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張雲傑也沒有去看戲,回到家中隻管發呆,精神卻十分緊張。他將蒼龍騰雨劍拿到手中,在院中鷺伏鶴行,腳飛劍起,才舞了一會,便覺得右肩仍有些微疼痛。他的父親張三卻站在屋的門口大笑,連說:“好劍法!我走了半輩子江湖,也沒瞻見過你這樣的好本事,不愧是諸葛龍的徒弟!”


    張雲傑看了他父親一眼,見他父親雖是笑著,可是那臉色就仿佛帶著一層晦氣似的。心說:你還笑呢?你的仇人已然來到了。他比靈官還凶,比霸王還猛!隻要他把你抓住,你還想活?又看了看手中的蒼龍騰雨劍,不由一陣憤恨,心中說:殺了人搶來的東西,我決不用它,便提著寶劍進書房去了。


    張三進屋來跟他的兒子帶笑說了幾句話,他的兒子全不搭理,他又帶著笑走出屋去了。由當晚起,張雲傑就加了些防備,到深夜就躥上房去巡查一次。他父親寶刀張三把自己鎖在大鐵門裏熟睡,倒也不曉得他兒子的事情。


    次日,張雲傑依然帶著來升去進城,到了李一貼之處,就見看傷看病的人仍然不少。


    張雲傑一進屋中,李一貼就指著板凳笑著說:“請坐!請坐!一會兒就看完。”張雲傑搖頭說:“不忙。”便在旁邊坐下,就見此時李一貼正在給一個大漢治傷。這大漢赤著背,背上腫得跟駱駝似的;並且又青又紫,似是是被鐵器所打傷。旁邊有個人扶著這大漢。這個人年有四十多歲,微微有些黑髯;身體很高,人很瘦,神態卻極為軒昂;兩眼炯炯的,猶如明燈一般。身穿一件灰布大褂,青皂鞋。


    兩旁等著看病的人,全都仰著臉,驚奇仰慕地看他,並有的彼此私下悄聲談天。張雲傑就覺著這人一定有些來曆。李一貼給那大漢的傷處也不知上了些什麽藥,就痛得那大漢不住氣喘,黃豆般的汗珠在背上亂滾。旁邊那個人卻說:“二弟,忍耐著點!你傷處痛,我的心裏更不好受。我真後悔,昨日那一鞭我把你打得太重了!”


    張雲傑一聽這穿灰布衣服的人說了這話,他不禁吃了一驚,便也仰著臉用眼直直的去看這人。這人的態度頗為誠懇,那漢子身上有傷,仿佛他的身上也感到疼痛,他也不住地皺眉歎氣。李一貼給那大漢的背上敷完了藥,就說:“先坐一會兒,把藥涼一涼,再貼膏藥。”


    那大漢微微把腰直起來,他們還跟著有幾個人,都像鏢店夥計的樣子,就過來把大漢扶著。大漢咬著牙,喘著氣有人替他擦頭上的汗。那個穿灰布衣服的人卻在屋中來回走著,看出來他的心情是十分不安。這時李一貼到了張雲傑的身旁,張雲傑就將自己的衣服解開,露出來兩肩。那李一貼就揭開膏藥,詳細地查看,他連連說:“不要緊了,那袖箭打的傷就算全都好了,就是這右肩的刀傷才新長出肉來,還有點嫩。可是再貼一回膏藥,也就好啦!”此時那個身穿灰布衣服的人正走在張雲傑的麵前,他低著頭看張雲傑的兩肩,張雲傑也微仰起臉來看他。


    此人就向張雲傑說:“朋友,這傷是怎樣得的?袖箭的傷在肩上,想必是從高處射下來的吧?”張雲傑笑了笑說:“老兄有眼力!因為袖箭是從高處來的,我才沒防備。若是從平地上,別說袖箭,就是再輕巧厲害一點的東西,我也叫它近不得身。”那人又問:“這右肩的刀傷呢?”


    張雲傑說:“這是因走在河南路上,遇著了一群賊人。賊人二十多名,我隻是一個,又在黑夜間,我砍死他們五六個,自己的肩上隻受了小小的刀傷,這不能算是給江湖人泄氣吧?”那人的臉色露出驚異之狀,就又問:“你在河南遇見的強盜,莫不是著名的女盜紅蠍子嗎?”張雲傑搖頭說:‘我倒不知他們是誰,其中倒是有三名女盜。但都已被我砍傷。”


    那人的臉色更顯出驚訝,就問說:“朋友貴姓大名?”張雲傑說:“草字雲飛,姓華。”那人一怔。張雲傑問:“老兄怎麽領教?”那人說:“我叫陳仲炎。”張雲傑淡淡地說了聲:“久仰。”張雲傑等肩上貼好膏藥,轉身向外就走。陳仲炎卻隨出來,說:“華兄留步。”張雲傑站住,故意發怔地問說:“什麽事?”


    陳仲炎上前兩步說:“兄弟陳仲炎,新蔡縣人,為尋殺害胞兄的仇人寶刀張三,才來到北京。現欲結交天下的英雄豪傑,華兄與我雖初次會麵,但我就知華兄必是久走江湖,武藝出眾;敢請華兄留個地點,暇時兄弟好去拜訪領教!”張雲傑抱拳說:“不敢當,兄弟我住在西河沿悅來店,我來此還不到一個月。陳兄現在下榻何處?”陳仲炎說:“我那地方不很方便,今天下午四點鍾我準去拜訪華兄。”張雲傑連連點頭,說;“好,我在客房中恭候!”說著二人互相抱拳,張雲傑就忙忙向外走去。這時來升跟隨出來,他的臉發白,眼發直,說:“少爺……”張雲傑就上了車,囑咐來升:“少說話!”騾車向東走著,張雲傑就說:“出前門!”趕車的人答應了一聲。


    來升就扭頭向車裏問說:“少爺!剛才跟你說話的那人就是陳仲炎,他昨日把耿二豹打傷了,今天又帶著來治傷。你別瞧不起那瘦大個子,那是霸王。剛才他跟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可是您就該跟他說實話,頂多借給他一點盤纏用。剛才您怎麽說是姓華呀?說是住在悅來店呀?我的少爺!”張雲傑卻厲聲囑咐說:“少說話!”來升皺著眉,歎了口氣。


    此時車已走出了前門,張雲傑先在大街上花了十五兩銀子,買了一口很鋒利的寶劍,便叫把車趕到西河沿悅來店門前停住。來升就悄聲說:“少爺!難道咱們真來到這兒住店房嗎?”張雲傑又說:“少說話!”他隨在前進門,叫店家給找了個寬大的屋子,命店家在水牌上寫“華雲飛”的名字。進屋來他就悄聲向來升吩咐,說:“你趕緊到玉器局取銀一百兩來備用。囑咐他們,無論是誰在街上遇見我不許叫我為張少東家,今天咱們就在這店裏住了,不出城了。若露出一點馬腳來,我就饒不了你的命!”


    來升咧著嘴說:少長!您這樣做,是圖什麽呀?”張雲傑不許來升細問,並催著他決些走了。一個人在屋中來回走著,抽出寶劍來看了看,心說:陳仲炎你找不著我的父親,但我要找找你。不但找你,我還要……他精神很興奮,來回走著,腦中安排著計劃,想要逐步去實行。


    待了一會,來升就回來了,拿來了一百兩銀票,並說:“少爺,你打算怎麽辦我決不攔著,跟你吃一鋼鞭,我都沒有怨言。可是我是老爺派來跟著你的,咱們今天不出城,老爺一定疑惑我們是有了什麽差錯。剛才我跟徐掌櫃商量了半天,徐掌櫃也很著急;他已派了夥計出城把這件事告訴老爺去了!”


    張雲傑吃了一驚,心說:這件事若叫自己的父親知道,他豈不要嚇死嗎?又細一想,覺得叫他知道了也好,他可以防備防備。不過若是有人嘴不嚴,或是玉器局的人常往六裏屯去,被陳仲炎知道了底細,那自己倒反弄巧成拙。於是又切實地向來升囑咐了一番。他急盼著陳仲炎來,來升隻聽見窗外有人一說話,他就不禁驚慌失色。


    約莫有四點來鍾,果然陳仲炎前來拜訪。張雲傑仍然拿著一點架子,到屋中分賓主落座,來升的雙手發顫給獻上茶來。陳仲炎就詳細詢問張雲傑是哪裏的人,從哪位名師學的,是哪家哪派的武藝,現在來京是有什麽事。張雲傑卻隨口說:“兄弟是南陽府人,但多年行走江湖;武藝是從巫山道士學來的,是內家武當派。此次北來無事,隻是為遊覽京門的名勝。”


    陳仲炎表示敬佩,喝過一碗茶之後,陳仲炎就露出激昂憤慨的樣子。先說了他胞兄陳伯煜於四年前被害之事,然後他就說:“四年以來,我到北京兩次,其餘的時間也盡在江湖流浪中度過。但仇人寶刀張三的行蹤仍未覓到,所以我見了人便要打聽;因為我的大仇一日不報,我就一日不能心安。華兄久走江湖可曾聽說過那惡賊張三的下落麽?”


    張雲傑聽陳仲炎向他詢問寶刀張三的下落,他的臉上也不禁微微變色,心中所感覺的並非驚恐,卻是一種慚愧。便翻著眼睛想了一想,說:“姓張叫三的人很多,但寶刀張三我卻沒有聽說過。”陳仲炎就又說:“此人原名張雁峰,可是他久在江湖廝混,又不怎麽出名;所以人隻曉得他的排行,卻不知道他的名號。”


    張雲傑點了點頭就說:“以後我若遇見此人,我一定把他擒住,或是殺了。因為兄弟也專好打天下不平之事,見了這樣貪利忘義,行凶害人的人必不能容饒!”


    當下陳仲炎又抱拳懇托了一番,便要告辭。張雲傑就說:“陳兄今日下訪小弟,實感榮幸。不知陳兄的寓所在哪裏?請告訴我,日內我好拜訪。”陳仲炎卻說:“我現住在東城堂子胡同敝友餘嶽峰之處,在那裏寄離。客人去了難免招待不周,華兄還是不要去,以後我一準常來拜訪。”


    張雲傑便把陳仲炎的住址牢牢記在心裏。送陳仲炎走出之後,他回到屋中就向來升說:“你還害怕嗎?你看今天陳仲炎見了我,他是多麽謙恭!”


    來升仍然搖頭,說:“少爺!他現在求你給他打聽事,他還能夠不謙恭?可是,隻要一個言語不合,他翻了臉,你就留神他那鋼鞭吧!”又說:“剛才徐掌櫃也叫我勸你別招惹陳仲炎。不但別惹他,也別跟他交朋友,因為陳仲炎得罪的人太多了,各路的鏢頭拳師,沒有一個不恨他的。雖然別人的武藝全都不如他,見了他都恭恭敬敬;可是別人的心裏都不服氣,早晚他還是得在京師栽跟頭。”


    張雲傑微笑著,漸漸又想好了一個主意,就向來升問了那堂子胡同所在的地點,隨後他就往屋外走去。來升追出來問說:“少爺!你上哪兒去呀?”張雲傑就說:“你不要管。你就在這裏好好待著,不準滿處亂跑,少時我就回來。”說著,張雲傑走出悅來店,到前門雇了車就出去訪陳仲炎。


    這時天色已然不早了,霞光如血,照著城樓,也照著宮城。這輛車走過了東單牌樓,張雲傑就叫車停住了,給了車錢,下車往北走了不遠,就見有一座高高的牌坊,木頭匾上寫著“東堂子胡同”。胡同很寬,走進去,張雲傑的兩眼東瞧西望。就見兩旁都是大門戶,還多半關著門,張雲傑也猜不出哪個門裏才是陳仲炎所住的地方。他一直往東走,胡同漸漸窄了,小門也漸多,雜貨店、肉鋪、酒店,也有不少住家。


    張雲傑就信步走進了一家酒店,一看屋子很窄,可是喝酒的足有一二十人,一個擠著一個,都在歡笑著談天。張雲傑找了個板凳邊坐下,旁邊和對麵是些不相識的人;酒店夥計過來,先在張雲傑的麵前擺了四小盤酒萊,然後問說:“大爺!喝白幹還是喝紹興?”張雲傑說:“來壺白幹吧!夥計,我先跟你打聽一個人……”那夥計因為正忙著,一聽說要“白幹”他就趕緊到櫃上去取,張雲傑後麵說的話,他全沒有聽見,張雲傑就笑了一笑。


    待了一會兒,這個夥計把“白幹”取來了,張雲傑才拉住他,向說:“我打聽一個人,現在京城有名的鐵麵靈官陳二爺,陳仲炎,他是住在這條胡同哪個門裏?”夥計用眼注意地看看他。就努努嘴,悄聲說:“那邊桌旁的兩位,就是陳家的人。”張雲傑順著夥計嘴指的方向去看,果然見裏首有二位酒客,全都很年輕。一個是又黑又胖,穿著粗藍布的衣裳,像是個鄉下人;一個卻是身短精悍,氣度昂然,捏著異煙往臉上抹。


    張雲傑心說:這二人之中一定有一個是陳仲炎的師侄徐飛。因見他們那邊有個空座位,隨就向夥計說:“你給我挪過去吧,我們是一塊的。”當下夥計拿著他的那四盤萊一壺酒挪到那桌上。那邊,短小的人正把一條腿蹬住板凳,張雲傑就把身子向那條腿上一頂,說聲:“借光!”那人的腿就被頂了下去了,那人瞪了他一眼。張雲傑卻像不大覺得,就坐下了。


    張雲傑把那四盤酒菜,一盤鹵煮麻雀,一盤蔥絲拌豆腐幹、一盤老醃鴨蛋、一盤小方塊兒的兔兒肉,擺成一列,像供神似的,把別人的菜盤酒壺都給推到一邊。那個黑胖臉的鄉下人立時發怒,瞪眼掄拳;短小的人卻向他的朋友使眼色,攔住了,兩人全注意著張雲傑。張雲傑卻一切不睬,隻端端坐著,仿佛自己把自己給供上了,他用筷子挾菜,笑徽微地自斟自飲。


    那鄉下人忍耐不住了,把拳頭向桌上一擂“呯”的一聲,震得杯盤皆動,酒壺都倒下了。他黑臉發紫,罵道:“什麽東西!成心來搗蛋!不認得俺楊大壯!”旁邊的座客全都吃驚扭頭,掌櫃的也過來,向張雲傑作揖,說:“大爺請那邊坐,那邊寬綽!”張雲傑卻聲色不動,說:“為什麽呢?這邊不是頂好嗎?奇怪?為什麽叫我挪?坐這桌子不是也一樣的花錢?”


    楊大壯此時已站起身,舉臂握著拳頭向張雲傑就打,罵道:“什麽東西?”拳頭卻被張雲傑擋住了。楊大壯另一隻手抖起了酒壺向張雲傑的頭上就砸,張雲傑急忙將頭一閃,酒壺就飛到了鄰座。同時他托住楊大壯拳頭的那隻手又一反扭,向懷中一帶,身子站起來,又向旁一閃,楊大壯就連人帶板凳全都躺下了,桌子也幾乎翻了,酒壺盤子紛紛滾在地下。


    掌櫃和那夥計全都趕來勸架,旁邊的酒客都驚慌地往外走,那個短小精悍的人卻站在板凳上喊道:“哪兒來的小子?”一下子就撲過張雲傑來,掄拳就打。張雲傑右手推開了他的右手,自己的左手頂去,“呯”地一聲就打了這人的胸上一拳,這人痛得一彎身,那邊楊大壯由桌下爬起來,抄起板凳向張雲傑就砸。


    張雲傑一下就抄住了板凳腿,再一下就奪了過來,他就用板凳護身向外退走,退出了酒店。門外已擁擠了不少人,就聽到有人說:“了不得,那人是鐵麵靈官的兒子!”張雲傑卻冷笑,高聲說:“諸位閃開,給我們讓出個寬敞地方,我要請諸位看看!叫鐵麵靈官的兒子趴在地下吃屎!”


    酒店中的二人已然奔出。楊大壯瘸著腿暴跳如獅子一般,手中拿著切肉的一把短刀;陳仲炎之子陳正仁卻從腰間亮出匕首來,雙方齊上。張雲傑隻用一條板凳迎敵,“(口克)(口叉)(口克)(口叉)”亂打了一陣,楊大壯的頭就破了;陳正仁卻轉身跑了。楊大壯扔了刀,過來奪張雲傑手中的板凳;張雲傑卻把板凳一扔,撲過去,使了個掃蕩腿,楊大壯“咕咚”一聲就趴倒在地;喘喘氣才要往外爬,張雲傑又向他胸上踹下一腳,楊大壯就又仰倒在地。


    旁邊就有人哈哈大笑,忽然又有人警告說:“別笑了!”並有些人急急忙忙散去。楊大壯坐在地下,腦門子滿是血,哼哼的罵說:“好小子!留下姓名!”


    這時忽然由西邊來了兩個人,正是剛才跑走了的陳正仁,把他的父親找來了。那鐵麵靈官陳仲炎提著一隻三尺長核桃粗的鋼鞭,掖禪挽袖大踹步走來,陳正仁提著口刀在前邊跑著。憤怒的指著說:“就是這個人!”陳仲炎一看張雲傑,就站住了身一怔。張雲傑卻含笑著抱拳說:“陳兄!你是要來給我們勸架嗎?”地下坐著的楊大壯卻怒叫著說:“二叔!打他!這小子成心找咱打架,看不起咱們!二叔,劈死他!”


    陳仲炎繃著臉,上前問說:“華兄,為什麽事,你打了我的兒子和師侄?”張雲傑驚訝地說:“啊呀!原來這是令郎和令侄?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都是喝了點酒,吵起來了,小事小事,我給二位賠罪!”他隨就向楊大壯和陳正仁拱手賠罪。楊大壯也發怔了,擦擦血爬起來。陳正仁卻悄聲告訴他父親,說:“這人是故意來戲耍咱們!”陳仲炎把鋼鞭交給他的兒子,過來就一把手將張雲傑拉住。


    張雲傑神色不變,仍然笑著說:“陳兄,我給他們兩人賠了罪,還不行嗎?”陳仲炎卻揪揪張雲傑,說:“請華兄跟我到街上,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張雲傑點頭道:“好!”於是張雲傑就像被拖了走似的被陳仲炎帶走。這裏看熱鬧的人都說:“事悄不妙,那小子一定是輕傷、重死!”


    出了東堂子胡同的西口,來到了大街。張雲傑就將手一甩,說:“這不像樣子。你說到哪裏去,我就同你去好了!”他這樣昂然地說,陳仲炎反倒向後退了一步。他把張雲傑從上至下打量了一番,還問說:“華兄,你到底是什麽人?”張雲傑說:“我叫華雲飛。”陳仲炎抱拳說:“華兄你說真話!”張雲傑說:“我說的全是真話。我由河南而來,一來是為療傷,二來實為會會你老兄,並且想見你的令……郎。”


    陳仲炎說:“小兒正仁他是新近才來京的。還有那楊大壯,他是先兄的徒弟,他們二人來此幫助我,我頗不願意;因為他們的武藝都很平常,而且還年輕愛惹事。”


    張雲傑冷笑說:“我想他們一定常常惹事,而且每次惹了事,打不過人家之時,你老兄必要提著鋼鞭出來幫助他們?”


    陳仲炎連連搖頭說:“不是,不是,我陳仲炎來此是為兄報仇,並非為淩辱江湖朋友。這幾次我與人比武,全是我不得已才作的,也因為現在一般江湖人,你若不先把他打服,他就不能誠心與你結交!”


    張雲傑搖了搖頭,冷笑說:“也不盡然,我也是江湖人,你若不打我,我還可以與你推心剖膽;你若是攜帶你的令郎、高徒要來欺我,那麽我就……也要對不起了!”說畢冷笑著,轉身揚長而去。


    往南走了不遠,他就又雇了一輛騾車回南城,在車上他倒不禁笑了。車出前門,這時天色已然黑了,走過正陽橋時,就聽趕車的人跨著車轅,自言自語地說:“這些無賴,不定又要等著誰打架!”張雲傑趴著車窗向外一看,見是橋頭的西邊站著十幾個人,還有白光閃閃的,仿佛有人手中拿著刀。張雲傑就問:“這些人拿著刀等著人打架,不是跟強盜一樣了嗎?官人怎會不管他們呢?”


    趕車的人說:“官人查街的時候前麵必有燈籠開道,他們看見燈籠從遠處來了,就散開;等燈籠走過去了,他們又聚在一塊兒。你說官人可有什麽辦法?他們時常毆傷了人,就一哄而散。今天不定又是誰要遭殃!”張雲傑又在車上笑了笑,心說:也不怪陳仲炎拿他的鋼鞭打這些人,也真該打!此時車已走進了西河沿,又半天才來到悅來店門前。下了車進店,要叫櫃上開發車錢,那櫃上的人卻說:“華爺回來啦?陳二爺剛才來,現在您屋裏等著您呢!”


    張雲傑不由一怔,趕緊問說:“那個陳二爺?”掌櫃的人說:“有名的鐵麵靈官陳二爺,剛才騎著馬來看您,馬還在圈裏呢!”張雲傑心中一驚,暗道:剛才與陳仲炎分手,如今他又騎著馬趕上前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呢?遂向櫃上的夥計說:“把外麵的車錢給了吧!”他心中納著悶,但態度故作從容,就走進裏院。


    隻見自己那間屋子燈燭輝煌,來升卻站在屋門口,一見著他的少爺,他就趕緊迎過來驚慌地悄聲說:“少爺!陳仲炎又找你來了!這可怎麽好?”張雲傑也悄聲問說:“他沒向你打聽什麽事嗎?”來升搖頭說:“沒有,他進門來就說:‘你們少爺還沒有回來是不是?’我就說:‘還沒回來。’他說:‘那麽我在此等等。’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了。我給他倒了一碗茶,他也不喝,他隻是坐在那裏發怔,真叫人瞧著害怕!”


    張雲傑笑了一笑,又擺手悄聲囑咐說:“千萬少說話!”他遂就笑吟吟的走進屋裏,隻見陳仲炎穿著那件大棉襖正在屋中發愁坐著。張雲傑就說:“哈哈!陳兄!你的行蹤神出鬼沒。我們才在東城分手,你怎麽又先到了這裏?”


    陳仲炎站起身來,態度非常誠懇,說:“我是騎著馬趕來,你大概是坐車,自然我要先到。華兄,剛才我聽了你的忠言,我十分後悔。我也自覺得,來到北京這些日,我是太露鋒芒了!現在不但舊仇人寶刀張三是毫無下落,我反倒在此結下了許多新仇,牽墜得我想離開此地也不行。所以我見華兄年少慷慨,是個江湖上難得的人物,所以我才願與華兄誠心結交,並向華兄請教。我怎樣才能脫去了這些江湖人的糾纏,而去辦自身的至急之事?


    張雲傑就一麵叫來升倒茶,一麵勸陳仲炎說:“陳兄不要煩惱,我勸你趕快離開此地。你想,寶刀張三既是躲避了四年,不敢與你見麵,可見他是自知武藝敵不過你。如今在北京你終日與人比武,弄得聲名大震,那張三還沒有耳朵?不用說他沒在京都,就是在此地,他也早就跑了,還在這兒等待著送死?”


    陳仲炎歎了口氣,說:“我也是這麽想!我與人比武並非情願,是我為尋仇人下落,不得不與江湖人往還。但那些江湖人你是曉得的,他們知道我是鐵掌陳伯煜的兄弟,便想與我比武。除非我認輸才行,可是我陳仲炎向來又是強性,決不低頭服人,所以才弄成這樣。三個月來我打服了直隸省數十名英雄,他們明著與我結交,其實心中怨恨;在北京他們還不敢怎樣,但我若一離開此地,他們一定要在途中設計陷害我!”


    張雲傑聽了,不禁心中一動。又聽陳仲炎說:“因此我才想結識一位好友,助我以報兄仇。我見華兄慷慨磊落,不同那些人,而且來此遊覽……想必很是閑散。倘蒙不棄,我願與華兄結為八拜之交;尋著寶刀張三,報了我殺兄的大仇。我陳仲炎終身不忘!”


    張雲傑臉上微微變色,就擺手說:“拜盟兄弟我可不敢,因為我太年輕。至於助你報仇之事,那是朋友應當作的。隻要我尋出寶刀張三的下落,查明他確是惡人,我必替陳兄下手。但是如果這人已經改過向善,隱遁山林,不再作惡,我也勸陳兄饒恕了他。因為冤家宜解不宜結!”張雲傑的話說到了這裏,陳仲炎的臉上就帶出不悅之色,連連搖頭,說:“什麽仇家我全可解,惟有張三,我饒不了他!”


    張雲傑說:“既然如此,隻要我尋著了張三的下落,我必設法告訴你。至於殺或饒,那全憑陳兄!”陳仲炎起身抱拳說:“拜托!拜托!明天我帶領小兒和師侄前來謝罪。過幾日我便。要往旁處去,他們留在此地,請華兄隨時幫助,以免人欺。”說畢,又拱手,便出屋回去。


    陳仲炎走後,張雲傑憤怒地站立了半天,忽然他又想起一件事來,就抄起了寶劍往外就走。來升說:“少爺您想上哪兒去?”張雲傑說,“少說話!”他提劍出了店門,一直向東跑去。跑到正陽橋,就見這裏人聲嘈雜,並有“乒乒乓乓”的一陣鐵器和木器相擊之聲。張雲傑趕緊抽出劍來,飛奔過去。


    隻見這裏是三十多個人各持器械正圍往一個人毆打,被毆打的正是陳仲炎。隻見他手中舞著一杆從別人手中奪來的木棍,上下翻飛,打得那些人此上彼下,無法將他按倒。張雲傑加入了,一手揮動寶劍恫嚇眾人,一手拿劍鞘向眾人的頭上亂抽,便大罵道:“你們是要造反嗎?”


    他從人群中將陳仲炎救走;眾人複又圍上來,又被張雲傑打倒了幾個。這時遠遠之處就來了兩盞燈籠,就有人說:“官人來啦!”遂就一哄而散。張雲傑也怕官人來到,要惹官司,他也顧不得再找陳仲炎的那匹馬,就趕緊叫來了一輛車,攙扶陳仲炎上車。囑咐趕車的人說:“趕到東堂子胡同!快些!快些!”趕車的揮動皮鞭,車輪在石頭道上“咕咚咕咚”的響,就趕進前門裏去了。


    這時城門已關了半扇,天黑如墨,銀星萬點,新月一鉤,吹著微寒的春風。陳仲炎在車裏坐著,籲籲的氣喘。張雲傑就問說:“陳兄受傷了沒?”陳仲炎說:“不要緊!”騾車走得很決,迤邐地到了東堂子胡同。張雲傑就問說:“陳兄你住在哪個門戶裏?”陳仲炎喘著氣說:“攙我一把!我向外看看!”張雲傑攙住陳仲炎的胳臂,就覺得兩手發濕,知道他的身上已受傷流血。


    陳仲炎向外看了一著,便說:“車停住吧!就是路北這個門。”當下車停住了,張雲傑先跳下車去敲門。門敲了幾下,裏麵就有人出來,藉著車後掛著的那紙燈籠的燈光,可以看得清楚,出來的人正是陳正仁。張雲傑就抱拳說:“陳兄弟,現在你令尊受了傷,在車上,你幫助我把他攙下來吧!”陳正仁一聽他的父親受了傷,他就立時大怒,問道:“我父親是被誰傷的,是你嗎?”


    車上的陳仲炎卻申斥說:“快來攙我!你華叔父幫助我打散了那夥土棍,你不知感謝,反到向你的華叔父發橫!”陳正仁立時不敢言語了,趕緊到車旁來攙他的父親。此時由門裏又出來兩個人,一人手中提著一隻燈籠,正是黑胖瘸腿的楊大壯。另一人,張雲傑看見了,就不禁吃驚,原來正是身穿青衣,手提白龍吟風劍,俊眼圓睜的陳秀俠姑娘。此時張雲傑、陳正仁已將陳仲炎攙下車來,陳仲炎見侄女手提寶劍,怒視著張雲傑,他就說,“不可無禮,來見見!這是華雲飛叔父!”


    張雲傑心說:要糟!姑娘卻知道我叫黃一飛,又叫張雲傑。他生怕姑娘把他的假名姓說穿了,心裏咚咚亂跳。不料陳秀俠把眼睛又盯了張雲傑一下,點點首,輕輕叫了聲:“華叔父!”張雲傑不禁連脖子都發熱,幸仗燈光昏黯,才遮住了他的羞顏。陳仲炎被攙扶到北房內。北房三間很是寬敞,燈也很明,室中的陳設也頗講究。


    陳仲炎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右臂、左臂全都往下流血,衣袖盡已染紅。秀俠趕緊去取了一包刀創藥,為她叔父解開衣懷,敷上藥,低著眼皮連看張雲傑也不看。幾上的銀燈正照著秀俠的粉麵,張雲傑就見她比以前更為嬌豔,而且一種嫵媚的閨閣氣派,比在江湖間相遇之時更是動人。張雲傑臉仍紅著,心中非常的難受。陳仲炎向他看了一眼,就又向楊大壯說:“給華叔父搬椅子!”張雲傑說:“不客氣!”楊大壯瞪眼發呆地看了張雲傑一下,就搬了一把椅子,請他落座。


    張雲傑此時卻覺得十分拘窘不安,偷眼看了秀俠一下。見秀俠那柔潤的黑發,纖細的手指,緊瘦的衣裳包裹著窈窕的身段,真令人銷魂。同時張雲傑可以猜想得出,姑娘一定心裏冷笑呢!大約是說:“哼!此時你又姓華哩?別以為我不認識你?不害羞!”張雲傑一向是能說能道,此時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半天才說道:“陳兄,現在覺得傷勢怎樣?”


    陳仲炎卻笑著搖了搖頭,說:“不算什麽!一點點輕傷到你我的身上還算事嗎?”又望了兒子和侄女一眼,說:“我早料到何永龍、高文起、耿大豹、耿二豹那些人,雖然敗在我的手中,我待他們也很好,但他們必都在心中恨我,早晚必定尋仇。可是我還沒料到他們曉得我今天單身出城,竟在正陽橋頭暗算我。他們一共有三十多個人,我卻孤身徒手,所以若不虧你們華叔父趕來相助,我一定受傷更重!”


    陳正仁跟楊大壯齊都扭頭瞧著張雲傑,秀俠卻仍然不抬眼皮。陳仲炎就又說:“你們華叔父的武藝超群,人品也不同那些江湖人,你們以後對華叔父都要尊敬!剛才我已然向他拜托,將來我走後,就叫他留在北京,幫助你們尋找惡賊寶刀張三的下落,以報大仇。以後你們都要聽華叔父的話!”陳正仁、楊大壯齊都恭敬地向張雲傑拱手。秀俠姑娘卻背燈彈了幾點眼淚,掏出一塊手帕來拭擦眼睛。


    張雲傑在這裏坐著,覺得心中很不是滋味,就站起身來說:“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了。”陳仲炎卻說:“前門城門已關,你還怎能出城?我這是借的房子,頗有富餘,叫人打掃出一間來,今夜你就在這裏宿下吧。明天我還要跟你商量商量,如何才能出今天這口氣。”張雲傑歎氣說:“我勸陳兄算了吧!俗語雲,冤家宜解不宜結。無論大仇小仇,總是解開才好;否則冤冤相報,那有個完?”


    話才說到這裏,陳正仁、楊大壯齊都麵有怒色,秀俠也瞪了他一眼,仿佛都忍不住要用話反駁他。陳仲炎卻微微冷笑,說:“華兄!你閱世太淺,沒怎麽與人爭鬥過,所以你不知冤仇積在人心中的難受情形。如今的小仇不談,隻談先兄被害之事,我為尋寶刀張三,四年以來,食不飽、睡不安,到如今這麽暖的天氣我還穿著大棉襖,實在是我懷念兄仇,已忘了寒暑!”


    陳仲炎說出了這話,秀俠在旁越發傷心;以她的手帕捂著臉,不住地抽搐哭泣。陳仲炎就長歎了一聲,說:“我這侄女真是可憐!她父親生前,與她相依為命,自她父親死後,她為報父仇,在外受盡了顛沛困苦,如今來到北京找我,我就不令她再出門了,因為倘若她再有些舛錯,我更難以對先兄。我的仇人太多,今天受了些小傷,還算是幸事;萬一將來我兄仇未報,就有了意外,望華兄對他們加以善視。我陳家缺少近親好友,全賴江湖知己,道義相重,將來倘能助我家殺死惡賊張三,我們無法報恩,隻想……”看了他的侄女一眼,卻不再說話了。秀俠也掩麵出了屋。


    陳仲炎這才說:“隻要有人將先兄大仇報了,將蒼龍騰雨劍奪回,將惡賊寶刀張三殺死;那人若還是年輕未娶妻,我便將我的侄女兒許配於他。”張雲傑聽了這話,才明白陳仲炎與自己相交之意,當下怔怔地沒有言語,心中卻慚愧與憤恨並集,也不禁暗暗地歎息。


    待了一會兒,陳正仁叫進一個仆人來,命給張雲傑收拾個宿室。張雲傑這時也恨不得找個地方就一頭躺下。陳仲炎又說:“我們為什麽要來到北京呢?就是因聽人說惡賊張三現在匿藏於此。那惡賊不知怎樣偷盜,發了一筆大財,大概已改了名姓。他有個兒子,不知叫什麽名字,聽說從信陽州大刀劉成學過武藝,這時也一定住在北京。我要是尋著了他,我一定將他父子全都殺盡!”末了這句話陳仲炎忿忿地喊出,張雲傑心中又驚又憤;便隱忍著不言語,臉上也不露出神色。


    此時仆人進來,說:“床已然鋪好了!”陳仲炎點點頭,帶笑向張雲傑說:“天不早了!請華兄休息吧!明天再談。”張雲傑慢慢站起身來,陳正仁在後隨著他。一出屋門,迎麵正遇見秀俠,兩人的眼睛不防就對在一處。張雲傑的臉上就又一陣通紅,心中又一陣難受;沒同秀俠交談,他就隨著陳正仁進到那已收拾好了床榻的西屋。這西屋裏布置得也十分古雅,書架上琳琅滿目,幾上擺著銅鼎磁瓶,壁間也懸著名人字畫,由此可知這裏必是個讀書之家。不明白一個江湖聞名的鐵麵靈官為什麽能在此客寓?


    陳正仁白天跟張雲傑打了個架,這時卻對張雲傑甚好,他笑著說:“華叔父,你喜歡賭錢嗎?我們這裏有幾個人,咱們可以推牌九!”張雲傑卻搖搖頭,說:“吃喝嫖賭裏邊都沒有我!”陳正仁哈哈一笑,說:“那麽我們可到別的屋裏玩去了。華叔父你須要人伺候時,你就喊得旺,就有人來了。”張雲傑點頭說:“好,兄弟你請便吧!”陳正仁就走出去了。


    張雲傑在屋中對著一盞青燈悶悶不樂。想起剛才見了秀俠時那種情景,不禁銷魂;想起陳仲炎的話卻又感歎。心中煩惱至極,一抱頭向木榻上躺去,覺得發昏。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遠處更鼓遲遲已交了三下。張雲傑就“咳”的長歎了一聲,坐起身來,正想解衣熄燈去睡,這時忽聽窗外有人輕聲叫道:“華叔父!”張雲傑不由打了個冷戰,趕緊向外問道:“是誰?”


    窗外卻是很溫柔的聲音答道:“我是秀俠!”張雲傑心裏一動,臉上立時發熱。窗外卻是一陣低微的笑聲,說:“華叔父,在河南時你騙我,說你叫黃一飛,又叫張雲傑,原來你姓華!”張雲傑的臉上像火烤著似的,同時心中十分緊張而且難受,也就笑了笑說:“那時你也沒用真名姓,我要知道你是陳仲炎的侄女,我決不敢向你那樣無禮!”


    窗外也默然了半天,似乎秀俠聽說起在河南相遇之事,很是羞澀。忸怩了半天,就微歎了歎說:“那些事就別再提了!我也不敢跟我叔父去說,我叔父的脾氣不太好。現在我來見華叔父,求你跟我叔父說一說,放我去出門找寶刀張三為我父親報仇,我三四年來刻苦學習武藝,為的是什麽?但是我到北京來一見了我的叔父,他就不準我再出門了!他辦事又太慢,我天天著急,像這樣,幾時才能尋著那惡賊寶刀張三呢?”秀俠姑娘在窗外說話的聲音是越來越淒慘,後來竟轉為嗚咽的哭泣。


    張雲傑心中也像刀割似的,咬著牙,聽了半天才說:“好吧!明日我跟你叔父提一提,勸他放你出門,但是……姑娘你可別惱!你也應當時常勸勸你的叔父,冤家宜解不宜結!寶刀張三,人固可殺,但四年以來他未必不後悔。消聲匿跡,時時擔心他的性命,也夠可憐的了。我雖與他素不相識,但我生平最喜為人排難解紛。


    “姑娘,隻要你能勸得你叔父不傷張三的性命;天涯海角我也把張三尋來,叫他叩頭謝罪,聽憑懲罰,隻要留他一條性命就是。不然我可不能幫你們的忙;倘若遇見張三,知道他確已改過向善,我還許助他逃命。因為人人皆有好生惡殺之心,你們報了仇不能使你父親重生,徒然再死個別人。姑娘,你是個寬宏大量的人,請你仔細想一想!”


    窗外的秀俠半晌也沒有言語,悲聲也止住了,似乎她的芳心正在細細的思忖。張雲傑希望她的答複,待了良久,才聽秀俠說:“我倒沒什麽!仇我忘不了,可是殺死個活人我也不願下手。惡賊張三要是有兒有女有老娘,我更不忍殺他。解仇,我也很願意……”


    張雲傑一聽,心中非常痛快。又聽秀俠說:“就是……勸我叔父決勸不成,他現在恨極了仇人,不殺死張三決不甘心。他還聽說張三有個兒子,也二十多歲了,他見了也一定要殺!”張雲傑一聽這話,眉頭又緊皺在一處,同時心中有些憤恨。


    窗外的秀俠又說:“我就是想出去,找著寶刀張三,看他那個人到底是多麽凶惡?他若真是惡人,我就把他生擒了,交給我叔父殺他。他若是不太壞,早先作的事不過是一時糊塗,那我就砍他一劍,叫他負傷可不至於死,然後我叫他兒子趕緊去逃生!”


    張雲傑咬著牙,悶悶了半天,就說:“好吧!明天我一定勸你叔父叫你出門。我還有幾句話要向你說,明天晚飯後,請你到西河沿悅來店去找我。”張雲傑說出了此話,心裏又盤算著新的主意。


    窗外的秀俠卻又默然了一會,就帶著點笑聲兒說:“有什麽話你不會這就說嗎?別悶人!”張雲傑有些銷魂,也笑了笑說:“偏要悶死你!誰叫你在河南削折了我的寶劍?”窗外又噗哧一笑,說:“將來我賠你。報了仇,我送給你那口蒼龍騰雨劍!”張雲傑的心中又一緊,卻仍然笑著說:“那我可不敢要,聽說你叔父要想將來取回那劍為你擇配。”窗外的秀俠卻又默然了。


    張雲傑就扒著窗向外低聲說:“明天晚飯時你千萬到店房找我去,我請你吃飯。還跟咱們在河南時一樣,這件事就是叫你叔父知道了也不要緊,因為我今天救了他,他非常欽佩我,不能責備你,也不能與我斷絕了交情。”


    窗外的秀俠一聲聲的輕輕答應。張雲傑的心中又痛快極了,心突突的跳。剛要再說話,卻聽秀俠說:“我睡覺去了,明天見吧!華叔父!”說畢了這話,就聽輕輕的一陣腳步聲,秀俠就走了。


    張雲傑又呆怔了半天,聽遠處更聲已交了四下,他這才熄燈,掩被躺在榻上。心裏卻十分紊亂,又是喜悅又是愁,一番難過一番恨,直到天亮也沒闔眼。


    次日,在這裏的仆人得旺伺候他洗盥完畢,他又到北屋中,見陳仲炎躺在床上,傷似乎很不輕。秀俠正在床旁伺候,與張雲傑見了麵,她並沒抬眼皮。張雲傑跟陳仲炎又談了幾句話,他便告辭走去。一出大門,正見有個人牽著一匹白馬,跟陳正仁在門前說話。


    張雲傑站住聽一聽,才知道這人是前門外鏢店的,他把陳仲炎昨晚在正陽橋丟失的那匹馬找到,特地送來討好,並說:“何永龍、耿大豹、耿二豹那些人現在還不服氣,他們還要鬥鬥陳二爺並正在打聽昨晚救走了陳二爺的那個人是誰呢?”陳正仁聽了,卻麵現懼色,向張雲傑看了一眼,也沒搭理。張雲傑就徑自走去,到大街雇了車,回到前門外店房。


    張雲傑一進悅來店,見自己的那間房子鎖著,來升不知跑到那兒去啦!店夥趕來給他開門,說是:“你用的那個人今天一清早就出去了。”張雲傑很是生氣,到了屋內,店夥沏來茶;他喝了一碗,就倒在床上去睡。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睜眼一看,見屋中有三個人,一個是來升、一個是玉器局的徐掌櫃、一個卻是六裏屯家中的仆人張福。張雲傑就翻起身來,發怒道:“你們都來到這裏幹什麽?”張福卻說:“奉太太命,請少爺回去,老爺現在得了暴病!”


    張雲傑吃了一驚,站起身來,用極小的聲音說:“除了來升在這裏,你們都快走!我告訴你們實話,你們誰要說出去,我就要誰的命。陳仲炎是老爺的大仇人,他來北京就是為尋老爺的下落,老爺一定是得了信,所以憂煩病了。我現在與陳仲炎交結,就為的是解開兩家的仇恨,一點破綻也不敢露,露出來必有一場惡鬥,老爺必死。你們快走!在街上見了我,也不許露出認識我的樣子,快走快走!”


    這三個人都嚇得臉白了,徐掌櫃與張福趕緊退出。來升在這裏呆呆地站立,嚇得跟個木頭人一般。張雲傑又囑咐道:“少說話!別露出破綻就行。陳仲炎雖然武藝高強,可是我不怕他!”來升點頭,一聲也不敢言語了。開完了午飯,張雲傑就在屋中悶坐一會兒,閑走一會兒,時時發呆的翻著眼睛想。那來升就似個泥胎偶像,既無事可幹,又不能言語。


    日色在窗上漸漸轉移,時光是不早了,張雲傑就命來升到櫃房取來紙筆,他開了一個菜單子,命來升出去到飯莊去叫。並叫店夥在屋中擺好了桌子對麵放了兩把椅子,說是自己今天要請客。來升很納悶,心說:難道少爺還是要請鐵麵靈官喝酒嗎?那家夥喝醉了可就許要舉起來鋼鞭!他翻眼瞧著少爺,見他們少爺倒是很高興的樣子,並吩咐他把屋子收拾幹淨了。


    待了一會兒,飯莊的人送來了半桌席,都擺在桌上,張雲傑親自擺筷子,細細的擦那酒盅。酒席都預備了,日色已由窗上逝去,張雲傑心神不安,急盼著客人前來。來升卻很不安,因為他雖明知陳仲炎不會往他的頭上敲一鋼鞭,可是,不知為什麽,他隻要一看見陳仲炎就害怕。張雲傑在屋中亂轉了半天,時時把懷中的一隻手表掏出來看,後來他著實忍耐不住了,就到店門外歪著臉往東去看。


    看了半天,天色都發黑了,才見由東邊來了一匹白馬,馬到臨近,原來正是秀俠姑娘。張雲傑迎上幾步,笑著說:“說來,你就真來了!我還怕你爽約呢!”秀俠收住馬,瞪了他一眼,微笑著說:“憑什麽我爽約呢?”說著,偏身下馬;張雲傑趕緊叫店夥出來接馬。秀俠卻由馬旁摘下來兩口寶劍,把一口交給張雲傑,說:“這是你的,今天早晨忘了帶走了,我叔父叫我給你帶來。”


    張雲傑笑著接到手裏,說:“帶來不帶來都不要緊,反正我這口劍碰到你那口劍,也得變成兩斷!”秀俠又瞪了他一眼,說:“少說這話!”張雲傑笑吟吟地把秀俠帶進院裏。一進屋,那來升先是嚇一跳,後來倒傻眼了。張雲傑笑著說:“請坐!請坐!”秀俠卻雙頰發紅,說:“這麽些菜是給誰預備的呀?”張雲傑笑著說:“就是為你預備的,這是一席賠罪酒,在河南的事,想起來我真羞慚!”秀俠微笑了笑,被讓在上首,斜著身坐下。


    此時桌旁點了兩枝很明亮的蠟燭,燭光灼灼地照著秀俠的青衣、黑發,更照著秀俠的羞澀含清的芳顏。張雲傑就見她雖然是穿著孝,身上沒有一點豔麗的顏色,可是臉龐兒卻顯出嬌紅,這不知是因為她害羞使她臉上發燒,還是由於女兒的愛美心,出門時必要擦點兒胭脂。張雲傑不禁心旌搖搖,笑著,嘴都閉不上。滿滿斟了一盅酒,雙手送到秀俠的眼前,說:“這盅酒,一定勝似咱們在河南野店裏飲的那盅酒,請喝!”


    秀俠卻擺一擺手兒,說:“我不喝!我要先喝茶!”張雲傑一聽秀俠說要喝茶,以為她是渴了,趕緊叫:“來升!倒茶!”來升正發著怔,聽了話嚇得一哆嗦,答應了一聲,趕緊去倒茶。不防“吧喳”一聲,茶碗掉在地下摔了個粉碎。張雲傑回頭瞪了一眼,斥聲:“慌什麽?”秀俠卻低頭抿著嘴兒笑。來升趕忙又另拿了個茶碗,倒了一碗茶,雙手托著錫茶盤晃晃悠悠地過來。


    秀俠伸著纖手接過來茶碗,那口白龍吟風劍就放在她的椅旁;來升看見,又像看了蛇似的連退兩步。張雲傑用眼瞪他的仆人。這時秀俠拿過茶碗來,笑微微的說:“我喝茶你喝酒!”


    張雲傑也笑著說:“好!你真聰明!”於是各自飲了一口。秀俠就說:“今天是我叔父派我來的,因為我叔父叫我哥哥跟楊大壯來找你,他們都不敢出前門,所以我自告奮勇帶著寶劍來了。我叔父找你有事,因為今天已得到了寶刀張三的下落。”張雲傑吃了一驚,臉色才一變,趕緊故作從容。


    秀俠接著說:“我們為什麽要來到北京呢?因為我父親有個徒弟名叫趙鳳翔,他在京西良鄉縣作班頭。他聽人說,張三是隱藏在京城附近,所以我叔父派了野牛高進在密雲縣、擊山手侯文俊在通州、徐飛在保定府,各處訪查張三的下落。今天你走後徐飛就派了人來,說紅蠍子的賊眾已被袁一帆打敗,逃竄北來。寶刀張三就混在那群賊裏,有個人看見過他。”


    張雲傑聽到這裏,他才放了心。秀俠又說:“我叔父很著急,因為他受了傷不能前去;紅蠍子的賊人又很多,徐飛他們決不是對手,我叔父才叫我來請你。請你趕緊南下,去幫助他們,好把張三捉著。”張雲傑點點頭,沉思了半天,就問她道:“紅蠍子那夥賊人現在哪裏?離京城還有多遠?”秀俠道:“離京城可還遠呢!現在還沒到保定,他們大概是順著太行山要往口北一帶去竄。”


    張雲傑笑了笑,說道:“相離還有那麽遠,忙什麽?再說還得詳細探聽。張三要沒在紅蠍子的手下,咱們犯不上去以寡敵眾!來!拋開這事不要提,先喝一杯茶。”張雲傑又飲了一盅酒,秀俠也偷偷地把剛才斟的那酒喝了。張雲傑假作沒看見,心裏卻暗笑著。


    吃了幾箸子菜,張雲傑又執著酒壺為秀俠滿滿斟了一盅。這次秀俠並不推辭,她纖手拿著酒盅兒,用嘴唇抿著,四五口才把一盅酒飲盡。她的雙頰越發嬌紅,被燭光映照著真如雨後晴霞,又如在陽光下開放的玫瑰。


    張雲傑對此佳人,既愛且慕,可是已中卻萌了一種傷感,暗想:這女子對我頗為有情,她的叔父也待我不錯,我若向她家求婚,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一個人娶了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也可以終身無憾。但是,我是誰呢?我真是什麽華雲飛、黃一飛嗎?我不過是她家的仇人之子張雲傑!我的父親殺死了人家的父親,奪去了人家的寶劍,使人家銜仇受苦在外奔波了三四年,如今我又假裝另一個人來娶人家閨女,那我豈不成了個奸狡惡毒的小人?紅蠍子的徒弟翠環,我可以把她推下河去而不悔,因為那是個女盜。如今這秀俠是良家的女子,她父親叔父全是江湖聞名的俠義,我豈可以傷天害理的行為加諸人身?何況事情隻能欺瞞一時,早晚她必曉得我是張三之子,到那時我可怎麽辦呢?即使她不忍殺我,但我還有什麽臉麵作她的丈夫?因此心中慚愧難名,惆悵不置,就歎了口氣。對麵的秀俠卻停住了筷子向他掠了一眼。


    張雲傑又假作笑意,說:“我們快些吃吧?吃完了飯你趕緊進城,不然恐怕城門關了,我這裏又沒有富餘地方叫你居住,而且……而且不方便!”秀俠又用明媚的眸子掠了張雲傑一下,並沒言語。張雲傑又笑著說:“實在!我並非是催你走,是因在我這裏不便,我們現在已非在河南相遇之時了!那時可以彼此無拘,現在,我與你叔父是朋友,你便是我的侄女!”說到這裏又微微地歎氣。


    秀俠的臉上突然現出悲感之色,忽然把筷子一摔,站起身來提起寶劍向屋外就走。張雲傑趕緊迫出屋去,一把手揪住秀俠的右臂,問說:“怎麽,你生了我的氣?我是怕城門關了,你進不得城。”秀俠卻轉臉嫣然一笑,嬌聲說:“我也忘了城門要關。你一提,我就吃不下去了,我就得趕緊回去,我生你的氣幹什麽?你可真心眼多!”


    張雲傑緊緊拉著秀俠的胳臂,倒舍不得叫她走了。這時來升也出屋來了,張雲傑又把秀俠拉回屋去。秀俠就溫柔地低著頭笑道:“剛才你催著我走,現在又揪我回來,關了城門我回不去,第二天你可跟我叔父說去?”張雲傑笑著說:“前門關的晚,我們多談幾句話不要緊。你再請坐,再吃點什麽?”


    秀俠卻搖頭說:“我不吃啦!本來我今天是吃完飯才來的。進了門,我見你全預備好了,才不好意思說我已然吃過了!”張雲傑笑了笑,說:“我要跟你說幾句話。實同你說,我同你叔父交結,就為的是你。”


    秀俠驀然抬頭看了看張雲傑。張雲傑也麵上一紅,呆了一呆才說:“你別疑惑我是存著壞心,我隻是敬慕你。自從在河南我們見麵之後,我就對你時刻難忘,起先我以為你是個江湖女子,後來我見了你的寶劍才知道你是陳伯煜之女,我就越發敬慕。隻是……”張雲傑話還沒說完,秀俠已低頭垂下眼淚,宛轉地說:“我也……敬慕你,我父親慘死後,我再沒有個親人!我叔父他脾氣暴躁,不明白我的心。你若能幫助報了我父親的仇……我原……拿你當個親人!”


    張雲傑安慰說:“不要傷心!不要傷心!”自己的心裏卻十分難過,又歎了口氣。半天,忽然秀俠掏出手絹擦了擦眼淚,她又笑了笑,就掠了張雲傑一眼,說:“我走啦!明天你到我們那兒去一趟好了。”張雲傑點點頭說:“好罷!我送你進城!”秀俠卻把他攔住,笑看說:“你送我什麽?我騎著馬,一會兒就能回家。我有寶劍,什麽人也不怕。你別送我,我走了!”說著,秀俠便向屋外跑去。


    張雲傑依然送出來。到了店門外,張雲傑叫店夥把馬匹和皮鞭交給了秀俠。秀俠先將白龍吟風劍掛在馬鞍之下,依然她扳鞍上馬,又向張雲傑嫣然一笑,說:“你請回吧!”張雲傑笑著點了點頭,當下秀俠就揮鞭向東走去,走了幾步還回頭看了一看。


    這裏張雲傑直看眼往東去瞧,就見月色已吞蝕了馬上秀俠的倩影;隻有幾盞燈,細細的與天上的星光爭耀。他還恐怕秀俠發生什麽舛錯,就往東走去,直走到了正陽橋,四顧茫茫,早不見秀俠往哪裏去了,他悵然若有所失,長歎了口氣,就無精打采地回到店房。


    一進屋,見來升一個人坐在剛才秀俠坐的那把椅子上正在大吃大喝。一見他們少爺回來,他就趕緊站起身,擦擦嘴。張雲傑說:“你就吃吧!”說完了,便走到床旁,將身一躺,雙手摳著頭腦,一聲也不發。來升在那裏吃喝足了,店夥和飯莊的人就進屋來收拾杯盤。


    那店夥把來升拉出房去,悄聲問說:“剛才來這兒陪你們少爺喝酒的那個姑娘是誰呀?”來升搖頭說:“我不知道,他們說話的聲音小,我也沒聽清楚,大概是我們少爺叫的條子?”店夥搖頭說:“不是,窯子裏的姑娘哪有騎馬帶寶劍的呢?”二人這樣低聲的議論著,房中的張雲傑卻叫來升。


    來升趕緊進屋,問道:“少爺,吩咐什麽事?”張雲傑依然躺在床上,緊皺著眉說:“快些收拾完了,關上門睡覺!”來升答應了一聲,心說:這位少爺白天睡了半天,怎麽現在又要睡呢?還沒交二更呢,我又才吃得很飽!但他又不敢多說話,少時就收拾好了桌子,把房門關上。兩枝蠟燭也都熄滅了,來升就在旁邊小木榻上躺著。但他哪裏睡得著呢?肚中的雞肉撐得他十分難受;又猜不出他們少爺忽而請來鐵而靈官,忽而又請來這位帶著寶劍的漂亮姑娘,到底是存著什麽心?


    這一夜,那大床上的張雲傑也是輾轉反側,睡眠不安,並且他時時用力捶床長聲的歎氣。次日,張雲傑又有了精神,換了一身很整齊、華麗的衣服去看陳仲炎。在病床旁又見了秀俠,但二人並沒有說話。


    陳仲炎的傷勢雖不太重,可是還不能起床;在床上就提到了昨日秀俠所說之事。他說:“華兄弟,昨日我侄女想必已跟你說過了。那寶刀張三現在紅蠍子的群內,已將到了保定府,我想請華兄去一趟,幫助徐飛他們把惡賊擒住。好兄弟你恐怕賊勢過眾,一人難敵;或是你不願與紅蠍子婦人交手,那我可以派侄女攜白龍吟風劍與你同行。到時叫她專敵紅蠍子,你去把家兄的仇人捉來。然後,說句爽快的話吧!倘若華兄你家裏沒有夫人,你若不棄,我就願把侄女嫁你!”


    說到這裏,秀俠姑娘的臉上一陣發紅,低著頭走出裏間,在外屋頓住了腳,側耳向屋裏去聽。隻聽張雲傑慨然說道:“寶刀張三既在紅蠍子的賊群之內,不消秀俠姑娘幫助,我也能夠把他活捉或是殺死。隻是!……陳兄所說的話我卻不敢答應。因為那樣一來,我就是為你陳家的姑娘我才管這件事,顯得我這人太不磊落了。我雖尚未娶妻,可是……我願終身不娶!”


    秀俠聽到這裏,不禁心頭發生一陣怨恨,她就一跺腳走出屋去。她住的是內院東樓,那內院就是房主餘嶽峰的家眷。餘嶽峰是禮部郎中,早先曾作過河南某縣的知縣,陳伯煜生前曾幫過他不少的忙;因此陳仲炎父子叔侄此次到北京來為陳伯煜報仇,他便招待在他家。餘家隻有位小姐,小姐是溫柔嫻雅,終日念佛讀書,與秀俠不大說得來。


    如今秀俠回到屋中,她就悶悶地坐著,想張雲傑真可恨,卻又可疑。自從在路上與我相遇,以及昨日在他店中的情景,他是處處對我輕薄,但如今我叔父爽直的說出了婚事,他怎麽反倒拒絕了呢?這真真可恨。他沒有準姓名,又沒有準脾氣,來曆更是不明,他花的是哪裏來的錢呢?故意來到北京會我們,是存著什麽心呢?我非要去找他問問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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