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多有權力的人,落魄的樣子看起來就特別讓人覺得心酸,卡爾諾在果月政變時因反對違憲,被迫流亡德意誌和瑞士,霧月政變後他重返法國,被拿破侖任命為軍事部長和保民院成員,基本處於閑賦狀態。


    在麵對一個英國小女人的時候他顯得很拘謹,讓喬治安娜不禁想起了被路易十五流放,又被路易十六召回的巴黎高等法院法官,他們失去了那種敢和國王較勁的銳氣,反而為了利益和保全自己而結盟。


    這樣的人在比利時是不能用的。


    但她並沒有對卡爾諾失望透頂,他並沒有像圍在拿破侖身邊那些獻媚的人一樣討好她,他依舊保持著“閣下”的體麵,這種新學來的謹慎也許會派上別的用場,所以她還是很客氣地親自送他上馬車,目送著他離開大特裏亞農宮。然後她就蹬上了另一輛由戈丹和近衛軍馬雷駕駛的馬車,趕赴幽會去了。


    登上馬車後,她打開了一封信,上麵沒有任何可以標誌身份的信息,隻有一行字:到得勝街見我。


    如果送信的不是馬雷,這種信她才不會理會,馬雷就是那個曾經在文森森林陪伴她的近衛軍指揮官,他可能是拿破侖的心腹之類,知道很多人不知道的事,比如得勝街房子的住址。


    她覺得雀躍又緊張,又有一點刺激,不過在去那邊之前,她要去一趟夏特勒廣場,那邊既是巴黎地方法院的所在地,又是英國代表們的住所。


    16世紀時這片區域是屠宰場,現在因為距離法院和杜伊勒裏宮很近,成了官員們購置房產的中等住宅區。


    夏特勒廣場的旁邊有一座著名的哥特式塔樓聖雅各伯塔,它是屠宰場聖雅各伯教堂僅存的遺跡,這座塔樓是用來歡迎那些在此他上前往西班牙西北部聖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朝聖的朝聖者用的。


    河對岸就是巴黎地方法院,那也是一座哥特式的建築,它曾經是古監獄,關押過瑪麗·安托瓦內特。


    ——————


    即便知道對麵的建築裏有行刑室和牢房,她還是感覺不到絲毫恐懼,她甚至還有心情在附近的市場買了肉和醬料,打算等會兒去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現在的肉價還不到“極高”的地步,小有資產的人還可以買來吃,她隻能期望這個月底法國的漁船能出海捕魚。


    而這全取決於英國人的態度。


    在出發前她拿了一瓶法蘭西第一執政珍藏的好酒作為禮物,反正她以後要幫他把“酒王”給弄到手,於是她就很不客氣地將那瓶香檳給帶走了。


    不論是格蘭尼特他們要自己喝,還是作為禮物送給威爾士親王,香檳都代表“勝利”和“慶賀”,這種感覺比酒精更容易迷醉。


    她敲響了那棟充滿了文藝複興風格的宅邸的門,沒多久它就被打開了,開門的居然是托馬斯·格蘭尼特。


    他也沒有想到居然是喬治安娜在敲門,眼睛睜得像鱈魚一樣,她笑了起來,將手裏的香檳塞到了他的麵前“給你,這是我從拿破侖的酒窖裏偷拿的。”


    格蘭尼特也笑了起來,接過了那瓶香檳“他知道你要來嗎?”


    “也許我會告訴他。”喬治安娜考慮了下說“是他的士兵和馬車帶我來找你們的。”


    “你要進來嗎?”格蘭尼特問。


    “不,我說完就走,他疑心很重。”她收斂了笑容“小心呂西安,他這個人不像他看起來那麽不著調,另外,小心大海結冰,1794年在阿姆斯特丹,法國的騎兵踩著冰麵,讓被冰封住的英國海軍投降了,下次別說他們過不了海峽這種話了。”


    “謝謝你的提醒。”格蘭尼特冷靜得說。


    “另外告訴我一個聯係方式,或者你們派人到我的圖書館來,我不能總像這次一樣找到借口。”


    “這我們會想辦法的。”格蘭尼特皺眉說道。


    “最近這段時間你們不要隨意出門,也不要和形跡可疑的人聯係。”她認真地看著格蘭尼特“我可不想英國這種時候和保王黨扯上關係。”


    “是因為保王黨要對拿破侖不利嗎?”


    “誰知道呢,他仇家那麽多,我丈夫就是其中一個。”她自以為幽默地說“再見,鑽石小子。”


    “再見,伯爵夫人。”格蘭尼特怪異地笑著,然後將門給關上了。


    她走出去幾步後,回頭看著那棟大房子,它雖然沒有位於郊區的大特裏亞農宮那麽大,在市中心也算是豪宅了。


    殺戮確實能帶來利益,不論是殺的動物又或者是人。


    她又看了一眼聖雅各伯塔樓,聖雅各是十二個門徒之一,當耶穌在海邊行走時,他看到兩個打魚的兄弟,於是對他們說“你們來根從我,我要使得你們成為‘漁人’的漁夫。”


    教皇的漁夫戒指就是由此而來。


    也許她要借助神力,才能讓比利時不至於變成屠夫們廝殺的戰場,她也許該去找一下她的監護人卡普拉拉了。


    不過在那之前,她有別的地方要去。


    她重新登上馬車,這一次是換的馬雷做駕駛,戈丹在這裏已經下車了。


    他在馬車外朝著她致敬,仿佛演員在謝幕。


    這時夜色漸濃,巴黎的歌劇院們已經開門,她相信不久夏洛特的故事就會傳遍整個巴黎甚至法國的。


    那是確實是個好故事,並且審判的場麵還是由一個檢察院工作的年輕人寫的,她讀起來的時候感覺特別逼真,也不知道拿波裏昂尼讀過後會是什麽想法。


    她又拿起了盧梭所寫的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


    奢侈不是個好習慣,瑪麗·安托瓦內特的名聲那麽差也是因為奢侈揮霍,成為了赤字皇後。


    但她真正最大的錯其實並不是花錢的問題。


    馬車駛向了高檔住宅區,駛向了平民區,但它們都是獨棟的小屋,並不是公寓。


    馬雷讓馬車在一棟很不起眼的兩層白色法式小房子前停了下來。


    她推開門自己下了車,房子外立麵沒有任何裝飾,周圍有小花園,就連那輛馬廄裏最低調的馬車在這裏都顯得特別氣派。


    她忽然有了一種感應,提著在市場買的肉和調料,推開齊腰的柵欄走了進去,正巧房子的正門也開了,打扮得如同法院工作人員的拿波裏昂尼正站在門後。


    “肉價又漲了。”她就像尋常的巴黎民婦一樣和他嘮叨“家裏還有碳嗎?”


    “火爐裏有柴禾。”他像是配合她演戲似的說道。


    她走進了這個小房子。


    裏麵有一股濃鬱的黑暗,讓人覺得窒息又作嘔。


    他在她身後將門給關上了。


    “你好像忘了什麽東西,女士。”他用怪腔怪調的法語在她耳畔說。


    “你生氣了?”


    他忍了一下,最後忽然氣憤得咆哮“你從那兒學來的這些?”


    喬治安娜笑了起來“你是不是以為我是……”


    “不名譽的職業!”他打斷了她,用另一個說法代替了那個詞“我以前也碰到過一個女人,她和你一樣,跟我說人為了吃飯不能不做些事,你第一次和我跳舞就跟我說和男人姘居是為了生存,你是抱著這樣的目的接近我的?”


    “我是個學校老師。”喬治安娜笑著說“除了你以外我隻對一個人用過那種邀請函。”


    “誰?”他暴怒得說。


    “我的英國丈夫,他的反應可和你不一樣。”


    利昂安靜下來了。


    “你說中立就是對交戰雙方一視同仁,我對他做過的事也應當對你做,還有件事我對他做過對你卻沒有,你是想體驗一下,還是想把我趕出家門?”


    他在權衡利弊。


    “我去做飯了。”她捏了一下他不壯實的胳膊“每天吃那麽差,難怪你那麽瘦。”


    她去了那個有火爐的房間,這裏應該是餐廳兼客廳,火爐裏的火又開始燃燒了。


    “有鍋嗎?”她回頭問,然後她發現他還在門口傻站著。


    “告訴我真相。”拿波裏昂尼疲憊得說“你以前是不是因為迫於生計才做那一行的?”


    “我是個壞女孩兒,”她平靜得說“但是我接受的教育卻是讓我表現得像個好女孩兒,我喜歡跳舞,可是我卻不允許跳,我害怕被人欺負,於是把自己打扮得很醜,我以為這樣大家就會喜歡我,可實際上不是如此,我想做我自己,你和西弗勒斯都是那種不在意別人看法的人,那我如果回答是的話,你是不是會因為別人的看法而離開我呢?”


    他回頭看著她。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的是個娼妓還好一些,我就不用再受良心的責難了,西弗勒斯對我那麽好,他把他的錄取通知書都給我了,你能想象你自己沒進軍校是個什麽樣嗎?”她捂著臉哭了起來“他和莉莉是純精神戀愛,我也想和他一樣,跟你有段精神戀愛,你身邊不缺女人對嗎?”


    他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我很高興,居然有一個女人肯回答我的問題,而且我還不用任何代價。”拿破侖笑著說“上次我問那個女人問題,她都暗示找我弄幾個錢過活。”


    “約瑟芬呢?”


    “她花了我200萬法郎。”


    “那是她不會理財……”


    “這裏是我來巴黎之後第一個房子,我覺得戀愛不是快樂,而是即覺得難過,又覺得不死,這個人的靈魂求得了依靠,有了加倍的保障。”他用一種高傲的語氣說“這幾天我沒去馬爾梅鬆,我一直在盧森堡和杜伊勒裏宮停留,沒有其他女人,你呢?”


    “呂西安算不算?”


    他怪異得笑著“你和他相處很愉快,但你卻更想我。”


    她生氣得跺腳,轉身回那個有火爐的房間了。


    波拿巴在外麵大笑起來,她氣得很想用鍋鏟去揍他一頓。


    但是笑了一陣後,他的聲音變成了哭聲,於是她就不打算出去揍他了。


    她覺得這時候讓他獨處一會兒會比較好。


    “你想吃燉牛肉還是牛排?”等外麵的哭聲變低後,喬治安娜大聲問。


    沒人回答她。


    她覺得奇怪,走到門口去看,發現剛才的矮子不見了。


    從門口照進來的光將他的影子托地很長,幾乎延伸到她的腳邊,看起來仿佛是一個巨人。


    “光有菜,沒有酒怎麽行,你帶酒了?”


    “我送了一瓶香檳給英國人。”她老實回答。


    “為什麽選香檳?”


    “勝利比酒精更醉人。”


    他沒有回答。


    “你做飯吧,我去買酒。”


    “外麵不安全,讓馬雷……”她還沒說完,波拿巴就推門出去了。


    “這可和我想的不一樣。”她看著這冷冷清清的房子說“為什麽我老是和失敗者約會。”


    但抱怨完了她還是做飯去了,希望這房子裏有鍋,話說約瑟芬會做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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