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返回福州的路上,尼克一行人在延平府附近的村鎮歇息,那天傍晚天氣很好,他到附近漫無目的得隨便走走,無非是想享受一下散步的樂趣。


    這時他見遠處來了五個人,他們的樣子引起了尼克的注意,因為他們並未沿著山間小路走,而是隨意亂走,忽而爬上一個小山丘,忽而又馬上跑下來,在走走停停的過程中時而看地麵,像是在探測什麽東西,時而看看四周,像是在研究風景。


    尼克一直在琢磨他們在幹什麽,但怎麽也搞不明白,他們漫無目的得走來走去,不經意間來到尼克他們的身旁,但沒有一個人正眼看他們,於是尼克跟著他們,想看個究竟。


    有兩個人始終走在後麵,手裏提著籃子,裏麵裝著食物和香燭,他們看著年輕一些,好像是徒弟。


    第三個人年紀大一些,他神色焦慮,露出屏氣凝神的樣子,眼睛始終盯著手裏的羅盤。


    前麵的兩個人一個人拿著一隻小銅鑼和一個鈴鐺,另一個人則拿著一根棍子,不時將地上的草撥開,像是在尋找隱秘的寶藏。


    兩個老人一邊走一邊交流,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最終他們在一個供人歇腳的亭子裏坐下,分享籃子裏的食物。


    難道他們是在“秉燭夜遊”?


    尼克也進了亭子,這時剛好下起了雨,避雨是個不錯的借口,於是借著“閑聊”,尼克打聽他們在幹什麽?


    人的困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無法回溯其生命所造成的,或者說,由於其回溯生命的工具,即記憶本身存在嚴重的缺陷。


    這並不是尼克所說的,而是經由兩位老人,從他們看到的一本古老的典籍中記錄的。


    首先需要解釋一下周易第四十七卦困卦的涵義,上升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好事,不會有人希望自己過得越來越差,都希望自己越過越好,但是上升到了一定極限,再想上升就會遇到困難,這就是“困卦”。


    還有一種人,希望擺脫目前的生活,就比如那些苦力,他們不願意一直這麽幹下去,可是要如何擺脫這種困局呢?他們需要更多的錢,因此不斷漲價,積累了財富後他們才有基礎可以改行幹別的,或者到別的地方去。


    困卦的前一卦是升卦,後一卦是井卦,不會有人希望自己像曹雪芹所寫的賈寶玉一樣,家中遭遇驟變,從錦衣玉食變得捉襟見肘,如同墜入深淵之中。


    可是物極必反,盛極而衰,井裏有水,人們把木桶放下去,再把桶提上來,井水養人,同時井水能不斷湧水得到補充,因此井卦代表“上善若水”的崇高品德。


    用井之道不能不變革,所以接著是革卦,也就是說想要脫困就必須要改變,變革是一切事物變化的必然規律,天下萬物都在變革中不斷自我完善,從而在改變中求生存發展,達到“順天應人”的境界。


    大人虎變,君子豹變,小人革麵,但是陷入困境最可怕的是“有言不信”,或者信錯了人,不論是固執己見不肯改變,又或者浮躁妄動,胡亂改革都有可能遭到反噬。


    在馬其頓人所寫的土耳其語著作中提起了一個名為鬾陰人的的種族,他們非常擅長迷宮,並且將迷宮稱為“卡第木”,意思為“縛鬼結”,他們認為直線和曲線之間的轉接與交叉的千變萬化可以為困住幽靈,以及他們的天敵——山魈。


    曾經有一個***學者來到了武夷山尋找線索,他是在伊斯坦布爾圖書館裏偶然間發現這本書的,托勒密原本是馬其頓帝國亞曆山大大帝麾下的一位將軍,因為他本人是希臘人,又特別羨慕雅典的亞裏士多德圖書館,於是就建造了亞曆山大圖書館。


    在阿拔斯帝國全盛時期曾經占領過埃及的亞曆山大港,同樣也將一部分圖書轉移了巴格達的“智慧宮”裏。


    煉金術中有個非常古老的符號銜尾蛇,但鬾陰人卻理解為“蛇環”,蛇環首尾相接之處,即是始也是終。


    他們理解的黑暗也和現代人不同,人們以為盲人的眼睛什麽都看不見,事實正好相反,盲人的眼中裝著最大的黑暗,人們認為黑暗是一片死寂,這又是一個荒謬的誤解,世間的一切不但沒有在黑暗中消失,在光譜中隻有黑不能歸於一種顏色,它是個巨大的劇場,缺席了所有角色,卻囊括了一切劇情。


    在盲人灰白的瞳孔中隻有三樣東西:黑夜、詩歌和秘密。


    鬾陰族認為,頭發就像珊瑚,每晚都有無數小蟲搬運人從夢境中開采的礦,沿著發絲前進,行到了末梢無路可走,就隻得停下來,蟄伏於此,充當下一段鋪路的磚石。


    人的困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無法回溯其生命所造成的,或者說,由於其回溯生命的工具,即記憶本身存在嚴重的缺陷,這句話就是鬾陰族傳下來的。


    他們和山魈的戰爭不知道持續了多少年,鬾陰族與山魈就像是獵人和獵物的關係,狩獵山魈的方式因天氣而定,雨天可以施咒,晴天可以下毒,雲呈鱗片的時候可以用火燒,呈馬尾可以用煙熏,若起草動之風可以取花香鑄飄拂之刀斬之,若起動木之風,可取馬死後練的轟鳴之矛刺之,若起動石之風,可取淚淬沙為箭。


    尼克覺得他說的可能像是女人的胡子、貓的腳步之類的東西,但老人說,獵捕山魈最管用的還是迷宮,在鬾陰族創造的時間裏,有一個空位,它居於中心,在蛇環的首尾相接之處,代表的就是迷魂陣。


    在大不裏士曾有一位花匠,他在金盞花、麝香和百合花中走過,雙手沾滿泥土,唇間念叨著古代經典中的教誨“每一種花卉都專供一個神靈。”


    一個什葉派的少女,一個稚嫩的犧牲品,在他管理的花園中昏迷跌倒,他救了她。


    那時正值十字軍東征時期,花匠可能死於戰爭,或一次影子反噬,少女帶著他們的孩子在他栽種的花園裏生活著。


    “什麽是影子反噬?”尼克問。


    “你可以自己看。”老人將一本書給了尼克“我們在找那個山魈。”


    尼克覺得很神奇,也很懷疑,誰會第一次見麵就說這樣的秘密。


    然後老人跟尼克說了另一個故事。


    有一個畫家,他有過人的天資,他早早成名,在當地贏得不大不小的關注,其中的一些被幾位頗有影響的收藏家買下。於是這個言行傲慢但氣質不俗的年輕人流連於沙龍和酒徒之中,很快感染了梅毒。


    他俘獲了幾位貴婦,幾個小姐和幾名女仆,將那種病傳染給了其中一位恩主的妻子,然後他就被灌了一種由蜣螂、犀鳥糞、白鬆香以及少量阿月渾子調配的藥物,他的頭發、睫毛、眉毛全部脫落了,聽覺於他已退化成一種低級的嗡嗡聲,眼睛色彩全無,隻餘下陰暗,嗅覺不能判定一種氣味的屬性,卻是他僅有的知覺。


    他嗅到了嚴寒與痛苦,嗅到了自己生而為人的另一種輪廓,他躺在一張肮髒的小床上,獨自體驗著令人難耐的陰冷潮濕,像一隻發酵的蘋果,散發著些許甜意。


    他孤獨得死去了,如一片零落的秋葉,靜臥在黑暗中。


    尼克對老人說的第二個故事覺得似曾相識,似乎記憶中有些片斷與之吻合,可是最後那種死法太恐怖了。


    對於每個而言,選擇隻有一個,選了一個就不能選另一個,尼克選擇了逃避,他帶著那本書在雨停後離開了。


    回到了寄宿的村鎮後,他問了姚船長有沒有下雨,姚船長說一點雨都沒有下,仿佛他剛才經曆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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