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了侮辱!我雖礙著點道路,可是這天橋的雜耍場,不是專為走車的,坐車的是一個闊大爺,看他的洋車這麽漂亮,可知是“包車”,看他穿著西服,戴著禮帽,眼鏡等等,手裏還拿著一根手杖,可見是個很有派頭,還許是有點來曆的人,但他不該拿手杖這麽撥拉我,好像我是隻狗;他不該拿棍兒頂我,拿我當成了抬球,我也是個穿大褂的人呀!他太瞧我不起,於是我就氣了,我瞪起眼來說:“喂!你怎麽用棍兒撥人?你叫我躲開可以,你不能這樣呀?”


    胡麗仙也瞪著眼說:“可氣!真可氣!天橋是你的嗎?”


    這個人——闊大爺——索性叫他的車不走啦。


    他好蠻橫!下了車,提著手杖向我質問著說:“你說什麽啦?”簡直要跟我打架,不,仿佛立時就要懲辦我似的,他威嚴可畏的,真仿佛是個皇上,我衝犯了他的禦駕了。


    我退後一步,——我怕他打我——我向他平和地說:“你叫我躲開可以,你不該像趕狗似地拿棍兒撥我!”


    他卻說:“你憑什麽罵人?”


    我說:“這真豈有此理!我幾時罵你了?——你這個人,怎麽這樣不講理呀?”


    胡麗仙卻挺著胸脯,忿忿地向前來,替我打不平,向那人說:“就是罵了你,該當怎麽樣吧!”


    楊桂玲趕緊給勸,說:“不用!不用!何必打架呢?為這麽點小事……”


    這時的人,可都圍上來了,密不透風,比看任何“玩藝”的人都多,我臉紅了,我說:“請大家給評評理,他該用手杖拄人不該?”


    這個拿手杖的人,他那張白淨的——我看他是一張藏著奸詐的臉,——不向著我啦,卻直向著麗仙,他直冷笑,可是不說話。


    楊桂玲又給勸,說:“得啦,您上車吧!都是上天橋來逛的,不必惹氣!”


    這個人說:“我在天橋沒看見過你們!”轉臉又問我說:“你是幹什麽的?你姓什麽?”


    這可把我給“虎”住啦,我不知道他是個有多大勢力的人,我敢告訴他,我的名字嗎?


    胡麗仙卻替我說:“你用不著問!你在天橋沒看見過我們;我更沒看見過你呢!你是個什麽東西?缺德!渾蛋!”


    她罵得真痛快,可是我害怕,一定要罵出“婁子”——即禍——來了!


    這個白淨臉的人果然更生氣,眼睛瞪得都要瞪破了他的眼鏡,握著手杖,氣勢洶洶,——我怕他打麗仙,更怕他打我。


    麗仙說:“找寶成去!”推著我,說:“你把劉寶成找來!”


    我心說:對哪!我們這兒有個賣大力丸的;那邊.還有雙刀太歲呢!


    我真要去找人給我保鏢,我可又怕事情弄得太大,所以,我還猶豫著,這時候,幸喜有個人前來給排解。


    我不認識這個人,這個人穿著一身蹩腳洋服,留著一個小分頭,瘦臉兒,兩眼睛發直,我可又好像在那兒見過他似的。他,不但認識這個拿手杖的人,還認識桂玲和麗仙,他過來說:“幹嗎呀!都是熟人,不必發生誤會.崔大爺……”他向著這個人如此稱呼著,又笑指著桂玲說:“這是我的表妹;”再指著麗仙說:“這位胡大姑娘是我們的街坊!”


    他可沒有提我,我納悶,他是楊桂玲的表哥?又是麗仙的鄰舍,看他這打扮可有點怪氣。這時旁邊有看熱鬧的人在笑著說:“賈波林……”我這才驀然大悟.原來這人就是那邊變魔術的席棚裏的那位“主角”假的賈波林,他怎麽會出來了?怪不得我覺著眼熟呢,除了現在他沒有戴那一撮小胡子,頭上沒扣著那頂圓頂兒窄邊的黑色的小呢帽,他的神氣跟打扮還是賈波林,——不過顯著比賈波林更為落拓。


    也不知道他是那兒弄來的這麽一身黑的舊的蹩腳西服,比那位崔大爺的西服,可是差得多了,但他們兩人好像有點“舊交”,經他一勸,崔大爺立時就不生氣了,可是看了看胡麗仙,又看我,態度確實是平和多了,說:“我也不是有甚麽意思拿手杖撥你,我是因為你礙著路,請你躲開一點,怕被洋車的輪子沾你一身泥。”


    我擺手說:“得啦!全不必說了!”我真覺得難為情,圍著這麽些人看,又有女戲子,又有賈波林,我成了個甚麽人了?與他們交結,跟這些人搗麻煩,這是我的羞辱!所以,我忿忿地走了。


    但,楊桂玲又趕來追我,揪住了我,說:“您這就不對啦!說開了,都是自己的人,就也沒有甚麽的啦!”賈波林也趕過來,直勸我.我說我並沒有生氣,不過,得讓我回去呀!那個“崔大爺”也走過來,一手仍舊提著手杖,一手卻強著與我握手,並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


    我也隻好說:“沒甚麽,沒甚麽,一點小事!”


    賈波林——楊桂玲的表兄卻說:“我那兒還沒散場呢,我是出來要上毛房,不想就遇見你們,這位……”他指著拿手杖的向我們介紹,說:“崔大爺也是常來天橋玩的人,天橋的人都沾過他老人家的好處,跟誰都是熱心……”


    崔大爺卻又衝著胡麗仙笑說:“你們都到我那兒歇會兒去好不好?”


    賈波林說:“對啦!桂玲,胡大妹妹,還有這位先生,你們也應當跟崔大爺認識認識,以後好都有個關照。——我是上完了毛房也就去找你們。”


    我一聽,這崔大爺住的地方好像離著這兒很近,楊桂玲這時就仿佛是很慶幸的遇見了這麽個久聞其名的人,有如今有這麽一個接近此人的好機會,她不願意放過。所以拉著我,還拉著胡麗仙,一死兒叫我們陪著她去。我呢?本來已看出這個崔大爺不是甚麽好東西,不過,我倒底還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他的意思既這樣的懇切,拿我們當朋友待;我——尤其是我,我想著不能太拒絕人,拒絕了他,就算是得罪了他,將來——我倒不怕,隻怕於楊桂玲卻和那賈波林有甚麽不利。


    在這時,那賈波林一個人上毛房去了,——臨走的時候,他還跟楊桂玲悄悄地說了幾句話,——我們就一同隨著那崔大爺往西邊去,我在後邊,我也悄悄地對桂玲說:“我們還是不用上他家裏去吧?因為沒有甚麽必要。”


    桂玲悄悄地跟我使眼色,那意思仿佛就是人家既給咱們麵子,咱們要是不去,不把人家得罪了嗎?


    胡麗仙卻是好新奇似的,願意到人家的家裏去看看才好,她直揪她的衣襟,還拿手摸她的辮子,仿佛整容似的。


    崔大爺讓他的那拉車的,又給叫來了三輛洋車的,讓我們坐,他卻還坐他自己那輛包月車,就往西去了。我看見了他的車,簡直有點橫衝直撞,他的那杆手杖,大概是可以隨便拄人的,剛才我受了拄而不服氣,敢跟他頂嘴?事後一回想,還真有點危險呢!要不是賈波林來給勸,恐怕下不了台——我一定得落得很難著。


    我覺得出來,崔大爺在這天橋,一定是頗有權勢的,他不僅是本身有錢,他還能夠決定別的人——凡是在天橋謀生的人,——一切的窮富禍福,他是不可輕侮的,尤其是那個賈波林是指著在天橋作怪樣子騙錢;楊桂玲又是才從大戲園子淪落到這裏,將來就要完全指著這地方吃飯,甚至於劉寶成,離開這個地方也不成;換句話說,大概是得罪了這位崔大爺更不成,胡麗仙雖非直接賴天橋以為生,而她的家,間接的實靠天橋來贍養,所以我為了他們,我也不能不“隨合”些,何況現在這個崔大爺對我們不但沒有甚麽架子,而且還很“自己”呢?


    我們這幾輛洋車離開了天橋區域,往西又折向北去,也走了不少的路,才到了崔大爺的家,這一帶的地方,名叫“香廠”,所有的房屋,多半是“上海弄堂”式的建築,崔大爺的家,也就在一所洋樓裏,我們就在他家的門前下了車,車錢都是由楊桂玲給的,崔大爺就拿手杖,向門裏讓我們說:“請吧!請吧!”他笑著,他頭一個讓的就是胡麗仙。


    麗仙這時是一點也不厲害,更一點也不“能說”了,她非常靦腆、害羞,客氣得太不自然。


    我們一同走進去,這是一個光線很暗的過道,有個狹而陡的樓梯,我這個有病的人往上走著是很覺吃力。


    我不明白我為什麽來到這兒,我本來是到天橋去閑遊,因為遇見了胡麗仙,才認識了楊桂玲,才說是請我到桂玲家裏去吃餃子,現在,關於餃子的事,也全不提了,而又跟崔大爺來到這裏,人生,每天都得——做個離奇的夢。


    上了樓,好像是旅館似的,一個一個的門兒對開著,住的大概不止是一家人,有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正在過道上一個小火爐旁做什麽東西,看見崔大爺回來,就趕緊給開了一個屋子的門,崔大爺就往裏邊讓我們,我卻先進了屋,因為我不會麗仙那麽害羞和楊桂玲那些客氣。


    裏屋的臥室閉著門,外屋,這大概就是客室,也不怎麽闊,當中一張打牌桌,那邊是一套沙發,還有個茶幾.和幾把椅子,東西亂七八糟,壁上掛著美人兒的月份牌,還有胖娃娃的年畫,瓜子皮在地下可不少,果盤還有什麽蘋果和香蕉!壁間有個電話。


    小丫頭是穿著油裙,紮什著兩隻油手,跟著進屋來,崔大爺摘下帽子放在桌上,把手杖擱在牆角問說:“沒有人來找我嗎?”


    小丫頭說:“小魏來了三趟啦,跟太太說了幾句話,不知道是有什麽事?”


    崔大爺沒言語,脫去了西服外衣,又問:“電話也沒有?”小丫頭說:“宅裏來了個電話,也沒有說甚麽!”崔大爺“嗯”了一聲又問:“你在做甚麽啦?”


    小丫頭說:“炸幾個雞蛋荷包,太太剛起來,說是餓啦,”崔大爺說:“索性多炸幾個,拿盤子,你看,這不有客來了嗎?”


    小丫頭說:“沒那麽多的雞蛋!”


    崔大爺生了氣,瞪著眼說:“你不會買去嗎?還有,快去打開水!泡茶!”


    我趕緊說:“崔先生不要張羅!我們來了,坐會,談談閑話就是了!”


    小丫頭答應著,回身走了,我真覺得她可憐。


    楊桂玲也說:“您別張羅!您要是這樣招待我們,以後我們可就不敢再來了!”


    崔大爺說:“不用客氣!”取出他的銀煙盒來,讓我們抽煙,然而我們都不會吸煙,他自己點了一支,客氣地說:“隨便坐!”他就推開門進那裏間去了。


    這裏,我是坐在沙發上,旁邊,楊桂玲跟我用極小的聲音說:“他,天橋有好些塊地皮都是他的,開著好些個買賣,還有好幾個掛名的差事,什麽人他都認識,有些事非他辦不行,我沒到天橋的時候,就知道他,可是沒有見過……”


    胡麗仙在旁邊很注意地聽著,我卻沒有言語,待了一會,麗仙卻又問我:“您現在覺著怎麽樣?好一點了沒有?”


    我驀然想起來,我的肚子應當還正在痛著呢,於是我就回答:“稍微好了一點,不過,我想,咱們稍微坐一坐,就走吧!”


    桂玲卻說:“不用忙!無論如何也得待我表哥來了,咱們再走,因為……”她用極小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說:“剛才麗仙罵了人家缺德,渾蛋,要叫他記著那個話兒,永遠不好;索性得把剛才那個‘過節兒’全都解釋開了,好在他很看得起咱們,咱們就不妨多在他這兒坐會,大家說說笑笑,也就把剛才的事情揭過去了,要不然,別說我們以後都難在天橋兒混,您要是再在天橋來遛達,都許……”


    把我說得直打冷戰。


    這時候崔大爺由裏屋又出來了——並跟出來了!這一定是她的“太太”,穿著印度紅的綢旗袍,高領子,敞著脖紐,一張擦著白粉的瘦長臉,畫著眉毛,頭發燙得亂七八槽,光著兩隻胳臂,戴著一隻金鐲子,兩隻腳也沒穿襪子,拖著一雙淺粉色的繡花鞋。


    崔大爺給介紹介紹,可沒說出她是誰來,我們都站起身來,楊桂玲先叫她“崔太太”,果然沒叫錯,她很喜歡,笑著說:“不要客氣!請坐吧!吃瓜子吧!”她特地拿出一大盤子瓜子來,叫我們吃,她特別注意的看了看麗仙!倒沒怎麽看我。


    他們夫婦一同落坐跟我們談話,那個小丫頭,把茶泡了來並用手巾買來了十多個雞子,崔太太就叫小丫頭去炸雞蛋,而,她自己給我們倒茶。他們夫婦實在對我們沒有一點架子,這,還算給我一點好印象。


    桂玲由談話之中,先作了她的“自我介紹”,然後又說到胡麗仙的家庭狀,這夫婦非常讚歎,最後桂玲又說到我,說我與她們認識的經過,把我說的就好像時常以金銀幫助劉寶成和胡麗仙的家裏似的,未免有些言過其實,而使我愧不敢當,可是也不能否認,末了,她可又說我現住在店裏是怎麽病,怎麽窮,又怎麽至今還沒找著事。


    崔大爺卻漫不介意地說:“不要緊”!


    我一聽,覺出他又大概是跟桂玲一樣,想給我找事了,可是猜得不對,猜得還“沒到家”,他這位崔大爺竟說是:“不要緊!以後你們無論誰沒有了錢,都可以找我來,我可以供給你們花”。


    胡麗仙笑了笑,欣喜而又慚愧似的。我卻說:“這倒不必,我的事,已經有了點頭緒,不過我還正在斟酌著,因為我做的事,必須與我的個性合宜,還得有點前途才好。”


    崔大爺簡直就沒注意我的談話,他的眼睛又“飄”到胡麗仙那邊去了。


    我覺著不妙,我雖然沒經過什麽“世故”,可是我看過小說,聽過舊戲,知道有些個“花花惡少”就常算計別人家的姑娘,結果那姑娘便很難逃出他的“魔掌”。如今這個崔大爺的身份雖不是什麽“惡少”!比不上高登和花得雷!可是,也是天橋的一霸,這家夥,絕不是個好東西,我已看出他是特別的垂涎於胡麗仙了。


    我有點坐不住,可是雞子已經都炸好了,一碟一碟兒的,每個碟裏有兩個,都炸的那麽焦黃而且嫩,又灑了點細鹽,烏木的筷子每人一雙,“崔太太”幫助拿著碟子來敬客.她這嫋娜著身子,像“梅龍鎮”上的李鳳姐,吆喝著說:“喂!炸雞子兒啦!誰買呀?兩個銅子兒買一個呀!又有油,又有鹽,您吃完了準保還想吃呀!”


    我們都笑了,楊桂玲說:“崔太太真會鬧著玩。”麗仙也拿手絹捂著嘴笑說,“吆喝的真像做買賣的。”崔太太卻說:“你們看怎麽樣?我這是練習著啦,早晚我得離開了他。”指著崔大爺!又說:“明兒我真得一個人上天橋做買賣去,把這兒,給他換一個內掌櫃的!”


    我可不敢笑了,我聽出來她的話裏是有點“醋海生波”,我更主胡麗仙應當快著點走,可是麗仙,拿起筷子吃起來啦,還說:“我們剛來到您家裏,就吃東西!”


    崔太太說:“不要緊!”走過來拍著麗仙的肩膀說:“我的妹子!你別拿我們當外人,我們崔大爺是好交朋友的,誰不知道,崔大爺在天橋有三十六友,這都說的是男的,跟他相好的姑娘,恐怕六十六個,九十六個,一百二十六個,三百三十六個還要多,我就是這兒的一個老媽子,不,我是他的一個存貨,……”又向桂玲說:“說句什麽話,我是箱底,再說一句響亮的話,我是個看屋子的,這屋子誰愛來我都歡迎,誰要常來,我天天請吃炸雞蛋,誰要天天來,我請吃炸鴨蛋,炸鵝蛋,又炸又炒的鳳凰蛋,來了就永遠不走的我請她在這兒卵蛋,我自己滾蛋,誰要是說了話不算誰就是王八蛋!誰要是心裏有勁兒,眼睛冒氣兒,屁股可不挪位兒,假充老實輩兒.姑娘份兒,那就是他*的妝蛋!”一摔筷子轉身急急向裏屋去了,“吧”地又一摔那門。


    把我們都僵住了,每個人都停住筷子不能吃了,我想不到這位“太太”的醋海之波,竟來得這麽快,起得這麽高,她這屋子平日大概就不許別的女人來。如今怎麽辦呢?這不是下不來台嗎?尤其叫崔大爺下不來台呀!我想著崔大爺至少得來一場“全武行”,把他這個太太打一頓,那才不愧為天橋一霸,可是那我們又得一齊勸架,我想是壞了!要起亂子,崔大爺一定要這樣辦。


    可是誰想到崔大爺竟沒有這樣辦,他隻是笑笑說:“他發昏了!她的瘧子還沒有好,大夫都說她肝火旺,她又是個;嗇刻鬼,舍不得看人家吃她的雞蛋。你們可別在意,別人來她也是這樣,賈波林小崇來了,她還常打他嘴巴呢。這是我故意把她展覽展覽,給你們看,以後你們再來,她要是說甚麽不好聽的話,你們也就都不致於在意啦,好!請吃!”


    誰還能吃得下去呀?楊桂玲雖說是:“崔太太是個直脾氣。”可是她的臉也紅了。麗仙氣得簡直要哭。我就說:“崔先生!我們可並沒有一點誤會,不過我們不能再在這兒打攪您啦!本來今天我們一大群都來了,來了還就吃,也難怪崔太太不高興!我們可也不是說崔太太就把我們得罪啦,我們是想叫崔太太先消消氣……”崔大爺說:“她沒有氣,她就是這個脾氣,長了你們就知道了。”我說:“是!可是也得叫崔太太歇一會,我們改日一定來!”


    崔大爺把眼睛看著我.仿佛是有點恨我,然而我不怕他,他的太太既是這樣妒嫉,一見麵就對麗仙簡直的是公然侮辱,我不能不保護著麗仙,於是我不等候崔大爺的同意,我就說:“咱們走吧?”雖然楊桂玲還直向我使眼色,我卻裝做沒看見,我帶著麗仙就走了,楊桂玲沒跟我們出來,崔大爺也沒送,我們就下了樓,往外走,我對麗仙說:“這個事你也不必生氣,這樣倒很好,姓崔的根本我們不應當認識他,這個地方早就不應當來,你是明白的,我告訴你,社會很險惡,尤其是像你這樣年青的女子,到處都能遇見像今天這樣的事,所以處處全都得要謹慎小心!”


    麗仙一句話也沒有說,垂著她那生著氣的臉兒,好像連我也使她生氣了。我還想跟她解釋解釋,勸導勸導她,但我已經沒有了那些精神。剛才我說的肚子痛,那是推辭,現在我卻真感覺著頭痛,心裏尤其的發堵。我就給她雇了一輛洋車,告訴拉洋車的送她回“金魚池”,我並且給了車錢,但是她,也並沒向我說一聲“謝!”或是“再見”。她像是一隻受了傷的孔雀,但,她是一隻貧寒的孔雀呀!身上的貧寒的衣裳,那比得孔雀的華貴羽毛?但她也遭受獵人貪婪的打了,打傷了她的心,我,我有法子為她醫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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