為他們現與黃驥北等人不定還懷著甚麽心,還想要怎麽坑害德嘯峰的全家。你若能聽些消息來告訴我,我也可以作個準備。


    “總之,我此次到北京來營救德嘯峰,到處都是仇人,沒有一個幫手。如今孫大哥你既在這裏,-揮猩趺此檔模你隻好幫助我盡力將德嘯峰營救出來,並把他的家口保住。因為德嚼峰夫婦待秀蓮姑娘也頗有好處,你幫助我,就如同幫助你師妹是一樣!雖然咱們現在並不懼怕黃轅北,他若太逼得咱們沒有路的時候,自然還是要跟他拚命。不過現時還是得忍就忍,隻盼德嘯峰的官司結了案,然後我李慕白是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


    說到這裏,李慕白的眼中露出一種殺氣。這時恰巧-子正把他那口寶劍給送到這裏。李慕白接過寶劍就笑了笑,向孫正禮說:“孫大哥,你來找我的時候,門上的人沒說明白,我還以為是冒寶昆請人跟我拚命來了,所以我是提著寶劍出去見你的。現在說是咱們忍氣,可是誰要是找到咱們的頭上,咱們還是不能夠吃虧!”


    孫正禮聽了李慕白這些話,他仰著臉細細地想了一番,然後就點頭說:“好吧,我就依著李兄弟,暫時我不惹氣。我走了!”


    李慕白把孫正禮送出門首,他才回到屋中。心想:遇見了孫正禮很好,他是個剛強好義的人,一定能夠幫助我。坐了一會,又要躺在床上歇息。一手觸到了包裹,他忽然想起應該取出那個取錢的折子,到錢莊取出幾十兩銀子來,以備不時之需,於是動手去打那包裹。可是當他將包裹打開時,忽然由疊著的一件棉衣裳裏,摸著一件很短的很硬的東西,李慕白反倒詫異了。心說:這是甚麽東西?於是探手取出一看,原來是個一尺長的油紙包兒。李慕白看了這個東西,立刻心中又是一陣慘痛,發了半天怔。


    原來這裏包的正是謝纖娘三載蓄誌複仇、在枕中所藏,後來用以自戕的那柄匕首。因為當那去歲寒宵雪夜,纖娘與李慕白因幾句話的誤會,她就在李慕白轉身尚未出門之際,以此刺胸慘死。那時李慕白因恐纖娘的母親謝老媽媽,在她女兒死後,再尋甚麽短見,所以李慕白就將這匕首帶回店中,找了張油紙包好,然後便收藏在一件不常穿的衣裳裏,帶回了家鄉,他也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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