鬾陰族稱呼“蛇環”為奧魯巴魯斯,煉金術中將之稱為銜尾蛇,一個聽說過希臘神話或者荷馬史詩的鬾陰人這麽比喻“蛇環”的意義,奧德修斯躊躇滿誌地出發,到身心俱疲地歸來,是一個首尾連接的循環。


    她將奧德修斯比喻為“腳踩浮木之人”,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像奧德修斯,更多普通人就像亂世之中的飄萍,隨著風和水流四處奔波。


    鬥轉星移間,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也就是乾隆三十三年叫魂案發生的時候,在那一年之後的一年,和珅和舉人一起參加了殿試題目為“吉夢”的科舉考試。


    “黃粱夢”發生在唐玄宗時期,趕考的書生一覺醒來,老板煮的黃粱還沒有熟,可能和珅“醒來”後發現,自己沒有娶大學士的女兒,也沒有成為什麽權傾朝野的中堂,他還是那個驢肉胡同裏住著的破落旗人,可能還要加上一條,他落榜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還有年幼的弟弟,這日子以後要怎麽過?


    不過他還年輕,不像還活在這個夢裏的舉人,四十年過去滿頭青絲都已經花白了,他就像是旅行歸來的奧德修斯,歲月都消耗在了“蛇環”裏了。


    如果說四十多年前的和尚、道士、乞丐是最容易受到攻擊的人,那麽現在這些拖家帶口的難民則是新的,最容易受到攻擊的人。宗族意味著可以得到親人的庇護和社區的保護,廣東人率族而居,每族皆建有合族宗祠,不論他們是不是真的一個祖宗的,隻要同姓就算。


    有了宗祠後就有了祭田,這片土地是共有的,除了祭祖用的糧食外還會有剩餘,這些糧食又被拿出去賣了,折成銀子拿去放貸生息。如果能正常地借還,那麽也就罷了,如果遇到不能正常借還的,對小門小戶就仗著人多追債,如果勢均力敵,則在祠堂邀約,然後出去械鬥。


    如有人受傷,從公共費用中得到補償湯藥費,如果遇到死亡,也會有田產補償,如果遇到鬥毆殺死別人的,也會安排人頂罪,於是廣州巡撫王檢便借用了宋臣範仲淹的方法,設立族正、族副,避免這種社團性質的宗祠出現。


    江南也有宗族和祠堂,不過江南的宗族與閩粵宗族的差異很大,他們也有族田,卻是用來辦義塾的,保證一些貧困的族人也能念書。除此之外還設立獎勵,考得好的學生可以拿到“賀銀”,這也是從族田所得出的,其餘所得設置社倉、義倉,義莊也會提供棺材,用於收斂沒有後人的族人的後事。


    這種道德凝聚力不同於暴力,是一種更為持久有效的控製手段。同樣江南人很重視水利,幾乎將之與人才培養等同為國富民強的根本,而宗族強大的凝聚力一定程度弱化了國法的控製力,孫宗彝提出的治河方法是以高郵地方勢力利益為基礎的,高郵百姓當然支持,鹽城卻不會肯幹的。


    下水道沒人肯要,灌溉渠卻有人爭搶,高晉在射陽湖等處修了引河後,各個縣自己也會挑河溝,不論是修水壩養魚加灌溉也好,又或者讓沼澤變成稻田也罷,這些學了水利的鄉紳自己會動員村民。還是老問題,出錢容易,找人麻煩,還有不想出錢也不想出力,反而想趁著這個機會“倒打一耙”,灌溉渠從他那裏過要給賠償。


    從他那裏繞,要多挖很大一圈,產生的費用甚至會翻倍,這個可以暫時不管。在“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地方找挖運河的勞動力很難,一條鞭法又將徭役給折成銀兩了,孫宗彝在康熙四年在高郵推行了一個“裏役均差”製度,這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尤其是官戶和胥吏,然後孫宗彝就被人告到了南京。


    屁大的事情也能打官司,何況是這種“大案”,審理了兩年後那個告孫宗彝的“裏猾”被定了罪,不過他們還是拒不執行。孫宗彝自己找了個台階下,均攤裏役是多年前的事,後來兩人都被輕判了,罰了又好像沒有罰。


    這個“裏役”主要還是漕運,與河工關係不大,甚至於工程還有人爭著建,一般工程物料是官府買,由鄉約經辦,人工成本是可以削減的,他報價的時候按照很高的人工報,再找一些難民、遊民去幹活,中間的差價就是鄉約的了。


    張拱辰告孫宗彝的三宗罪裏就有這一條,孫宗彝當時和知州是監管,經辦的是“鄉約”名叫顧簡,他把顧簡“經費出入”的罪名安在了孫宗彝的頭上。


    河夫每日工錢四分,他隻給數厘,這種又苦錢又少的活隻有難民才幹得下去,甚至有時候難民也會無故曠工,他曠工後幹什麽去了呢?


    那把火究竟是誰放的現在已經很難查到了,如果告訴鄉民們,這些難民裏混有白蓮教的教匪,便會重演四十年前的事,所以除了加強對河夫的管理和增加衙役們巡視外,並沒有太大的動作,抓“亂黨”時也會安其他的罪名。


    河夫們被安置在不同的棚戶區,彼此沒有什麽往來,等有了別的出路後他們也會離開,來來往往流動性很大,治安也就比較混亂。“浮萍”、“漂泊無定”就是這樣的,拖家帶口的難民和那些單身漢之間也有矛盾。白天男人出門了就隻有女人和孩子在,而那些無業遊民穿著破爛,還跟著流動賭場,走到哪兒就賭到哪兒,贏了就揮霍,輸了就偷東西,偶有惡性犯罪發生,即便他們被官府抓了,一般也不會有人關心他們是什麽樣的人、去了什麽地方。


    白居易寫了首詩: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白居易生活在安史之亂後,他並沒有經曆過李白生活過的盛世,他的詩也沒有李白的那種仙氣,更加通俗易懂,寫的也是賣炭翁這樣的“人間煙火”。


    一車炭,千餘斤,卻隻換來黃衣使者白衫兒半匹紅紗一丈綾,在唐代的時候,絲綢是可以作為貨幣的,這點錢根本就不夠。這不叫明搶,而是這是活在“天子腳下”才有的“宮市製度”,隻不過滿人入關的時候改成了跑馬圈地,一直到康熙二十四年圈地才停止,包括部分地主在內,都變成了流亡他鄉的流民。


    清初的圈地和英國的圈地運動完全是兩個不同性質的運動,所以即便要逃難,難民們也不會去直隸,反倒是直隸的流民,人人都知道江南是好地方,不隻是乾隆知道,普通人也一樣知道,不斷流入江南。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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